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深,但步履匆匆的陆明琴,却直奔永寿宫的方向去。
因为走得太快,兼以心神大乱,陆明琴走着走着,忽然跌倒在了地上。
身旁跟随的女官,看到陆明琴这般狼狈的模样,哪里还有平素里端庄矜持的优雅,不由得于心不忍起来。
连忙躬身去扶陆明琴,女官这才发现,皇后娘娘的面颊上,满是簌簌而落的泪水。
女官有些不忍心地劝告道“娘娘,咱们还是叫个软舆来吧。”
陆明琴闻言,只是摇摇头,语气强作镇定地说道“不必浪费时间,椒房宫与永寿宫离得又不远。”
女官看着陆明琴有些被磕伤的膝盖,与其泪流满面的凄伤模样,终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要不还是奴婢们去永寿宫拜见太后娘娘吧,您尚未出月子,外面又这般天寒地冻,对您的身子骨不好。”
陆明琴抬手微擦了一下面上的泪痕,未加思索,便摇头低声说道“本宫没事的,咱们走吧。”
说罢,未待女官开口复劝,便见陆明琴有些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
虽然陆明琴的动作因为磕伤而显然有些笨拙,但自后面的背影看去,她却仍旧脊背挺直,仪态端庄如常。
明明整个人已经心慌意乱,但陆明琴还是努力地镇定着自己,控制着簌簌而落的眼泪。
女官觉得自己的眼睛忽然有些酸酸的,她连忙追了上去,扶住走路有些不稳的皇后娘娘。
散散碎碎的雪花慢慢地纷飞着,落于地上薄薄地一层,行人踩上便残缺一片。
而永寿宫中,却是一片温暖如春的暖意融融。
甫一掀开帘子,陆明琴刚一进去便觉得热气有些打头。
因为刺骨寒风吹拂泪痕微干,永寿宫中的腾腾热气,反倒让有些微僵的面颊不那般紧绷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身上温暖起来,但陆明琴的眼睛却越发酸涩起来。
诚然她心疼悲痛于自己母亲的遭遇,但逝者将逝,活着的人还要好好地为自己与后人们做打算。
陆夫人所做的那些事,若说一分一毫没有陆明琴从中推波助澜,那陆明琴定然是要心虚的。
纸里包不住火,皇上定然亦是知晓,她从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陆明琴宁愿自己去死,亦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受到一位身有污点的外祖母的拖累。
都怪她低估了陆景琴于皇上心中的地位,与皇上决意撕破脸的无情,可是事到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如今之计,只能是陆明琴来到永寿宫,继续唱一出苦肉计,让自己有太后娘娘这个靠山。
微定思绪,想到自己尚还在垂垂挣扎于痛苦之中的母亲,陆明琴岂会不痛。
几乎不用假装,一行清泪便滚滚落了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脆弱无辜,惹人怜爱。
看到陆明琴簌簌而落的泪水,太后娘娘不由得皱眉,语气却带着几分温和。
“明琴,你怎么来了”
陆明琴刚刚生下皇嗣,母凭子贵,太后娘娘对其自然颇有几分和颜悦色。
只是每次见她,她都是这般地凄凄伤伤的愁苦模样。
这不得不让敏锐的太后娘娘,心中有了几分别样的思量。
手中佛珠微转,太后娘娘望着眼前的陆明琴,只是那抹慈爱的担忧,却并未达眼底。
陆明琴径直跪在太后娘娘的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当真是我见犹怜。
只见陆明琴一面痛哭,一面凄伤地说道“母后,陛下他派人赐死了臣妾的娘亲他怎么怎么可以这般绝情寡义啊”
显然此事太后娘娘并不知晓,听到陆明琴说起此事,她的眉心不由得皱的越发厉害起来。
“你说什么”
陆明琴虽然哭得凄惨,但叙述事件的能力却并未减弱,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臣妾得到消息,说是陛下昨日派人去了陆家,强行将臣妾的母亲,喂了一种名叫断肠鸠毒的剧毒。”
“皇上派去的内侍说,这种剧毒虽然毒性剧烈,但服用过后,却要痛上三天三夜才会垂垂死去。”
太后娘娘听到“断肠鸠毒”这四个字的时候,面色不由得一变,只是陆明琴低头垂泪却并未发现。
陆明琴说着说着,便不由得想起从前,自己与母亲相处的片段来,眼泪落得更加厉害。
是故说出来的话,倒更加有了几分真情实感。
“母后,臣妾什么都不奢求,如果可以有解药救回臣妾的母亲,臣妾愿意自请下堂”
陆明琴顿了一下,方才哭嚷着继续说道“将皇后之位,拱手让与臣妾的庶妹,臣妾愿以残生供养母亲,去皇觉寺为皇家祈福。”
