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琴对其怒目而视,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一般,冷眼看着他。
看出陆景琴目光之中的厌恶,与其因为自己的触碰,而有些微僵的身体。
皇上却只是仍旧这般轻轻摩挲着陆景琴尖尖的下巴,爱珍的模样,像是在赏玩什么珍贵的瓷器一般。
不知道便这般过了多久,陆景琴忽然听到佛堂的内间房门被人推开,紧接着传来有人快步走出的声音。
年长的太医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步伐快得简直有些像是小跑。
以宽大而有些散乱的衣袖,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汗水,太医连忙跪下回禀。
“陛下,殿下已经醒来了。”
只可惜,单纯的一句“殿下已经醒来了”,并不能敷衍皇上。
收回轻轻抚着陆景琴下巴的手,皇上目光冷淡地看向跪于下首的太医,仿佛随口问道“可配出了解药根除”
听到皇上清清冷冷的问话,原本已经有些松了一口气的太医,不由得又窘迫恐惧了起来。
犹豫片刻,太医一咬牙,还是瑟瑟发抖地如实回禀说道“这恕微臣无能,直到现在,微臣尚还没有查明这鸠毒,究竟具体是什么”
皇上没有耐性听他说这么多的废话,便直截了当地开口,一针见血地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昭若现在便是醒了,不久仍旧亦会死去”
想起不久之前皇上威胁的话语,太医只觉得自己额角的冷汗,似是流得越发厉害起来。
一开口,太医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磕磕巴巴的,但他还是努力地为自己争取道。
“微臣微臣定当竭尽毕生医术,为殿下配出解药来,还望陛下放心。”
皇上的唇畔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明明语气温和从容,但太医听得却心惊胆战。
“最好是这样。”
说罢,似是有些疲惫的模样,皇上挥手便让太医退了下去,然后又转头去看陆景琴。
看到皇上复又看过来的目光,陆景琴不由得警惕地往后瑟缩了一下,冷漠而厌恶。
皇上静静地看了陆景琴一瞬,然后侧头,神情平淡地随口对一旁的李德年吩咐道。
“李德年,把皇贵妃娘娘送回染翠宫去,任何人不许去见她。”
陆景琴一动不动地坐于原处,闻言只是冷笑了一下“你又想要囚禁我吗”
听到陆景琴冷冷的反问,皇上只是回望她,平平静静地回答道。
“阿景,朕现在无暇顾及你,你且安分些。”
顿了一下,皇上随手拿起一旁的茶盏来,继续说道“待到昭若醒来,朕自会处理你与云澈的事,在此期间,你要好好听话,知道了吗”
看到陆景琴面上的冰冷之色,皇上却垂头喝茶,掩下眼中情绪。
陆景琴僵坐于原处,仍旧一动不动,皇上察觉到她的抵触,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你听不听朕的都无所谓。”
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手中的碧色茶碗,皇上语气淡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但陆景琴却明白这是实打实的威胁。
“只是你得明白,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反抗的举动,除了激怒朕之外,更是无所谓无用的。”
陆景琴不想再听这些,冷冷地起身,便大步往外走去。
染翠宫的宫人们连忙跟上,一群人行礼后,随着快步匆匆的陆景琴鱼贯而出。
皇上看着陆景琴离开的背影,面庞上的神情清清冷冷,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两人之间,变得这般剑拔弩张起来。
想着想着,皇上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收回视线,微带苦意地笑了一下。
又或者说,这种完全撕破了脸不再虚以委蛇的状态,才是两人最真实的模样。
十日后。
昭若仍旧处于昏迷之中,未能醒来。
连医术最高明的太医,都不能保证她是随时都会死去,还是下一刻便会醒来。
