夜幕初上,被笼罩着的这偌大的紫禁城中,宫殿重重叠叠,仿佛带着几分压迫的暗沉意味。
一处雕栏玉砌的亭阁转角,身着粉蓝宫装的明媚华贵女子缓缓走于侍从之后,神情看起来平静极了。
女子身前的侍从提着一盏明亮的小小宫灯,看上去便令人觉得于此寂寥秋夜,有几分温暖光芒之意。
不知道走了多久,方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处修建庄严华贵的宫殿,只见那座宫殿其上高高悬着的牌匾上书着宣室殿。
早已等候在外的总管李德年,此时见了昭若,连忙笑着上前同她行礼“殿下,您来了,快里面请。”
昭若心不在焉地颔首,示意李德年起来,两人一面往里走,她一面忍不住开口问李德年道“皇兄大晚上让本宫前来宣室殿,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莫道昭若心中又起疑窦,只是最近皇上异常平静的恍若无事,让本便有些惴惴的昭若更是容易起疑心。
阿景已然离开了数月之久,虽然开始时皇兄确是大发雷霆,险些将那碧水湖翻个底朝天来寻人。
但自皇兄伤愈回宫之后,便已然恢复了往日平静的淡漠模样,仿佛他们的生活之中,从未出现过阿景此人一般。
昭若说罢,便于心中默默思量着此番皇兄叫自己前来所为何事,忽听李德年冷不丁地恭顺回答道“陛下喝醉了,定要吵着让殿下来宣室殿,说有事要问您,还望殿下宽谅。”
听出李德年话语中几分担忧的关切语气,不似作伪,昭若心中忍不住亦升上几分悯意的担忧来。
脚步微顿,昭若轻轻“嗯”了一声,又问李德年“那你知不知道皇兄他是为什么喝醉酒的”
这话显然是明知故问,可昭若的目光却紧紧盯住李德年,仿佛是觉得他会扯谎骗自己一般。
闻言的李德年苦笑了一下,口中说道“殿下,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那死去了的三小姐罢了”
似是有些忌讳那人名讳,李德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声音却仍旧在说着。
“奴才从小跟着陛下,从未见过陛下对谁这般热络上心过,只是那三小姐实在是冷心冷肺,竟然宁愿死亦不愿同陛下在一起,陛下能不心灰意冷吗”
昭若继续同李德年脚步不停地往里走,仿佛没有在听,可是若此时去看她眉目之间的神情,定会发现她并没有那般平静。
眼圈儿越发酸了起来,心中亦升起几分担忧的悲怆来,昭若只听李德年继续叹息着哀声感慨。
“虽然陛下这些时日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平常模样,可是人心中有心事一直压着,迟早要出事,尚还不如便这般大醉一场,倒也能解解郁气,痛快上几分。”
李德年这厢刚好说罢,只见眼前忽见灯火透明,原是到了正殿,皇上所在之处。
好不容易方才压下心中酸涩思绪的昭若,对着李德年挥了下手,示意他不必跟着,于是李德年躬身恭顺地止住脚步于殿门之前。
昭若脚步轻缓地走进正殿,一阵酒气便这般扑面而来,虽然本来是清香醇厚的清酒气息,但过于浓郁亦不免让人觉得呛鼻。
看着趴伏于案前,仿佛已然陷入昏睡中的皇兄,昭若心中叹了口气,方才走到窗前去开窗通风。
打开朱窗之后,昭若又从一旁的檀木交椅上取过一件貂绒薄毯来,轻披在皇上身上,并将其手中握着的酒盏小心拿出。
只是动作哪怕再小心翼翼的轻柔,皇上却依旧醒来了,便顺着那只酒盏握住了昭若的手。
醉酒初醒的皇上看起来懵懵懂懂的,俊逸的眉目间满是茫然之色。
由皇兄这般握着自己的手,忽然,昭若听到皇上低低沉沉的微哑嗓音,带些恳求地低声说道“阿景,不要走”
声音戚戚,而带着令人心生酸涩的央求之意,昭若已然很久没有见过自己仿佛无所不能的皇兄,这般失落寂寥,又柔软懵懂的模样了。
昭若便任由皇上这般握着,如果能让皇兄在梦中暂得片刻的心安,那她这般僵站着,倒也能让心中好受些。
这般过了一会儿,懵懵懂懂的皇上终是从沉沉梦中清醒过来,抬首看到了站于自己案旁的昭若。
