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回到屋里坐在桌旁揉着眉心, 怎样才能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保住有用的书
嘴上说着修明史,多次祭拜明孝陵,慰问前明遗老, 不过是康熙为了笼络人心的一种政治手段, 说什么洪武乃英武伟烈之君,非寻常帝王可比, 亲自撰写祭文花银子修缮陵寝并钦赐治隆唐宋的匾额。
史书上曾写过,康熙除了体现一代英主对前朝帝王的优待,获取汉人的认同感, 更重要的想法是通过拜访朱元璋陵寝,以表达他想要与前朝明君并肩, 甚至超越的雄心野望。
可惜清朝篡改明朝的历史, 毁了汉家真正的文明年轻时的雄心被岁月摧枯拉朽磨灭, 老年政绩惨不忍睹。
野史上曾提到, 康熙趁着拜谒明孝陵的时机, 派风水大师对南京城和明孝陵进行了龙图宝地勘测, 并让高人对那里进行风水破坏, 以此来削掉前明根基。
胤祚没去过,不清楚是不是真的, 就算去到当地,不懂风水看不出明堂。
“六阿哥。”又在发呆,看来今晚的梦意义非凡, 顾生双手奉上热过的牛奶。
接过碗一口气喝下肚,胤祚又倒了杯蜂蜜水喝, 喝下去的东西明明是甜的,却尝出了化不开的苦味。
“下去。”胤祚想一个人静静。
“天凉了注意保暖。”顾生躬身退下关上房门。
“前明遗老”胤祚胳膊肘支在桌上,手撑着额头回忆。
“最有名的应该是顾炎武, 有机会见一见,看看是不是历史书中写就的人物,亦或是本身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不对,人是不是早没了”胤祚仔细翻找记忆,只记得最精典的一句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原话是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算了不想这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吧。”胤祚想得头都大了,回去睡一觉。
顾生到时辰敲门“六阿哥,该起了。”
胤祚没应声,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有一会儿,听到顾生进屋的脚步声,这才起来。
记起今天要办的事,胤祚说“去文渊阁。”
“这么早”顾生略惊,后又记起昨夜六阿哥不正常的举动,若有所思。
“先去尚书房告假。”经常请假的胤祚理直气壮。
顾生思绪翻飞,昨晚上的恶梦该不会与文渊阁有关吧
六阿哥告假尚书房诸人见怪不怪,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问,其他人哪有资格管东管西。
“这么早你去哪”太子很不高兴,老六混得比他还要潇洒轻松,看不惯。
胤祚停下,转过身去回看太子“文渊阁,怎么要不你也一起”
太子无语凝噎,真想掐死老六一了百了。
胤祚品出太子话中酸味“我不是在逃课,一样很忙。”
太子手一挥赶人,暗忖抽疯了一大早找气受。
胤祚站在文渊阁外,门没开顾生叫负责开门的奴才动作快点。
进去后先把灯点亮,外面天还黑着,屋里只会更暗。
胤祚报了书名命人去找,笔墨纸砚拿出来摆在桌上,倒点清水拿着墨条磨墨,思绪再次离家出走。
找了半天好不容易翻出一本奇器图说,放到六阿哥桌上。
胤祚翻开一看,里面的内容与梦境中的画卷对上了,嘴角不自觉上扬喜悦油然而生。
当下提笔着墨,胤祚开始抄录上面的内容,认认真真画着等比例的图并标注清楚。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胤祚记不住所有的内容,之所以抄个副本是为了攒家底,万一原著保不住,副本还能流传下去。
顾生在确认六阿哥一时半会儿用不到他,悄悄的退到殿外,三步并作两步前往乾清宫。
刚准备去上朝,顾生火急火燎赶来,康熙一听前因后果,“又做恶梦了”
对于三本书脑子里没有记忆,康熙叹道“下朝再说。”
顾生恭送皇上,起身马上回文渊阁,安静的呆在角落陪着六阿哥。
一丝不苟认认真真画着,桌上的灯不知何时移走,胤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抄书忙。
康熙进了文渊阁,挥退正要行礼的奴才,走到桌前视线被桌上摊开的书吸引,伸手取来一观。
书没了,视线随着书上移,胤祚见到康熙并不惊讶,搁笔揉了揉长时间悬空的手腕。
顾生搬了把椅子放在桌前,同梁九功眼神交流退到殿外,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康熙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书,看出内容的价值,坐下来放回桌上。
“为何要抄书”在康熙眼里胤祚一向懒散成性,每日练字多一篇也不会写,今儿到是巧了,一大早天不亮尚书房也不去,跑来文渊阁找书。
胤祚不加思索道“研究。”拿起笔继续书写。