所有人都束手无措,只能用补药勉强维持着她的性命,一日一日无望地寄希望于奇迹可以发生。
太后娘娘又是无奈,又是悲痛,愤恨之下,一时竟多次下令即刻处死陆景琴与云澈。
自然被皇上给阻止了。
虽然皇上心中亦痛恨着云澈,但却亦明白,若这般冒冒然地处死了云澈,恐怕此生此世自己与陆景琴便再无释怀的可能。
此后,太后娘娘见皇上屡屡阻拦自己处死两人,索性直接带人去染翠宫捉拿陆景琴。
只是太后娘娘的人未曾见到陆景琴,便被染翠宫外守着的守卫们奉命给拦下了。
这些事,不知道被囚禁在染翠宫陆景琴,是否知晓。
但自此后,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种阴霾的,山雨欲来的阴沉之中。
一日傍晚,皇上正有些心神不宁地坐在宣室殿里批阅奏折,忽见一个小内侍急匆匆地进来禀报。
皇上因为心中烦躁,早已经看不下去手中的奏折。
此时见小内侍急匆匆地进来,索性扔下奏折,随口问道“怎么了”
小内侍听出皇上语气中一丝不耐烦来,连忙回话道“陛下,染翠宫的人在外面候着,可要见”
听到“染翠宫”,皇上似是微顿了一下,方才淡声说道“让她进来吧。”
月锦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皇上面无表情地端坐于上首,静静地看着她。
福身行礼后,月锦仍旧保持着行礼的躬身动作,恭声说道“陛下,娘娘派奴婢来问您,是否有时间,今日前去染翠宫一趟。”
听到月锦的话,皇上似是颇有几分意外一般,诧异地微挑了一下眉。
察觉到皇上诧异扫量过来的视线,月锦却仍旧未见丝毫的惶恐之色,只是一派不卑不亢的从容模样。
看到月锦从容稳妥的模样,皇上眸中的那一丝意外与诧异之色,倒是化为了几分欣赏。
阿景身边有这样的人伺候,倒是可以让他放心不少。
这般想着,皇上数日以来烦躁郁闷的心情,似是有些好转了起来。
皇上垂眸想了想,然后便起身,对着月锦说道“走吧,朕同你一起去看看你主子。”
月锦直起身来,只是仍旧垂着眸子,恭声说道“是。”
待到皇上从自己的面前大步走了过去,月锦方才跟着宣室殿的宫人们,一同随皇上走了出去。
时值傍晚,本便是日头昏暗的时候,近日以来天黑的更是早了许多。
已经是冬日了,外面的寒风吹在人面上,像是锋利的刀刃一般,不留情面。
皇上来到染翠宫,但正殿之中,却并未见陆景琴的踪影。
看到皇上并没有看到陆景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染翠宫的宫人不由得有些瑟瑟缩缩地上前回禀。
“陛下,皇贵妃娘娘她她去了芙蓉池旁边的小亭之中。”
闻言,皇上不由得皱起了眉,宫人察觉到皇上情绪的变化,却不敢再多言。
心中却暗暗叫苦,并非他们不劝,而是皇贵妃娘娘执意要做的事,哪里是他们这些宫人可以阻拦的
所幸皇上只是有些不悦,但却并未发怒,而是转身便走了出去。
皇上来到芙蓉池旁边的小亭时,陆景琴正在自己一人坐于一旁,闷闷地饮酒。
芙蓉池已然结了冰,外面是天寒地冻的枯枝萧索,小亭之中却因为四周皆是厚实的暖毡,而有些温馨与温暖。
看到陆景琴背着自己来的方向坐着,朦胧的灯光之下鬓发微散的模样,与其慵懒放松的举手投足间。
皇上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整个人都有些呆住了。
这是皇上曾经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深夜处理完政事归来,阿景坐于一盏小小的灯盏之前,懒洋洋地等待着自己。
只是灯盏朦胧之下的美人如玉,如梦如幻得实在像是一场只要微动,便会被打破的美好梦境。
见皇上站在小亭的入口之前,怔怔出神地望着小亭之中的皇贵妃娘娘,打着暖毡的小内侍虽觉得手臂有些酸麻,但却不敢出言说话。
暖毡一直未落,外面的寒风便这般吹了进来。
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寒意,陆景琴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酒盏,有些醉眼朦胧地转身望去。
见是皇上,陆景琴有些醺醺地起身欲行礼,裙裾却被桌角刮了一下,整个人有些站立不稳。
皇上见陆景琴趔趄着要摔倒,方才回过神来,几步上前想要扶住她。
但未等到皇上走上前,陆景琴便先自己扶住桌子稳住了自己,然后有些得意地轻轻笑了一下。
她好似是在得意自己的小聪明,察觉到这一点的皇上,亦不由得看着她,浅浅地失笑了一下。
