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缭绕,微微有白雾弥漫于整个佛堂,这种气息既带着虔诚的意味,又容易令人心生昏昏欲睡的感觉。
太后娘娘身着朴素青袍,手握一串佛珠,阖目跪于蒲团之上,面容上满是虔诚宁静之色。
便不知这般过了多久,于这一片檀香弥漫的安详之中,时间流逝得仿佛格外难去衡量。
忽然,佛堂之外匆匆走进来一个小内侍来,只见他脚步轻声,却微有些慌乱地走到一旁侍立的云嬷嬷身旁。
虽然极力地压低了声音,在云嬷嬷耳畔低声言语,以期不去打扰阖眸静修的太后娘娘。
但太后娘娘还是微顿了手中的佛珠,侧眸看向两人,淡声问道“什么事”
太后娘娘的声音微沉,带着一种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令小内侍闻言只觉脊背生汗。
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云嬷嬷,云嬷嬷只是肃着面容点头,示意他向太后娘娘如实禀告无妨。
于是,小内侍垂首恭敬,而带着几分战战兢兢地答话“皇后娘娘在外,要求见您。”
听到小内侍的禀告,太后娘娘的眸中,不由闪过一丝思量。
太后娘娘自礼佛以来,便不喜外人来永寿宫打扰,皇后又一向是个聪慧知事的,今日前来求见又是为何
片刻思量,太后娘娘继续拨动手中的佛珠,阖眸虔诚地合掌一拜,方才缓声说道“让皇后进来吧。”
陆明琴来永寿宫找太后娘娘,实在是她无计可施之后,所能想到的唯一一条出路。
脚步微有些匆匆,陆景琴在一位嬷嬷的引导下,努力镇定地走进永寿宫佛堂的休憩室。
太后娘娘端坐于休憩室的正首,此时正在轻呷着一盏清茶。
见到陆明琴随侍从进来,太后娘娘放下手中茶盏,正欲开口说话。便见陆明琴哀哀哭泣着,跪于面前。
陆明琴一向端庄稳重,是故今日她这般,太后娘娘便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心。
肃着面容,太后娘娘看着面前的陆明琴,开口缓声问道“皇后,你这是做什么起来。”
听出太后娘娘语气中的不悦,陆明琴却仍旧跪于原处,丽容上清泪簌簌而落。
对着上首的太后娘娘磕了个头,陆明琴一面哀哀哭泣着,一面声音凄惨地央求道。
“母后,求您赐臣妾一丈白绫,让臣妾自缢吧与其被废黜惹世人耻笑非议,臣妾还不如干脆去死”
听到陆明琴悲痛欲绝的一席话,太后娘娘不由得因为一丝惊诧,而眉心紧皱得越发厉害起来。
开口,太后娘娘的语气,已带实则安抚的责备“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皇帝明媒正娶的正妻,谁敢废黜你”
听到太后娘娘的话,陆明琴以帕拭泪,只是眼中含泪地柔婉回答“陛下忽然拟旨,说要解散后宫,还要废黜臣妾另立新后,臣妾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来烦扰母后”
太后娘娘听到陆明琴话中的那个“另立新后”,只是冷笑着说道“哀家久居永寿宫不出,竟不知道,这后宫之中又出了一位娴太妃一般的人物。”
陆明琴听出太后娘娘话语中的深恶痛绝来,又想起从前隐约听长辈们议论的那位娴太妃,一时未有言语,只是跪着默默垂泪。
看到陆明琴这副梨花带雨,楚楚纤弱的模样,太后娘娘仿佛便像是看到了当年同样无助的自己。
轻叹了一口气,虽然怜惜眼前的皇后,但皇上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太后娘娘亦没有说出责备皇上的话来。
无奈地开口,太后娘娘看向陆明琴,复又问道“皇帝说要另立新后他想立谁”
轻轻地抬手拭泪,陆明琴仿佛是难以启齿,只是声音有些低低地说道“是是臣妾的庶妹。”
太后娘娘却听清了,手中的佛珠倏地一顿,她冷哼一声,方才说道“那个狐媚子,本便不是个安分的。”
陆明琴不言不语,只是兀自默默垂泪,柔弱婉顺的模样。
思索片刻,太后娘娘方才冷笑着,继续说道“皇帝之前要册她为皇贵妃,哀家便不赞成,只是耐不住皇帝一意孤行。”
“后来皇帝带她去行宫,回来说是失足溺亡了,哀家虽心中有些不落忍,但却松了一口气。”
“只是哀家没有料到,她如今的心机竟然深沉到了这般地步,实在是留她不得了”
垂首落泪的陆明琴,似是被太后娘娘最后那句话中的狠厉之色给吓到了一般,久久方才哭着摇头说道“母后,阿景固然有错,可是请您饶过她吧。”
陆明琴不是傻子,如果真的因为自己,太后娘娘要处死陆景琴,最后被皇上迁怒的只会是自己。
