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太子殿下的祭祖大礼,定在了立冬的那一日,近日以来鲜有的明媚艳阳天。
因为陆景琴身体尚未痊愈,是故皇上离开皇宫,前去皇觉寺之前,特意来探望了她一眼。
果不其然,回应他的,只有陆景琴越发冷漠,与置若罔闻的神情。
面对着陆景琴的冷漠,皇上似是早已习惯。
他只是如常叮嘱了染翠宫的宫人们,看顾好陆景琴。
然后转身,匆匆离去。
所有的言语皆比不过行动,皇上很有信心地想着,待到他处理好了所有的事情,到时候阿景自然会理解自己的。
皇上走了不过一会儿,昭若宫中的人,便来到了染翠宫外,要求将陆景琴接出来。
昭若宫中的人说,是太后娘娘与昭若殿下要请陆景琴,前去永寿宫抄经祈福。
染翠宫的宫人们得到了皇上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接触陆景琴,尤其是昭若殿下。
一时之间,染翠宫的宫人们只觉得又棘手,又左右为难。
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进到染翠宫的正殿,去恳求陆景琴主动拒绝太后娘娘与昭若殿下的邀约。
听闻那位素来不喜欢自己的太后娘娘,竟然破天荒来邀请自己去永寿宫,陆景琴心中便不由得生起了一些思量。
又听到昭若亦在永寿宫等着自己,陆景琴更是觉得心中一跳,忽然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
抬眸,陆景琴放下手中的书册,清冷的面上若无其事的模样。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自己的心跳动得有多快。
看了一眼染翠宫满面恳求与焦灼的宫人,陆景琴冷冷淡淡地开口,完全置若罔闻的模样。
“太后娘娘与昭若殿下皆是一片好意,我没有立场拒绝她们,走吧。”
染翠宫的宫人只觉得自己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若是自己私自回了昭若殿下的人,说主子不愿意前往,哪里还有这么多的事
只是现在,冒着主子发火的危险,出去禀了那等在外面的昭若殿下的人,倒也不是不可以
宫人正神情复杂地想着心事,面上的表情变换不断。
忽听一向沉默稳重的大宫女月锦,亦破天荒地开口应声道“陛下是主子,太后娘娘与昭若殿下亦是主子,我们做奴婢的,难道不应该听主子们的安排吗”
这话有些诛心,仿佛是在说自己忤逆主子一般,那个宫人连忙开口赔笑着说道“月锦姐姐,奴才可没有这个意思。”
月锦神情漠漠的时候,简直同不言不语的主子一模一样,自然有一种压迫感。
只听她不假思索地说道“光口上说说,自然每个人都可以做得到。”
那个宫人听到月锦一针见血的话语,哪里还敢犹豫,只好苦着脸勉强笑着说道“月锦姐姐说的是,奴才记下了。”
陆景琴的身体尚还有些虚弱,虽然今日日头明媚,但外面的温度却又越发寒冷起来。
是故来到永寿宫的时候,陆景琴已然因为寒冷,而有些瑟缩。
昭若看到陆景琴前来,连忙上前去搀扶她。
仿佛是故意说与旁人听一般,昭若一面同陆景琴往里走着,一面笑着说道“阿景,你的字好,待会儿可要多抄几份佛经。”
陆景琴笑着颔首,看向昭若,昭若对着她微笑着眨了眨眼睛,好似是在暗示着什么。
穿过永寿宫曲折宽阔的长廊,两人慢慢地往佛堂里去,宫人们皆跟在后面。
昭若轻轻地往后望了一眼,方才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对陆景琴说道“阿景,母后已经答应了,要帮助你与子清逃走。”
听到昭若的话,陆景琴似是顿了一下,面上却丝毫未见喜色,而是又轻轻地瑟缩了一下。
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寒冷,亦或是因为别的什么。
察觉到陆景琴的微颤,昭若已经知晓了他们上次的逃亡路上,发生的那些惨烈的事情。
安抚一般地握住陆景琴的手,昭若认真地说道“阿景,你不必担心连累别人,有母后撑腰,皇兄亦会收敛几分的。”
顿了一下,昭若努力让自己笑得看起来更明媚一些“待到过上几年,你与云澈成了亲,有了孩儿,想必到时候皇兄亦会渐渐淡忘了你的。”
看到昭若眉眼弯弯的笑模样,与其安排的井井有条的规划,陆景琴终于放下心来一般,亦笑了一下。
反握住昭若的手,陆景琴轻声而郑重地说道“多谢殿下。”
佛堂的隐秘内间之中,云澈正坐于桌旁,背影消瘦而清绰。
虽然此时的云澈身穿青灰色的宫装,但陆景琴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陆景琴与昭若走了进去,听到门被人推开的声音,云澈不由得转身去看。
看到面色越发苍白的云澈,陆景琴只觉得心中一酸,但身体却先于意识,快步上前抱住起身的云澈。
云澈的唇畔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胳膊环上陆景琴单薄纤瘦的脊梁,以手轻拍安抚着她。
察觉到似是有温热的液体,大滴大滴地落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渗入衣料之中。
心中有些疼惜,但云澈还是温隽一笑,然后抬手去抚陆景琴的鬓发,故作不在意地笑着同陆景琴说话。
语气带着些无奈,更多的却是宠溺,云澈轻声说道“阿景,你是水做的吗怎么那么多的眼泪”
听到云澈温声细语地同自己说话,感受着他微凉的体温,陆景琴方才终于相信这不是自己的梦境。