醉意醺醺的陆景琴看起来像是一只尚未足月的小猫,虽然整个人没什么力气,但却活泼善动极了。
皇上看着她寥寥草草地同自己行了一礼之后,自己胡乱给自己斟酒的模样,不由自主便这般在心里想着。
总之,比平日里或冷冷淡淡,或剑拔弩张的模样好多了。
“陛下是担心这酒里有毒吗”
正在望着陆景琴出神的皇上,忽然看到她望向自己,这般开口问道。
皇上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在看陆景琴,竟没有发现她递到自己面前的酒盏。
陆景琴显然已经喝醉了,看到皇上方才回神的模样,她一面展颜笑了起来,一面将手中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醉意上头,她连白皙的耳朵,都被染上了浅浅的绯色。
小阁有些朦胧的灯光,衬得她的模样既动人,又迷离得像是一场梦。
仰头将酒盏中的温酒一饮而尽之后,陆景琴一面又去倒酒,方一面又自顾自地笑着喃喃。
“我被关在这染翠宫中,亦再无人可以帮我,我上哪儿寻毒药去呢”
听到她话中带着的悲伤与落寞,皇上不由得想要探手去握陆景琴的手,却被她轻轻地避了过去。
抬眸,陆景琴去看皇上,丽容上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但眼中却已经泪盈于睫。
大滴大滴的泪水自其浅绯色的面颊上滑落,陆景琴垂眸以自己的宽宽袖角,随意地擦着面上的泪水,语气沉沉闷闷的。
“更何况,若是有毒药,我亦会让自己先喝了,也算解脱。”
看到陆景琴丽容上笑意浅浅,实则眼眸中满是醺醺醉意与泪光地说出这些话,皇上心中不由得一痛。
顾不得陆景琴是否会因为自己的举动,而又剧烈地反抗,皇上展臂将其揽入怀中。
便如无数次他曾经在她满面冷漠的时候,想要做的一般。
出乎意料的,陆景琴竟然婉顺地被皇上抱住,柔若无骨的醉酒模样。
陆景琴身上有清浅的酒香,与不知道是什么香薰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浅淡恬静而沁人心脾。
不知不觉,皇上便感觉心中安详了下去,只想便这般永永久久地停留于此,地老天荒。
将鬓发微散的臻首,轻轻搭在皇上肩膀上的陆景琴,却忽地睁开了眼睛。
朦胧模糊的灯光之下,她的面上没有一丝神情,冷淡得与方才凄婉的模样恍若两人。
婉顺地被裴容晏抱着,陆景琴仿佛是睡着了一般,柔婉安静。
只是腾出来的一只胳膊,却动作轻轻柔柔地自裴容晏的肩上穿过,仿佛是在回拥他。
陆景琴的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自己微散的发髻之上,然后摸住了一只簪子。
那一瞬间,她的眼中似是闪过一抹不知所起的惘然与伤感来,不过片刻便又化为了坚定。
上次裴容晏说,簪子不是用来伤害别人与自己的。
可在逼不得已的悬崖边上的时候,亦只有一只簪子,可以解脱这所有的爱恨情仇了吧。
轻而快地将簪子抽下,陆景琴眼中冷漠一片不带任何感情,直接将那只簪子划向裴容晏的脖颈处。
可谁知,裴容晏闪身的动作,却比自己更快。
陆景琴心中倏地一惊,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
为何好端端的,裴容晏会忽地侧身难道这人竟然背后长了眼睛不成
她虽有些装醉的意味在,但毕竟亦真的喝了不少酒,此时脑海中尚还有些迷蒙的茫然。
陆景琴皱着眉头出神的这会儿,裴容晏便已经抱着她,微有些狼狈地往后闪去。
皇上站定不稳,陆景琴又被他这般紧地揽于怀中,不期然两人便重重地往地上跌去。
心神大乱的陆景琴,不由得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去用手中的簪子划向裴容晏脆弱而毫无防备的脖颈。
却不想这一次,竟然于裴容晏没有设防的瞬间,她真的成功了。
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一阵刺痛,皇上不由得垂眸去看怀中的陆景琴,眼中满是茫然的震惊。
但看到的,却是他最不敢置信的一幕。
陆景琴丽容上的神情慌乱,而带着几分惶恐,手中带血的簪子被失手落于地上。
下意识的,陆景琴想要挣开皇上,只是这回,却终于被她挣开了一次。
逃出皇上怀中的陆景琴,劫后重生一般地坐于一旁的地上,几乎是立刻便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只是目光所及,在看到皇上现在的状态的时候,她却又被震惊得怔住了。
