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疾驰的马车方才猛地被止住,停于城外的荒郊之中。
一路惊险的颠簸,兼以肩上受了箭伤,面色有些苍白的陆景琴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
方才敛容抬手,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卫韶转过身来,目光隐有关切地看向陆景琴,不容拒绝地利落说道“阿景,你身上的伤有些严重,还是快些包扎一下吧。”
听到卫韶这般说,陆景琴似是仍有忧虑犹豫之色,不免顿了一下。
见陆景琴秀眉微皱,似有所思的迟疑之色,卫韶正欲出言再劝。
忽听一旁的云澈咳嗽了起来,陆景琴不再说话,只是转身去为其抚背。
等到云澈止住了咳声,只见他面色苍白而温然,亦对陆景琴说道。
“阿景,未来几日恐怕还会路遥且颠簸,你身上的伤确实不可耽误,我们还是停一下吧。”
陆景琴沉默不语,静静思索了片刻,方才说道“那好吧,我们先暂停片刻。”
顿了一下,陆景琴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下去,几不可闻“总不能让柳姨娘故去了,还不得安生。”
说罢,陆景琴便扶着云澈下车,只是她肩膀上有伤,一路上又包扎不及时失血过多。
走动之间头晕眼花,竟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幸得卫韶眼疾手快,上前接住了她,方才不至于跌倒。
陆景琴反应过来卫韶身上异样的紧张与紧绷,微不可察地推开卫韶,然后自己站定。
“多谢。”
承情地微一颔首,陆景琴以另一只手轻轻地按住自己有些崩裂的伤口,然后转身走进车厢,去扶陆宛琴。
陆宛琴坐在车厢的地上,正半抱着柳姨娘,怔怔出神的不愿相信模样。
看到陆宛琴这般模样,陆景琴心中不由得酸涩难当,她低身走到车厢中去。
然后缓缓蹲在陆宛琴的面前,轻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二姐,我们还是快些让柳姨娘入土为安吧。”
听到陆景琴轻声劝诫的话语,陆宛琴仿佛忽然奓了毛的小兽一般,无力而嘶吼地摇头厉诘。
“你在说谎对不对姨娘她明明还好好的她不会死的”
仿佛亦知晓这不过是自己异想天开的奢望一般,陆宛琴一面摇头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一面流着无助的汹涌泪水。
陆景琴看着这般悲痛欲绝的陆宛琴,乌眸中亦闪过一丝泪光。
但她飞快地转过头去,直至压下眼圈儿那股酸涩之意,方才将头转回。
遍寻手帕不得,料应是来时颠簸又太匆匆,所以不知遗失在了何处。
索性抬起一只胳膊,陆景琴以袖轻轻擦拭着陆宛琴面颊上的泪痕。
“二姐,我知道你很伤心很难过,可是柳姨娘真的已经去世了。”
陆宛琴不言语,只是抱着柳姨娘默默抽噎着,陆景琴顿了一下,强迫自己努力平静地劝慰陆宛琴。
“如果我们不能让柳姨娘入土为安,然后快些离开此处,那么柳姨娘才是真正地白白牺牲了。”
听到陆景琴的这一番话,陆宛琴似是陷入了某种痛苦挣扎之中,久久。
仿佛终于不得不自那些自欺欺人的保护罩中出来,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姨娘的确是已经死去了一般。
陆宛琴终是松开了紧紧搂着柳姨娘的双手,然后捂面大哭了起来。
她的面容上满是血痕与泪水,陆景琴眨眨眼睛,压下涌上眼圈儿的晶莹泪水,然后仔仔细细地为其擦拭干净。
陆景琴抬手,一面以一只手轻压着自己的伤口处,一面挽住陆宛琴的手,扶她下了马车去。
埋葬完柳姨娘,又为陆景琴勉勉强强地简陋处理并包扎好了伤口,四人方才又踏上了不知去何的路程。
傍晚时分,暮色渐渐四合,笼罩着城外有些苍茫的天地之间。
听到车厢之中传来的隐隐咳嗽声,卫韶的眉心忍不住更加皱了几分。
谨慎地抬眸四望看去,斜阳照于西边的天空,一片绚丽的烟霞。
又往后望望,道路寂寥无人,看起来虽然荒凉,但却终是暂时安全了一般。
一面马不停蹄地驾车,卫韶一面自心中暗暗思量,是否应该暂停马车,让疲倦至极的四人休整一下。
思前想后,终于在车厢之中云澈又咳之时,车帘被人轻轻自里面掀开了。
陆景琴探出头来,卫韶转头去看,不期然两人的视线便相撞在了一起。
若是放在从前两人毫无芥蒂之时,陆景琴定然不会这般轻轻侧头,躲避一般地移开与卫韶相视的目光。
只是前尘旧事的尴尬,让陆景琴微有些不自然便这般面对卫韶。
