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中不论昼夜一向安详肃穆,今日夜里,亦不例外。
只是声声叩门声,却忽地自沉沉雪夜之中响起,带着焦灼的节奏。
守门的小内侍听到这般剧烈急促的敲门声,不由得自梦中醒来,然后揉了揉眼睛。
心中生起些不耐烦来,小内侍感觉到寒冷,方才一面有些瑟缩地蜷着,一面有些费力地推开宫门。
“你们是哪个宫的奴才不要命了吗,竟敢”
有些抱怨的话语方才说了一半,便在不经意看到来人,竟然是昭若殿下时生生顿住。
小内侍被吓得面色发白,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哪里还敢再抱怨。
连忙跪下行礼,有些狼狈地恭敬说道“奴才见过殿下。”
昭若大步流星地往里面去,丽容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快速的脚步彰显了她此时的心情。
小内侍平素知晓太后娘娘极其宠爱昭若殿下,此时见到昭若风风火火的模样,亦不敢上前阻拦。
只得赶紧小跑着,去通报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自年轻的时候,便落下了一个眠浅的毛病,听到外面的喧哗声,早已醒来。
刚想问问身边的女官,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忽然看到昭若风风火火地快步走了进来。
本来因为被人扰了梦,有些淡淡的不悦的太后娘娘,看到昭若走进门来的肃容模样,不由得愣了一下。
因为昭若眉目冷峻的肃容模样,实在太像先帝了,这不得不令刚刚醒来的太后娘娘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昭若的容貌,从来都不像自己,这是太后娘娘一贯知晓的。
在皇上与昭若小的时候,太后娘娘忙于同先皇的妃子们宫斗,那时的太后娘娘是那般的心气高昂,不肯低头让人暗嘲不得宠。
两个孩子不得父皇宠爱,她这个母后又实在不够负责,在这宫中能保护阿珍的,只有兄长阿晏。
太后娘娘虽然一直说为昭若寻找夫婿,但却从来只把昭若看作是一个需要母亲与兄长呵护的,娇弱的小姑娘。
可是原来,阿珍已经长大到,可以这般独当一面了吗
昭若看到太后娘娘已然醒来,一向端庄自持的面容上,破天荒地有些愣愣的神情。
顾不得同太后娘娘寒暄,念及今日自己前来的目的,昭若忙上前同太后娘娘行礼。
“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福。”
太后娘娘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同自己行礼,仪态一点儿都挑不出错来的昭若,方才反应过来。
温声开口,太后娘娘和煦地说道“起来吧。”
昭若匆匆起身,未待太后娘娘开口问她深夜前来所为何事,便率先开门见山地说道。
“母后,儿臣求求您了,您快些去劝劝皇兄吧。”
听到昭若焦灼的话语,太后娘娘仿佛已经猜到了她前来是为了什么,眸光不由得暗下去了几分。
但是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静静地听着昭若继续言语。
昭若上前几步,复又跪在太后娘娘的身旁,抬眸看向太后娘娘的杏眸中,已然泪光闪闪。
轻轻拽住太后娘娘的锦缎衣料,昭若苦苦哀求道“因为皇兄的偏执,已经害死了三个人,如果他再执意这般糊涂下去,皇兄会重蹈父皇的覆辙的”
听到昭若的声音中带着哭腔说起先帝,太后娘娘眉目之间不由得浮现出一种,不想回忆的伤痛与躲避来。
“阿珍,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听到太后娘娘有些阴沉下去的语气,昭若只是一面任由泪水自面颊簌簌落下,一面摇头继续恳求。
“母后,儿臣没有胡说,您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顿了一下,昭若方才继续说道“卫韶,陆府的一位姨娘,与陆府的庶二小姐,都已经被皇兄给害死了。”
这三人之中,太后娘娘唯一见过几面的只有卫韶,那个有些沉默寡言的朝廷新秀。
多年的吃斋念佛,让太后娘娘有些不忍,从前见过的后辈便这般年纪轻轻地丧命。
“什么卫韶死了”
昭若颔首,眼泪簌簌而落,她控制住自己的抽噎哀声说道“是皇兄派去的人杀死了卫韶,卫韶是万箭穿心而死的”
“母后,儿臣真的好害怕,从前的皇兄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饶是太后娘娘年轻之时因为宫斗碾压,做过许多暗害杀人之事,此时听到这种惨烈的死法,心中亦不免有些大震。
看到太后娘娘眉目之间有些不落忍的惋惜模样,昭若继续苦苦哀求。
“母后,我求求您了,您便做主放了阿景与子清离开吧,皇兄不会不听您的。”
