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气候一日凉过一日,虽然深山中总是多夜雨,但毕竟晴朗的日子也尚有的。
晴朗的白日可以晾晒竹笋与腊肉,提前准备冬日大雪封山之后,所要用来过冬的食物。
夜晚的时候,天色渐暮已然越来越早,陆景琴与云澈家中所有的灯烛又不多,于是有月有星的晴朗夜空便是最好的辰光。
两人的竹屋之前,是陆景琴与云澈前几日所做的一架秋千,颇费了几分心力。
虽然秋千看起来不甚美观的丑丑模样,但却很是结实,能承担两人的重量。
今夜是难得的晴朗星夜,陆景琴忙里忙外地烧水,又将从深山采摘的山茶沏了。
吃过晚饭后,夜幕降临之时,陆景琴与云澈终于喝上了令人满口生香的茶水。
山茶虽然清香沁人,但毕竟带着些苦涩的天然之味,陆景琴一口气畅饮几盏,便放下了茶盏。
云澈仍在品茶,他做什么都是慢吞吞且从容的,像是个一板一眼的老夫子。
此时见陆景琴暂停茶盏,苦着脸皱眉的模样,云澈微弯起明眸去看她,终是忍不住失笑了一下。
本来以为她不会发现,谁知下一瞬心有灵犀一般,陆景琴便转头凶巴巴看云澈,没好气地嗔道“你笑什么”
云澈瞬间收了俊容上的笑意,板着脸像个木头人,声音亦瓮声瓮气的,甚是奇怪。
“我没有笑呀,阿景姑娘莫要冤枉在下。”
本来便是笑闹,此时见到云澈这副奇怪的搞笑模样,陆景琴便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伸手要去捏云澈白净俊逸的面颊,陆景琴一面同躲避的云澈笑闹,一面装腔做调地抱怨“唉呀子清,你这是跟谁学坏了”
云澈微微笑了起来,如玉面庞上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温善极了。
似要回答陆景琴的话,只是两人这般挣扎着,动作未免有些太过剧烈,于是云澈竟又重重咳嗽起来。
见云澈剧烈咳嗽,那般难受的病弱模样,陆景琴止住了手上动作,连忙伸手去为他抚背顺气。
担忧地看着云澈,陆景琴自责地问道“子清,你没事吧”云澈似要回答,却实在咳嗽得厉害,不能言语。
陆景琴眸中一闪而过一丝水光,连忙摇头劝道“你不要说话了,子清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同你打闹的。”
“我没事。”云澈将手中紧握着的帕子微藏起来,但微茫星光之下,陆景琴却依旧看到,那帕子上似是有殷红的颜色。
越发担心起来,陆景琴抬手欲去夺那块帕子,却被云澈温和而坚定地阻止了。
看到陆景琴倔强看向自己,与眼中隐隐的水光,云澈只得再次笑着劝慰眼前女子“阿景,你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无事。”
久久,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澈终是看到眼前的陆景琴有了动作,微转过头去。
再将头转过来时,陆景琴眸光中的水雾已然消失,她柔顺地颔首笑着,轻声说道“我知道。”
仿佛是在说服自己,又仿佛是在陈述事实,陆景琴看着眼前云澈,喃喃道“你定会好起来的,咱们还有好多日子,要一起过下去呢。”
云澈见她明明伤神,却定要让自己勉强笑颜的模样,心中微微涌起些温暖的酸涩来。
想要让阿景真的开心些,而不是因为自己这副病殃殃的身体,只能强作欢颜。云澈垂眸想了下,方才从淡青色宽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来。
递到陆景琴面前,云澈温声细语地说道“阿景,给你。”
陆景琴闻声看去,却愣了一下,安静放于云澈宽大掌中的那件物品,原是一把骨梳。
陆景琴看到这久违的骨梳,与从前那把一模一样,仿佛从来没有破碎过。
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涩,陆景琴抬眸去看云澈,笑着问道“给我的”