卫韶见陆景琴移开视线,眸中不由得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之色,若无其事地淡声问“怎么了”
听到卫韶这般问自己,陆景琴转头,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车厢,方才回答道。
“我们已经赶了好久的路了,子清与二姐的情况都有些不好,不如且先休息一下吧。”
闻言的卫韶见她与自己想法相符,亦不再纠结犹豫,干脆地颔首应道“好。”
四人在一处疏疏落落的树林中停下,枝叶绰约,好不荒凉。
卫韶进了林子,过了许久,正当陆景琴有些忧心他的安危之时,方见他拎着一只野鸡走了回来。
看到陆景琴见到自己回来,方才有些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卫韶不由得愣了一下。
然后神情如常地走到一旁坐下,卫韶开始清理着手中的野鸡。
很快夜色便降临,晚风中带着丝丝的凉意,但是面前生起的火堆却是那般的温暖。
仿佛便是再上佳的地暖,亦不及面前简陋的火堆一般,让人心生安定的慰藉。
四人的手中,皆拿着一枝树枝,用来串着分好的野鸡肉。
陆宛琴静静坐于陆景琴的身旁,手中拿着树枝,有些心不在焉地慢慢烤着手中的野鸡。
她的眉目之间,显然仍有悲痛伤感之色。
眼见陆宛琴手中的野鸡肉,便要因为她的心不在焉而烤糊。
陆景琴压下眼中的一抹忧虑之色,侧身将手放于陆宛琴面前,轻轻地晃了一下。
见陆宛琴果不其然看向自己,苍白着面色勉强地报以一笑,陆景琴想要抬手将她手中的树枝取过来。
“二姐,我来帮你烤吧。”
谁料陆宛琴轻轻移开自己的手,摇头说道“不用了,我自己来便是。”
陆景琴见她不肯让人怜悯的要强模样,心中一叹,面上却并未说话。
两人皆未再言语。
应该是,四人皆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晚风吹拂,风势有些大,面前的火焰被吹得摇摇晃晃,好似舞动的精灵一般。
陆景琴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小幅度地缩了缩自己的身体,显然有些受不住寒风的模样。
闻声的云澈转头去看她,垂下浓密的羽睫思虑了一下。
然后将自己的外衣脱下,为陆景琴披上。
陆景琴原本正有些瑟缩,此时不期然被人披上了一件外衣,仿佛尚带其主人浅浅的体温一般。
讶然地转头去看云澈,云澈润润的乌眸之中,映着温暖的篝火与两个小小的陆景琴。
还有掩盖不住的,担忧与关切之色。
愣了一下,正要将自己身上披着的云澈外衣匆匆脱下,然后还与云澈。
云澈这个从不知晓珍惜自己的人,反倒先其一步,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听到云澈这般咳嗽,陆景琴赶紧抬手将外衣取下,为他披上。
看到陆景琴忧虑又十分不赞同地将外衣,复又抬手为自己仔细严密地披上,云澈不由得带着几分抱歉地回看陆景琴。
本来是要开口,好好地同云澈说道说道的陆景琴,此时见到云澈这般的目光,不由得顿住了要到唇畔的言语。
眼前病弱憔悴的云澈,哪里还有从前风光月霁的翩翩公子模样
心头一酸,陆景琴压下眼圈儿的隐隐泪意,勉强自己笑着说道。
“子清,你身体尚未痊愈,这些我来做便是,你且去那边风口未对着的地方去,那边烟灰少些。”
陆景琴一面转头看向咳嗽不止的云澈,一面抬手接过云澈手中的树枝来,慢慢地焚着适宜的火焰。
渐渐止住了咳嗽的云澈,只是看着暮色火焰的映照之下,侧颜专注认真的陆景琴,轻轻颔首说道“好。”
听到云澈言语,陆景琴转头,努力勉强自己盈盈一笑地望了他一眼,以宽其心。
云澈似有茫然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远山青树,自后看去背影悲伤而带着淡淡的寂寥。
烤好了手中的鸡肉,陆景琴起身,抬步往云澈的身旁走去。
察觉到陆景琴的到来,云澈方才回神,侧目去看她。
四周的荒芜广阔景致,皆被沉沉的夜色所笼罩着,燃烧着的篝火于寒冷的夜里发出明亮而温暖的光芒。
可虽然星稀,月亮却明亮皎洁地照耀着大地,不至于那般暗沉令人举目不见。
看到陆景琴笑意吟吟递到自己面前的鸡肉,云澈抬眸看到她虽有疲倦却尽力微笑,不想让自己担忧的模样,亦笑了一下。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并肩靠近着站在这里,望着不远处的景致,漫无目的而安详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有些放空自己茫然出神的云澈,忽然听到身旁的陆景琴轻声问。