似是头极为不舒服一般,皇上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方看向昭若问道“昭若,你怎么来了”
实在是有些佩服自己,明明心中那般难过,可昭若面上却莞尔一笑,兀自从容地问道“不是皇兄要臣妹来的吗皇兄不记得了”
皇上仿佛毫无印象自己做过什么,闻言只是潦潦草草地颔首,便又抬手要去倒酒。
昭若连忙探手,去阻止皇上倒酒的动作。皇上俊容上的神情看起来凄凄惨惨的,如玉的面庞上,因醉微红又有几分天真的孩子气。
口中犹还在不甚清晰,皇上有些模模糊糊地说着“不要拦朕,让朕喝,朕还能喝”
心中发酸的昭若,声音微带些不忍劝道“皇兄,你不要这样,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的。”
见皇上似是顿住了要去抢夺酒盏的一双大手,昭若继续说了下去,希望能让皇上不再这般喝下去“皇兄是一国之君,应该好好保重龙体,不能因为心里不痛快,便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皇上依旧醉醺醺的模样,抬首看了面前的昭若一眼,他苦笑着摇头懊悔道“朕管不了那么多了,让朕喝吧阿景已然死了,连尸首至今尚未找到,你让朕怎么能安心”
听到皇上这般痛苦地说道,昭若无言片刻,似是在思量该不该透露半点儿消息。
思来想去,仍觉阿景与子清现下所在应偏僻地远,皇兄不至于找到。
于是昭若又开口,急急地安抚皇上说道“臣妹好似曾听阿景说过,她自幼便会游泳,说不定阿景失足落水之后,只是流落到了别的地方罢了。”
“皇兄不必担忧阿景,阿景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皇上随意颔首,只是点着点着头,便又趴伏于案上,仿佛昏昏沉沉要睡过去了一般。
轻叹一口气,昭若看着眼前的皇兄,将案上不甚整齐的奏折又收拾好,然后伸手又为其压了压毛毯的一角。
已然进入睡梦之中的皇上,疏朗的眉心深深皱着,仿佛在酒醉的梦中仍旧不能得以片刻欢愉一般。
见此场景,昭若虽然满心无奈,但却亦是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恭敬地送走了满面郁色,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昭若公主,李德年缓着步子,又走进了宣室殿的正殿。
本来是忧心皇上喝醉了酒,恐其不注意着了凉,可是走进正殿之时,皇上却醒着坐于案前。
皇上的背影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带着一丝微醺的闲散随意,但却没有刚刚昏昏沉沉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李德年心中忽然跳了跳,仿佛意会到了什么。
正怔了一下,脚步不免亦有些迟疑,便听皇上虽没有回头,但微沙的淡漠嗓音却响起。
“在门口愣着做什么”
辨不出喜怒的一句话,又仿佛不过随口一提罢了,李德年却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上前笑道。
“奴才刚刚嘱咐下面的人备了醒酒汤来,陛下可要喝些”
皇上闲散地抬眸,看了一眼面前恭顺而立的李德年,心不在焉地轻轻颔首。
正殿中一片安静,李德年没甚存在感地立于一旁,忽听皇上开口说了句什么。
“多派些人暗中盯着漱珍宫那边,注意不要让昭若发现。”
声音与语气皆是平平淡淡的,李德年眼睛的余光只能看到皇上似是微微以手撑着头,似有倦意的模样。
忙不迭地笑应“是,奴才知道了。”
皇上随意颔首,动作闲散地伸手,又翻了一页面前案上的书册。
只是若有人此时望向他的眼睛,定会发现,那平日里总是淡漠清冷的乌眸之中,此时满是冷怒却又带些志在必得的疯狂。
阿景果然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改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