云澈轻轻颔首,没有说话,眉目间满是纯善的温朗笑意。待陆景琴浅笑着接过骨梳,方听他又轻咳了一声,说道“之前那一把不知怎么弄丢了,我又为你做了一把。”
听到云澈这般说道,并不知道那把骨梳的下落的模样,陆景琴的羽睫上微染水光,唇畔不自觉带了些终于苦尽甘来的深深笑意。
伸手去握云澈的手,陆景琴看着他,盈盈笑道“没关系的,这把我也很喜欢。”
果不其然,看到陆景琴握过来的细细柔柔的纤指,云澈的面颊又飞上彤霞。
只是出乎意料的,这次云澈并没有将红透了的面颊侧过去,而是便这般红着俊容,抬手微微拥住陆景琴。
一向惯以调戏云澈为乐趣的陆景琴,这次终是有了几分姑娘家的模样,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赧然。
夜风阵阵吹拂,天气很是凉爽,但陆景琴只觉双耳热热的,第一次体会到了云澈平素窘迫羞怯的感觉。
但是心中却快乐极了,原来“心花怒放”这个词,并不是所造之人顺口胡诌的假话。
真的真的,像是心中开出了一朵美丽的花一般,真的无以言表的好开心。
陆景琴觉得自己的面颊与双耳越发滚烫起来,可是她并没有躲开云澈微僵的拥住自己的臂弯,反而更加亲密地往他怀中靠去。
星光柔和渺茫却倾洒人间,微有些冷意的山林之间,竹屋之前的秋千架旁,青石桌上的茶壶微升着暖意的薄烟。
如果时间真的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陆景琴想,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陆景琴的双手已然被冻得有些红肿,可仍执着地抱着一大束红艳的腊梅,艰难地慢慢跋涉于脚下厚厚的雪中。
因为冰天雪地的寒冷,她穿着厚重但保暖的棉衣,兼以雪落实在行路难,行动便不得不受限。
待视线之中,终于可见那间竹屋,与其上升起的袅袅炊烟,陆景琴方才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心中忽然生出安定的温暖来。
原地愣了会儿神,直到呼啸而来的刺骨寒风,刮得陆景琴面上一疼,她方才傻乐着回过神来。
大步大步往前走,陆景琴踩在厚厚雪中,一踩一个雪窝,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却不知为什么很好听。
推开竹屋的门,陆景琴一面跺着脚去拍落身上落的雪花,一面笑问“子清,我回来啦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
清朗的男声传来,并不回答陆景琴的问题,只是带些责备的淡淡语气“阿景,我不是说了,不要去摘腊梅了,小心冻手。”
陆景琴如往常笑着重重点头,云澈一本正经地冷淡起来,她亦总是很听话的模样“好,下次不会了。”
但云澈却于这人痛快的笑着答应中,听出了敷衍的潦草意味,因为阿景这句话已经说过十遍八遍了。
唇畔微弯地摇了下头,云澈抬手,行云流水一般熟练地将切好的冬菇,放入小炉上煨着的滚滚热汤中。
其实他又何尝不明白,阿景是因为自己生病不能常常出去,怕自己无聊,方才去采摘腊梅来放于屋中欣赏。
云澈心中正想着,自己何时才能真正好起来呢,陆景琴忽然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了厨房门前,满面盈盈笑意。
扒着门角,她的声音娇娇糯糯的,软着嗓音仿佛是在撒娇“子清,我好饿,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呀”
见陆景琴这般,云澈终是忍不住自己板着的淡淡神情,唇畔微弯起浅浅的梨涡,无可奈何笑道“阿景姑娘但请片刻,这就好了。”
陆景琴见他不再愠怒的笑意浅浅模样,心中放松,遂重重点头笑道“那便多谢相公啦。”
云澈未再说话,只是可疑飞上红色的耳朵,不知道是不是热气与烟熏不解风情造成的。
山中已半年,仿佛快乐的时候,总是倏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