“子清,你在想什么啊”
道路颠簸令身心俱疲,兼以陆景琴又是亲密之人,是故云澈未经太多思量,便语气有些疲倦地温声说道。
“我在想,是不是一切都是我做错了,我是不是不应该”
云澈口中的言语忽然顿了下去,但陆景琴却明白,他猛然止住的那个“不应该”之后,应是什么。
下意识的,云澈垂眸去看陆景琴,果不其然看到了她眼中微闪的隐隐泪光。
为自己的失言有些抱歉,云澈探手去牵陆景琴,陆景琴有些僵硬地任由云澈握住自己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凉的原因,云澈觉得陆景琴与自己的手皆有些冰凉。
但正因为夜凉,亲密之人更加应当相互依偎,而不应该如他这般微有动摇的茫然。
云澈有些抱歉,对陆景琴说道“阿景,我”
未待云澈说完,陆景琴便飞快地将眼中微闪的泪光掩下,化为一抹浅浅的微笑,然后摇头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
顿了下,陆景琴反握住云澈的手,望向远方说道“梅花香自苦寒来,我们在一起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后来定然会有一个好结局的。”
两人站在那里颇有一会儿,陆景琴忽然察觉到,云澈有些凉的手有些僵硬了一下。
不解地抬眸去看身旁的云澈,却发现云澈此时亦正在看着自己,一向温隽的目光之中此时闪过几分提醒。
顺着云澈的目光,陆景琴往一处方向看去。
然后便有些惊怒地发现,月光之下的那里,似是有一群黑衣人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行进,悄无声息。
这些人竟然跟得这么紧这般快又找到了他们
陆景琴与云澈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忧与无奈。
若无其事地转身,两人脚步有些快,往陆宛琴与卫韶所在的方向去。
仿佛目光很是敏锐一般,看到陆景琴与云澈两人转身离去,那群黑衣人亦加快了脚步,匆匆地往这里来。
卫韶原本坐于陆宛琴的旁边,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偶尔说着话。
此时见到陆景琴与云澈两人脚步匆匆回来,卫韶与陆宛琴不由得抬眸去看,然后皆是面色一变。
因为陆景琴与云澈的身后不远处,亦正有一群黑衣人飞快地往他们四人,所在的方向奔来。
“你们快走”
卫韶本想留下自己,勉强与这些黑衣人周旋争取些许时间,可是谁知,其余的三人却并不赞同他的想法。
陆景琴目光有些焦灼与忧虑,她看着卫韶,说道“要走一起走。”
三人皆是一动不动,卫韶无可奈何,只得赶紧抬步走上了马车。
马车疾驰于沉沉的夜色之中,本来以为会同之前碰到的那些刺客们一般,不会伤害他们。
可谁知,这次射过来的弓箭却铺天盖地,带着狠厉的不管不顾,仿佛是特意要置他们于死地一般。
不过片刻,马车的车厢便已然被弓箭所撕扯得七零八落,四周可见漏风的裂口。
陆景琴拔下车厢上的一支弓箭,丢了出去,忍不住神情凝重地说道“这些人恐怕与之前追赶我们的,并不是一伙。”
车厢之中的云澈与陆宛琴皆去看她,陆景琴说道“方才追赶我们的那些刺客,虽然难缠,但却并非要真的杀掉我们,而是要将我们活捉回去。”
顿了下,神情冷凝的陆景琴继续说道“而现在的这伙人,咄咄相逼且出手狠辣,显然是要将我们置之死地。”
云澈思索片刻,目光中的担忧越发深沉起来“你说的没错。”
之前的那些刺客们,恐怕是裴容晏派来的人,为避免伤害到陆景琴,方才会那般谨慎行事。
而现在这些人这般狠厉,招招要取他们的性命,却不知是听从谁的差遣。
可是这样,他们无疑是更加危险了起来。
陆宛琴眉心微皱,隐有担忧地看向陆景琴,问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三人正说着,忽觉马车的速度倏地停了下来,原来竟是马被弓箭射杀了。
车外传来卫韶的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隐隐克制,却总也压不住的焦灼。
“你们先走,寻一处地方躲藏起来,待我将这些人引至别处,再去与你们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