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陛下要废后”
原本垂首跪于宣室殿之中听皇上言语的礼部尚书,忽然惊诧地抬起头来,望向上首端坐的皇上。
皇上面上的神情看起来平静极了,仿佛自己所说的,不过是一件稀松随意的小事一般。
“怎么爱卿想要反对”
虽然皇上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从容,但礼部尚书却于其中,听出了一丝略微不悦的阴沉之意。
礼部尚书察觉到皇上话语中的不悦,似有几分犹豫,是否应该这般顶撞皇上。
他垂首又思索片刻,终还是苦口婆心地复又劝谏道“重新封后一事,还望陛下定要三思而行啊”
皇上的眸光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沉沉怒意,却还是面色如常的模样,只是语气中已然带了几分冷意。
冷哼了一声,皇上慢条斯理地缓缓说道“周爱卿,朕不是三岁小儿,拟旨之前早已考虑妥当了。”
礼部尚书只觉在皇上的阴沉威压之下,心头骤然生起紧张的感觉来。
但为人臣子,一向孤直忠诚的礼部尚书,又断然做不出不为君王,社稷考虑的事情来。
是故虽然额角微有汗湿,但礼部尚书还是恭敬而坚定地直言道“皇后娘娘自入宫以来,贤良淑德,陛下无端废黜,恐会引天下人非议啊”
似是厌烦至极,皇上随手将手中的奏折扔于一旁,看向跪于下首的礼部尚书说道。
“不过几句闲话,有甚可在意的便是父皇一世英名,死了不还是有史官乱写抹黑他吗”
最后一句,皇上说起先皇,虽然言语之间好似是在为其鸣不平,但语气中却带着嘲讽的意味。
礼部尚书是两朝旧臣,自然听出了皇上话中的不满。
皇上这是在嘲讽,当初先皇宠妾灭妻,几度要逼死太子,亦没有见他们这些言官跳出来劝谏。
只是礼部尚书到底是文官,虽然被皇上轻哂的话语说得老脸一红,但不过片刻,便又从容镇定地出口成章讲大道理了。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便如陛下所言,先皇英明一世,却因一介女子而致使自己的声名受损,还望陛下千万以先皇为鉴啊”
顿了下,礼部尚书似是有些羞于启齿,却仍旧有些恨声地说了下去“依老臣看来,那个陆氏,当真是红颜祸水”
皇上没有料到,礼部尚书竟然这般没完没了起来。
又见礼部尚书说完这一席话,仍要滔滔不绝的模样,皇上不由得抬手,挥止住了他将要继续说下去的话。
“是朕要废后,同陆氏没有关系”
礼部尚书哪里肯信这番话,听罢,只是摇头,看向皇上的目光之中亦满是无可奈何的悲愤。
“陆氏从前伤害陛下龙体已是死罪,现在又要这般祸乱后宫,当真是狐媚转世的妖孽,还请陛下将其赐死”
闻听此言,皇上只觉心头一跳,心中沉沉的怒气亦越发加重了几分。
知晓礼部尚书一向固执板正,定然不会那般好说服,皇上懒得同他辩驳。
左右圣旨已然拟好,明日上朝时候,通知众臣一声便罢。
是故,皇上只是冷哼了一声,不欲再见到礼部尚书一般,起身便身姿清朗地进了宣室殿内殿。
徒留不知道皇上是否已然被自己说服的礼部尚书,在原处纠结犹豫许久,方才决定起身离开,赶紧去寻陆丞相商议。
染翠宫被封禁得像只密不透风的华丽牢笼,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
可陆景琴却不知道,自己这位神通广大的父亲,是如何能出现到自己面前的。
陆丞相神情温恭如常,他总是这般,虽然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但却总给人如沐春风的儒雅之感。
只是此时,他看向陆景琴一抹复杂的眸光,却揭示了这位看起来端方自持的陆丞相心中,远不如他面上所表现的那般平静。
见到斜靠在兰纹檀木躺椅之上,看见前来的自己,没有丝毫起身动作的陆景琴,陆丞相面上的神情仍旧温恭儒雅。
陆丞相温恭地上前,对着躺椅之上的陆景琴,垂首恭敬道“老臣见过皇贵妃娘娘。”
随手翻了一页书册,陆景琴虽然所言极为随和,但声音听起来却冷淡极了“父亲同我客气什么起来吧。”
似是察觉不到陆景琴的冷漠,陆丞相面上带着谦恭,但却并不谄媚的笑意,言简意赅地起身,直接问道。
“不知皇贵妃娘娘是否已经知道,陛下要废后,册您为后的消息”
陆景琴眉间霜雪冷意未消,此时听到陆丞相这般开门见山的直言,秀眉却因诧异而微挑。
废后裴容晏恐怕是疯了,方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见陆景琴微微抬眸,听到这个消息似是有些纳罕的模样,面上神情平静,令人辨不出喜怒来。
陆丞相方才知晓,原来并不是自己这个性情有些阴沉的庶女,痴缠着皇上要废掉陆明琴的。
如此这般,事情倒是简单容易了些许。陆丞相不动声色地思索一瞬,方才又对陆景琴行一礼,温恭说道。
“老臣斗胆,恳请皇贵妃娘娘可以劝阻陛下,收回成命。”