因为皇上今日所穿的月白直裰,已然被大片大片的鲜红血迹,渲染成了一片。
而他的背后,则被插着几只羽箭,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而不复平日里的清贵模样。
不明所以的陆景琴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皇上是为了替自己遮挡这几只羽箭,方才闪避的。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拍掌叫好地庆祝,还是应该做其他的什么反应。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小亭之中的其他宫人,亦已经从震惊中回神,慌乱地簇拥了上去。
陆景琴看到皇上的唇畔有殷红的血液缓缓流过,他的眉目之间,亦满是痛楚。
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已经僵持地走到了这一步,他竟然尚还在对着陆景琴浅浅笑着。
因为失血过多与背上的疼痛,皇上的面庞已然有些惨白的孱弱。
但皇上还是恍若未觉一般地笑着招招手,示意陆景琴过来。
不由自主的,陆景琴走到了裴容晏的面前,然后如他所愿,停在了他的面前可以触碰到的地方。
皇上抬手,似是想要为陆景琴拂去面上不断滑落的泪水,只是后者却习惯性地轻轻瑟缩了一下,未能让他触碰到。
自嘲地轻笑了一下,皇上只觉得满口皆是腥甜的血腥味儿,呼吸都开始有些不顺畅。
但他还是努力地开口,柔声说道“阿景,不要哭。”
陆景琴看着裴容晏,却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任由泪水纵横于面。
丽容上怔怔的,一丝神情都没有。
皇上阖眸笑了一下,平复了一下呼吸,方才继续说道“虽然朕很开心,你会愿意为朕流泪”
缓缓睁开眼睛,仿佛是知晓自己已经弥留无几,想要多看陆景琴几眼一般。
顿了一下,皇上唇畔含笑,继续涩声说道。
“但是你已经做到了你想做的事,现在现在你应该开心才是。”
呼吸似是越发困难起来,皇上的眼中似是闪过一抹明亮剔透的泪光,却又转瞬不见。
陆景琴听到他轻声问道“阿景,你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喜欢过朕吗”
只可惜并未有人回应他。
陆景琴怔怔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裴容晏,这个与她纠缠许久,往昔她亦痛恨不已的男子。
不知道是终于解脱了的喜极而泣,还是因为恐惧而落泪,亦或是为了别的什么缘故。
她只觉得控制不住的眼泪簌簌而落,整个人都有些微颤。
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滴一滴地落在衣料之中,却又转瞬不见踪影。
皇上伸手,想要为陆景琴擦拭面颊上被迸溅的一丝血迹,与其止不住的泪水。
只是他的手只抬了一半,便又悄无声息地落了下去,像是春日里被风吹断了线的风筝一般。
无声无息,悄然滑落。
与此同时,永寿宫的寝殿之中。
昭若躺在床榻之上,安然地阖眸昏睡着,太后娘娘陪伴在一旁。
如果不是昭若的面色,有些异于往常的苍白,此时的她看着便如同睡着了别无二致。
太后娘娘有些怜爱地抬手,用柔软干燥的帕子,轻轻地为昭若擦了擦面颊上的细汗。
然后转身,嘱咐了几句,让明日的地暖不必生得这么暖和。
云嬷嬷候在一旁,太后娘娘嘱咐完,便又漫不经心地问她“事情办完了吗”
听到太后娘娘的问话,云嬷嬷连忙回答道“回禀娘娘,我们派去的人还没有回来。”
太后娘娘点点头,冷笑着说道“箭中下了剧毒,哀家这次倒要看看,她怎么化险为夷。”
说罢,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的一个女官,太后娘娘随口问道“皇上呢哀家方才不是让你去宣室殿请皇上吗”
女官明显顿了一下,开口时的声音已然有些颤抖。
“回禀娘娘,宣室殿的人说,陛下他他去了染翠宫。”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好
为了连贯一些,我把两章合在一起了
明天可能不更新,也说不定啦n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