康熙沉默一瞬问“昨晚梦到书了”
“嗯。”胤祚眼不离书手不离纸。
“还有谁,朱元璋”康熙怀疑有理有据,胤祚近期总是问关于明朝那些事,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是。”胤祚没办法一心二用,抄错了一点一张纸全完了,搁笔倒茶喝。
康熙凝视对面的胤祚“有什么不能说的”
胤祚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历史显然由胜利者书写,刻在骨子里的经历永远不曾转移。”
康熙不见丝毫怒意,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你对在修的明史有疑义”虽是问句却是肯定。
胤祚如实回道“我没看过内容,不做评价。”
“还有什么”康熙对胤祚梦中内容耿耿于怀。
胤祚点了点书上的内容“这些会运用到现实当中”
“不会。”康熙快速否定,给出的解释是,“百姓连基本的吃穿难以保障,这些东西毫无用武之地。”
骗人胤祚打心底里不信,已知结果何必再强求。
“说下去。”康熙想听故事,哪怕不切实际。
胤祚垂下眼帘“顾炎武。”
“他啊”康熙记性不差,一下子想起这位名人,“曾经的大儒之首,已经过世了。他在梦中与你言说生平了”
“没有。”果然已经不在了,胤祚大为可惜。
久远的回忆将康熙拉回到过去,屋里突然寂静无声。
“盛极必衰。”康熙突然来了兴趣,“给你讲个故事。”
“顾家祖上世代为官,在昆山是望族,繁花落尽到顾炎武这一代,从兄长到侄子争夺起家产。”
胤祚坐直认真听下文,康熙今天的兴致很高啊
“顾炎武在家中水塘边处死了身边的家仆。”康熙问胤祚,“你觉得会是何因”
“背叛。”胤祚斩钉截铁道。
康熙接着讲下去“顾家将八百亩土地低价卖给叶家,叶家早就盯上隔壁的顾家,瞧准了机会狮子大开口,以一半的价格买下顾家的地。”
“顾炎武找不到除叶家以外合适的买家,于是便同意了。”康熙嗤笑一声,“叶家的贪婪显露想要吞了顾家,并没有一次付清买地的银子,而是分次进行。”
分期付款这个胤祚懂,顾炎武也是个傻子,当初立字据的时候不写清楚活该被坑。
“顾炎武三番五次要才给,两年里只给了当时谈好价钱的十分之六,明摆着要赖账,顾炎武心生不满。”
“顾家不比从前,家仆内外勾结叶家捡了便宜,起因是顾炎武写给南明朝廷的信,被家仆发现扣下,叶家以此大做文章告到了官府,此乃谋逆的大罪,顾炎武不死也得扒层皮。”
“顾炎武又气又怒处置了家仆,叶家同样采取了行动,联合女婿将顾炎武私自拘禁,逼其自我了断,理由是死去的家仆是叶家的人。”
胤祚听到此处只觉得荒谬,顾炎武脑子进水了杀个人还能让死对头知道,卖个地还被人坑,简直,还大儒呢,掉价。
“顾炎武一众好友奔走,找到归庄办事,此人又找到前礼部右侍郎钱谦益,因其投了大清,顾炎武一直与之老死不相往来。”
“钱谦益为了杀一杀顾炎武的傲气,暗示归庄让顾炎武给他递个门生的帖子才肯帮忙。”
不用猜胤祚接话道“顾炎武秉持文人傲骨拒绝了。”
“对,归庄是顾炎武友人,知其秉性定然不肯屈就,便假冒其名写了投帖,听闻此消息的顾炎武立马将自己写的自白贴满大街小巷,声称与钱谦益无任何关系,更不存在所谓有师徒名分。”
“傲气能当饭吃”胤祚嘲笑道,“一开始卖地没找对人就是个错误,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若要冠上铮铮铁骨之名,我觉得他不配。”
康熙“案子转到松江府,少了叶家势力干扰,顾炎武从轻发落,次年被释放,叶家不肯罢休买人行刺,差点要了顾炎武的命,最后变卖所有家财北上游历,远离是非。”
胤祚牛头不对马嘴道“梦里只有书,和顾炎武这个名字。”回答之前康熙的问话。
审慎的视线定格在胤祚眼底,康熙看不出有丝毫隐瞒的迹象,“抄你的书,多学一点没坏处。”起身离开。
胤祚站起来恭送,直到看不见人影重新坐好继续未完成的事。
去钦天监的事胤祚没忘,下午骑射课告假,去见南怀仁。
“六阿哥安。”南怀仁不知六阿哥为何要见他,老老实实呆在钦天监等着。
胤祚抬手免了南怀仁行礼,上了年纪的人跪下起来多有不便。
“南大人有想过回国吗”胤祚开门见山问,请南怀仁坐下说。
顾生倒了两杯茶搁桌上,退到门口候着。
南怀仁从善如流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能回去更好,微臣这副身子骨不中用了,船行不易留下来也好。”
“我想去。”胤祚的心是野的,根本关不住。
仅这一句话吓傻了南怀仁和顾生,话题过于危险,两个人不必交流思维处于同一个频率。
南怀仁劝说“六阿哥还小,海上风浪多变,国外比不上京城繁华。”
胤祚自觉说错话了,描补了一句“没坐过大船,听白晋讲海外风光有点羡慕。”
南怀仁找不到别的共通话题可聊,于是拿白晋当引子,说起见面后的观感。
胤祚听懂南怀仁的明示暗示,白晋要比张诚更踏实用心,深得南怀仁看好。
呆了没一会儿胤祚离开,又回到文渊阁抄书,其他几本也找到了,大工程不能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