子清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陆景琴的两只胳膊仍旧紧紧地抱着云澈,眼泪止不住一般地簌簌而落。
昭若有些怔怔地站在门前,望着面前相拥的陆景琴与云澈。
她从前便知道阿景与子清自幼相识,情投意合,是一对令人艳羡的鸳鸯眷侣。
但昭若还是有些怔怔地心想,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般不在意自己形象哭鼻子的阿景,与这般柔软不带任何疏离的子清呢
察觉到昭若看过来的目光,云澈望向昭若,似是有些抱歉地对着她笑了一下,仍旧是记忆里温润如玉的模样。
昭若眨眨眼睛,压下酸酸的眼圈儿,笑意盈盈地摆手,示意云澈不必顾及自己。
云澈收回视线,垂眸又去看陆景琴,然后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鬓发,方才温声哄她说道。
“好啦,阿景不要哭了,别让殿下看了笑话。”
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太过于神经质的陆景琴,有些匆忙地回头看了一眼昭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赧然。
昭若背手而立,这才微微笑着,走进这间内间里来,恍若无事发生的洒脱开朗模样。
“先坐下吧,本宫想着,母后安排的人应当快要来了。”
听到昭若这般说,三人便都坐下了。
陆景琴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在看到安然无恙的云澈之后,方才终于得以松懈了几分。
过了一会儿,只听内间的房门又被人轻轻推开,然后便看到云嬷嬷端着一只檀木小案走了进来。
小案上有一只蓝底白纹的酒壶,还有几只小巧玲珑的同色酒盏。
见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自己,云嬷嬷面上含笑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慌乱迟疑之色。
“这是太后娘娘准备的饯行酒。”云嬷嬷一面笑吟吟地说着,一面为三人斟酒。
昭若正与陆景琴说着此去一别,或许真的不复相见的最后言语。
虽然这是她所期盼的,阿景与子清终得自由与幸福的美好结局,可是真的真的好舍不得啊。
看到云嬷嬷将斟满的酒盏,行云流水地依次递给三人,昭若接过酒盏便一饮而尽。
仿佛是在掩盖自己掩不住的落寞与悲伤。
“多谢云嬷嬷了。”
云嬷嬷听到昭若的话语,只是笑吟吟地说道“殿下切莫折煞老奴了,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嗯。”昭若应了一声,然后摆手示意云嬷嬷出去,“本宫同阿景与子清还有话要说,嬷嬷先出去吧。”
听到昭若这般说道,云嬷嬷似是犹豫地顿了一下。
直到感觉到昭若不轻不重地扫了自己一眼,云嬷嬷方才神情平静自然,但眸色有些忧虑地退了出去。
云嬷嬷出去,将门掩上之后,昭若便笑着,又为自己斟满了一盏清酒。
“本宫啊,是怕本宫喝得多了,云嬷嬷会告诉母后。”
昭若一面说着,一面举杯又将酒盏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她喝得有些急,便不免被呛了几口,陆景琴连忙放下手中的酒盏,去为她抚背顺气。
“我没事的。”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按照礼仪用自称,昭若不由得俏皮地笑着吐了一下舌头。
“来,本宫敬你们一杯。”
陆景琴仍旧有些担忧地看着,已然有些醺醺醉意的昭若。
三人共同举杯,正要将各自酒盏中的清酒一饮而尽,云澈却又轻咳了起来。
云澈这是老毛病了,陆景琴看向他的目光中不由得带着几分担忧。
正欲开口劝云澈不要饮酒了,忽见昭若大大方方地抬手,便将云澈手中执着的酒盏给拿了过去。
“子清啊,你现在病还没有痊愈,便不要喝酒了。”
昭若说罢,便将云澈的酒盏,看似随意而洒脱,实则有些紧张地接过。
然后放于唇畔,一饮而尽。
云澈温和地失笑,然后望着昭若,颔首说道“那便多谢殿下,为在下代饮一杯了。”
陆景琴将方才放于桌上的酒盏,复又抬手端起,放于唇畔正欲饮下。
忽然,一口微带着些黑色的血液,自昭若的唇畔,缓缓滑落。
一时之间,陆景琴顿住了手上的酒盏,震惊地看着昭若。
云澈看着昭若,亦神情一变。
只有昭若自己,尚还有些迷茫,感觉到唇畔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她不由得抬手去擦拭了一下。
原本浅蓝色的衣袖,却沾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血迹。
昭若早已经有些喝醉了,此时看到自己衣袖上的血迹,方才回过神来,仍旧有些蒙蒙地笑着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昭若看到陆景琴与云澈满面悲怆与担忧的神情,正想笑着开口询问。
但意识却先人一步被抽离了,昭若控制不住自己地摔了下去。
陆景琴满面悲伤,连忙探手去扶昭若,口中呼唤着,想要将其唤醒“殿下”
听到内间之中传来凄厉的呼喊声,守在外面的云嬷嬷,不由得倏地变了面色。
焦灼地推开门,看到的场景,却是云嬷嬷最不愿看到的那一幕。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