说罢,似是要证明自己的真心与孝心,陆明琴哭着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旋即便见她的额头上殷红一片,竟是用力过猛,俨然被磕破了。
看到陆明琴这副绝决哀戚的模样,太后娘娘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口气,赶紧唤人。
“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死的不成还不快将皇后娘娘扶起来”
又去看陆明琴,太后娘娘的声音中满是怜惜,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上位者的威严。
“明琴,你不必担忧,哀家自会为你做主。”
说到这里,似是触及了一些旧时的感慨一般,只听太后娘娘又承诺道。
“你的皇后位子,只要哀家活着一天,便不会叫人夺了你的去。”
陆明琴垂着头,努力克制地抽噎着,闻言只是恭顺地怯怯说道“臣妾多谢母后。”
看到陆明琴恭顺而怯怯的模样,太后娘娘不由得真的对其有了几分怜惜。
但其实,太后娘娘何尝不知道,陆明琴的这番苦肉计之中,她自己未必如她所说的那般无辜而可怜。
但那有什么关系
又有了一条可以处置陆景琴的理由,太后娘娘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竖日清晨。
太后娘娘唤来了昭若,看到昭若眉目之间隐隐有忧虑与焦灼之色,眸色不由得愈深。
放下茶盏,将眼眸中的复杂之色不动声色地掩下,太后娘娘慈爱地笑着招手说道“阿珍,过来。”
昭若有些犹豫,是否应该复劝自己的母后,却还是闻声乖顺地走了过去,坐于太后娘娘的身旁。
看到昭若犹犹豫豫的模样,太后娘娘抬手,有些怜爱地抚了抚她柔软的鬓发。
其实太后娘娘知晓,昭若的心中尚还喜欢着云澈。
只是怎奈何云澈虽然聪慧,但有的时候亦太过于固执专情,此番非要他一同死了,宫中方可重得平静。
是故,现在的太后娘娘,心中其实有些有愧于昭若的。
昭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母后会忽然变得这般奇怪,但总归母女二人如此祥和温馨的气氛,她亦实在不忍心去破坏。
于是昭若便将自己的头,轻轻地靠在了太后娘娘的肩膀上,然后像只小猫一般蹭了一下。
太后娘娘心中的爱怜与愧疚越发浓重起来,想了想,她复又抬手去抚昭若的发髻,然后慈爱地温声开口说道。
“阿珍不是喜欢有学识的少年郎吗明年春里便又要开试了,到时候哀家可要好好地为阿珍掌掌眼,为你寻一个如意郎君来。”
听到太后娘娘带着些许戏弄的,慈爱的声音,昭若不由得倏地红了脸。
昭若将自己的整张面容,皆埋在了太后娘娘的衣服上,小声抱怨“母后就会同儿臣开玩笑,您再这般,儿臣便再也不来看您了。”
看到昭若虽然羞赧,但却显然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模样,太后娘娘便点头笑着说道“好好好,母后不说了。”
太后娘娘又同昭若说了好一会儿话,方才笑着凝视着她,意有所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道。
“阿珍,你是大宣千娇百贵的公主殿下,大可不必将自己永远都吊在一棵树上,知道吗”
昭若一直觉得今日的太后娘娘怪怪的,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却一头雾水。
此时听到太后娘娘这般说道,昭若眨眨眼睛,终是有些茫然地开口问道“母后,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太后娘娘微微笑着,望着面前的昭若,语速不急不缓地说道。
“哀家的意思是,哀家可以把陆氏与云澈放走,只要能让以后你与你皇兄安好,母后便别无他求了。”
听到太后娘娘的这番话,昭若不由得瞬间瞪圆了眼睛,旋即喜笑颜开地拽住了太后娘娘宽宽的袖子。
昭若有些不能相信,母后一向那般纵容皇兄,现在竟然真的答应放阿景与子清走
于是,昭若忍不住笑着惊讶问道“母后,您是说真的吗”
看到昭若这副发自内心,为陆景琴与云澈开心的模样。
太后娘娘怜爱女儿的单纯与真挚,不由得抬手去抚她的鬓发,方才微笑着点头说道“自是真的。”
昭若仍然有些担忧,她抓住太后娘娘的手,又问道“那皇兄那里,该怎么办呢”
“你皇兄不是那种昏庸无道的暴君,母后的话,他应该还是能听的进去几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