果不其然,又是那个陆景琴太后娘娘想起那个容貌美丽的清冷女子来,眸中不由得带了几分冷意与杀气。
可是在看到昭若满面恳求的哀戚模样的时候,太后娘娘还是叹了一口气,温声说道“好,母后答应你。”
昭若杏眸满是泪水地颔首笑了一下,眼泪却止也止不住地簌簌而落,太后娘娘取出一方手帕来为其擦干眼泪。
太后娘娘的动作轻柔,可却有些心不在焉。
终于如释重负的昭若,将自己的头放在太后娘娘的膝盖上,却仍旧很是难过。
外面雪花簌簌飘落,不知是雪色映照了天地,还是将要天明了。
第二日的时候,皇上上完早朝,正欲抬步去染翠宫见陆景琴,便见外面守着一个永寿宫的女官。
看到那个女官面上带着恭敬的笑意,朝自己走来,皇上似是已经猜到太后娘娘的目的。
目光一沉,皇上有些漠然地看着那个女官同自己行礼,然后言及太后娘娘请皇上前去永寿宫一事。
皇上微微笑了一下,虽然有些闲散慵懒的神态,但眸光却已然带着许多的不耐。
语气带着几分冷意,皇上开口说道“回去禀告太后,朕事务繁多,不能去永寿宫。”
说罢,未待那个女官再敢出言劝告,皇上便抬步离开了。
皇上心中带着怒意,来到了染翠宫,却得知了自昨日夜里自己走后,陆景琴便因高烧而昏迷的消息。
本来心情便不佳的皇上,此时得知这个消息,更是震怒起来。
虽然染翠宫的宫人昨日夜里便赶忙请来了太医,但皇上还是又请了太医来,为刚刚醒来孱弱不堪的陆景琴诊脉。
陆景琴实在厌恶此人到了极点,奈何现在尚在病中,她更是没有力气同其驳斥。
索性背过身去,冷冷地不去看他。
皇上看着陆景琴肩上的绷带,隐隐渗出浅浅的血迹来,眸光微沉地问道“身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背身而卧的陆景琴,自然不会回复他的任何问题,月锦生怕皇上又要发怒,连忙回话。
“回禀陛下,主子会突然发烧重病,正是因为伤口感染。”
听到月锦的回话,皇上眸中的沉沉怒意,不由得变为更加阴鸷的冷怒。
如果他没有及时寻回阿景来皇上不能容许自己再想下去了,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杀人的怒气了。
昨日夜里追赶他们的,其实并不只有皇上派去的人,这是皇上昨日便知晓的。
可是他不知道,陆夫人竟然这般的胆大包天,还真的伤了陆景琴。
冷冷地笑了一下,皇上起身,又看了一眼正在阖眸假寐,面容苍白的陆景琴。
从前是顾虑陆明琴身体虚弱,皇上方才一直拖着没有处理陆夫人。
现在陆明琴既然已经生下了皇嗣,那么一切都要好好清算一番了。
皇上眸光阴沉地离开了染翠宫,正走到宣室殿的门前,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道有些威严的呼喊声“皇帝。”
顿住脚步,皇上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向深居简出的太后娘娘竟然缓步走了过来。
未曾料到太后娘娘会这般执着,皇上眼中的不悦越发深沉。
却还是无事一般,皇上笑着,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地问道“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娘娘见皇上同自己虚以委蛇,虽然心中不悦,可到底这里有这么多下人,不便落其颜面。
于是太后娘娘只是笑着颔首说道“你政事繁重,母后亲手做了汤,来犒劳犒劳你。”
听到太后娘娘这般滴水不漏的回答,笑容和煦而慈祥,仿佛她前来宣室殿真的无别事。
皇上好似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当年父皇那般厌恶出身高贵的母后,而非要那般迷恋不怎么知礼数的娴贵妃。
因为她实在太过于精明得滴水不漏,处处稳妥而合时宜得,像是戴着从未与人交付真心的华贵假面。
但她忘记了,所有的亲密关系,都应该建立在没有身份与等级观念之上的,真实的情绪表达。
“阿晏”
见到皇上面无表情地怔怔出神的模样,太后娘娘心中越发有些不悦起来,但面上的笑容却越发和煦慈祥起来。
听到这声久未被人唤过的乳名,皇上却更加明白太后娘娘忽然这般叫自己,背后的原因。
无可无不可地笑了一下,总归有些事情,自他小时候便已经知道。
皇上笑着颔首,随意说道“多谢母后体恤,只是儿臣政事繁重,今儿个便不请母后进宣室殿了。”
太后娘娘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面上却未见丝毫不悦,她笑着说道“你做你的事便是,哀家知道你肩上担子重。”
她似是尚还有些犹豫,被皇上这般漫不经心地又打了太极回来,今日是否应该还出言相劝。
皇上却已然笑着,仿佛随口说道。
“至于其他,母后不必多言,儿臣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