看到几欲哭成一个泪人的陆明琴,太后娘娘复又叹息一声,方才语气转而温和地说道“好孩子,你且先起来,哀家自会替你做主。”
终于得到自己满意答复的陆明琴,哀婉说罢“多谢母后”之后,方才姿态端雅地起身。
只是不知是否因为她悲伤过度,精神有些不济,只见她起身站立似有些不稳,然后便面色苍白地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陆明琴自昏迷中醒转,有些茫然地望着罗帷的帐顶出了会儿神。
一个嬷嬷看到陆明琴醒来,一面连忙对外说道“快去禀告,皇后娘娘醒来了”,一面笑意吟吟地问陆明琴“娘娘,您感觉好些了吗”
看着眼前的嬷嬷,方才反应过来这是太后娘娘的床榻,陆明琴忙欲起身,却被闻声而来的太后娘娘满面笑意地按住了。
“你身子骨弱,又刚刚昏倒,且再休息会儿。”
陆明琴看到太后娘娘满面笑意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迷惑的茫然,这是
见陆明琴初初醒转,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太后娘娘只是笑着摇头说道“傻孩子,你怎么这般疏忽,你都有孕三个多月了。”
听到太后娘娘笑意深深地这般说道,陆明琴似是愣了一下,方才喜上眉梢地垂首,面容上含着几分羞怯的红晕说道。
“陛下已经许久未曾来看过臣妾了,臣妾没想到”
说到后面,陆明琴的声音渐渐低沉,似是带着几分怅然若失的伤感。
太后娘娘怕陆明琴思虑过重,遂笑着,握住她放于锦被上的一双手,安抚着温声说道“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
陆明琴见太后娘娘话中带着温和的悯然,心中一动,知晓此时是打动太后娘娘最好的时机。
脆弱低垂的羽睫上已然带了点点泪花,陆明琴唇畔微弯勉强笑笑,微红着面容怯怯说道“母后,臣妾一点儿都不委屈,只希望陛下可以回心转意。”
果不其然,听到陆明琴这一席话,太后娘娘的面上浮现出几分越发温和的神情来。
太后娘娘唇畔的笑意越发温和,拍了一下陆明琴的手,她说道“明琴,你且好生养着,不必忧心伤神,哀家自会替你做主,不会让皇帝胡来的。”
陆明琴垂首,轻轻地“嗯”了一声,目光只是温柔欣喜地静静看着,锦被之下自己腹部的位置。
时隔十几日,陆景琴终于得以出了染翠宫。
一路被侍从引着,去往永寿宫的方向,陆景琴身后的月锦终是忍不住,轻声问并排的一位嬷嬷。
“请问这位嬷嬷,太后娘娘叫我们主子前去永寿宫,可是有什么事”
回应月锦的,是那位嬷嬷冷嘲鄙夷的言语“问这么多做什么左右一会儿到了永寿宫便知道了。”
月锦被噎得无言以对,目光却有些担忧地看向前方的陆景琴。
太后娘娘,恐怕要为难主子。
而陆景琴却脚步如常,神情淡淡的,仿佛并未听到身后两人的对话一般。
一路无人再言语,直到走到永寿宫的门前,却见永寿宫的宫门紧紧阖着。
那位嬷嬷神情冷冷的,对着陆景琴与月锦二人说了句“且先等着”,便走进了永寿宫。
主仆二人便站在永寿宫之外等着,月锦知道太后娘娘礼佛清修,平时永寿宫不常开门。
但她觉得,通传要半个时辰的功夫,实在是故意刁难人。
轻轻活动了一下微僵的膝盖,月锦看着面前一动不动身姿如竹的陆景琴,心中升起些敬佩之情来。
便在这时,永寿宫的宫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推开,走出一位年长的嬷嬷来。
这位嬷嬷看起来倒是比上一位温恭几分,只可惜是个笑面老虎。
嬷嬷上前同陆景琴福身行礼,周到妥帖的模样,只是温和笑说的话却令一向稳重的月锦,亦不免有些心生怒意。
“皇贵妃娘娘,太后娘娘刚刚歇下了,你且在此处稍等一下。”
既然是“刚刚歇下”,那为何刚刚要让我们等那般久的时间月锦心中暗自腹诽。
月锦心中又是怒,又是忧。既因为这位嬷嬷的话术而怨怒,又生怕性情孤冷的陆景琴会直接翻脸怼人。
但出乎意料的,陆景琴闻言之后,只是轻轻笑着颔首道“好啊。”
那位嬷嬷素有听闻陆景琴不是个好相与的,此时听她这般云淡风轻地答应,尚还有些意外。
虽然是个狐媚子,但倒还识几分时务这位嬷嬷心中正想着,忽然见眼前女子转身便走。
那位嬷嬷有些惊诧,慌忙问道“皇贵妃,你往哪儿去”
陆景琴顿足,声音明明十分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嬷嬷却于其中听出了冷冷的讥诮。
“太后娘娘既然不愿意见我,我亦没有什么同她好说的,索性不如回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