陆景琴看着面前的陆丞相,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此人却依旧还是幼年记忆中,温文翩然的模样。
还是那般的,道貌岸然,虚伪薄情。
倒也怪不得早已泉下泥销骨的姨娘,当初会那般痴心枉付。
看着看着,陆景琴虽然心中苍凉一片,但却不知不觉地轻笑出声,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听到陆景琴轻轻的笑声,仿佛带着几分嘲意,陆丞相的面上亦不免浮现几分,因其不识抬举的不虞来。
只是陆丞相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那抹不虞很快便淡入眉间,陆景琴亦懒得去理会他神情哪般。
是故父女两人虽各怀心事,但却并没有这么快,便撕破了脸。
将手中的书册放置一旁,陆景琴随意挥手,让垂首侍立的宫女们皆退了下去。
神情不变,陆景琴看向陆丞相,浅笑着说道“父亲这话真是说岔了,陛下又岂是我一介女子可以说动的”
陆丞相并未因为陆景琴直截了当的拒绝,而有任何愠怒的神色,他继续温恭地说道“老臣自有办法,娘娘只需按老臣所说的去做便是。”
听了陆丞相这不假思索的话语,陆景琴嘲讽的笑声,似是越发清晰了起来。
陆景琴笑得天花乱坠,直到笑够了,陆丞相亦神情微变了,方才无辜地随口问道“父亲,您哪儿来的自信,觉得我会听您的话”
听到陆景琴闲散地这般随口反问,陆丞相却仍旧未见愠怒。
他正欲开口,再劝这个并不相熟的庶女几句,忽听陆景琴笑着继续说道。
“且先不论往昔您的薄情与冷漠,间接害死了我的姨娘。便是几个月前,我被裴容晏强掳到宫中,我在信中那般恳请您救我出去,却只是杳无音讯”
陆丞相终是寻得机会,沉下面容来,呵斥着打断了陆景琴那令自己非常不顺耳的言语。
“阿景,陛下的名讳,岂是你能随口乱唤的”
听到陆丞相的呵斥,陆景琴只是冷笑“这里只有您与我二人,左右裴容晏便是知道了要处死我,我亦不会同姨娘当初一般,至死尚还不知道真正害死自己的人是谁。”
向来惯于虚以委蛇的陆丞相,被陆景琴一席直白不留情面的话噎得无语片刻,方才说道“你便是自己要死,亦不要拖累陆家。”
陆景琴继续冷笑着说道“姨娘身份低微,百般讨好陆家的人却不得善终,所以您来同我说这些陆家兴荣的鬼话,您觉得我会听吗”
不知道为什么,陆丞相忽觉心中有些莫名慌张,但他还是镇定地呵斥道“你胡说什么徐姨娘是自己病死的,与陆家何干”
听了陆丞相的话,陆景琴笑得更厉害了,她一面悲凉地笑着,一面摇头说道“父亲,您可真可笑啊姨娘她根本就不姓徐,她姓田。”
“可怜姨娘死之前,尚还因为您这个薄情虚伪的夫主未来看她最后一眼,而伤心落泪,她的那片痴心真不如喂狗”
“你”
陆丞相的面色越发难看起来,两人已然翻脸决裂,他正欲拂袖而去,忽听陆景琴又说道。
“陆家是死是活,你是死是活,同我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此生此世,我都不想再见到你们了。”
穿过汉白玉十字桥,去往皇后所在的椒房宫,春末夏初生长青郁的垂柳枝条,便不期然因风吹拂而略打身上。
陆丞相沉着面容,周身微冷地大步走在桥上,便被这柳条轻轻拂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忽然因为这青青柳色,而模模糊糊念及起一张明艳动人的羞怯笑脸来。
依稀还能记得,那人的房舍是处偏僻的柳林,自己不去时,那里应当是极其寂寞冷清的。
情甜意蜜之时,自己亦曾抱着她在案前,耳鬓厮磨地同其喁喁细语。
两手相执地誊写前人所写的诗词,一字一句,字字句句皆是情深意切的柔情。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当真是一语成谶。
身旁的小厮见陆丞相微顿脚步,向来从容的面上,竟然破天荒浮现出恍惚出神的神色,忍不住轻声问道“丞相,怎么了”
陆丞相倏地回过神来,心神微撼,却只是淡淡地摇了下头,语气平易但却带疏离地温和说道“无事,我们走吧。”
那小厮点点头,待再偷偷去瞥陆丞相面上的神情,却发现他已然恢复了往日,从容又不失威严的模样。
仿佛刚刚的失神,不过是小厮眼花,所看到的幻象。
未过多将思绪停留于此,陆丞相便又抬步,匆匆往前走去。
未留眷念,又或者说,刚刚的那片刻顿足,便已然是他对记忆中那人的全部情意。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考试来着,累人,不过还有不到一周就放假啦,开森\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诗句引用自牛峤的菩萨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