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相见不相识
夜凉如水。
楚中天走到屋外连廊的长凳旁,侧身坐了上去,一腿屈起,背倚漆柱,神色不平,目光却时不时往亮着的窗户望去。
卓辰关了屋门,朝楚中天走过来,抱起双臂向后面的漆柱一靠,轻声道“现在你可以一五一十地跟我说清楚了吧。”
“”楚中天怒气还未全消,闻言抬眼瞅了下卓辰,没好气地又扭过头,说道,“一言难尽。”
“不是说好了,就算你同情她,也要通过正当的途径,帮她赎身,带她离开么。怎么你还是大半夜把她劫了出来,天明必将事发,作为红袖招的头牌,那些人一定会追究这件事情的,甚至会闹得满城风雨,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卓辰微微叹息,轻声说道。楚中天还是太意气用事,太孩子气了,做事不考虑后果。
“今夜我若不带她回来,她恐怕就死在那里了”楚中天猛然坐直身子,神情激动,声音也大了些,“我本来是只想搞清楚这件事,若真如我所想,我会想办法帮她赎身,慢慢来。但是你不知道,那个王八蛋都对她做了什么而且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伤成这样,所以我必须救她,我没得选。”
“你是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卓辰皱起眉来,“别告诉我你去听墙角了啊”
楚中天脸一红,有些赧然,“我又不方便进去,要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只能这样了啊”
“以你的聪明才智,不会不知道,救她还有其他的方法,”卓辰深深地看着楚中天,“但是你选择了把她带回来,这就说明,你是在乎她的。”
“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楚中天躲开卓辰的目光,自嘲地笑道。
“我不会。”卓辰淡淡地打断道。
楚中天有些吃惊,怔怔地看着卓辰。
“青楼里像她这般可怜的姑娘,数不胜数,
难道你要把她们所有人都救出来吗就算带她们离开了那里,她们又能去哪里,孤苦无依,还要饱受歧视和白眼,为礼教所不容,也没有男子会愿意照顾她们。你要让她们跟着你,你来照顾他们吗”卓辰对上楚中天的目光。
楚中天却心虚地躲开了卓辰的目光,他想起了翠柳和红菱。确实,这么多可怜的姑娘,他救不了,就算救了出来,他也不知该如何安置她们。青楼出身的姑娘,即便嫁做人妇,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仍旧会受到排挤,受人欺负。他把聆溪救了出来,可是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办,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他真的不想她再回到那个地方,他会心疼,他狠不下心。
卓辰观察着楚中天的神情变化,心里有了猜测,出声打破了沉默,“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楚中天一愣,忽然笑出来,反驳道“你开什么玩笑呢,我和她都不熟,也只见过一两面,还从未好声好气说过话,谈何喜欢。何况”
“何况,你心里还有靖七。”卓辰淡淡接过话来。
楚中天却震惊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惊疑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在试剑山庄我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只不过一直没有揭穿罢了,你不必用这样见鬼的眼神看着我。”卓辰不紧不慢地说道。
楚中天瞪大眼睛,仍然僵在那里。
“估计司徒念也已经知道了,同我一样,也在演戏,并未揭穿。”卓辰耸耸肩,给楚中天再一次暴击。
楚中天感觉自己已经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了,明明有很多疑问,但是却问不出口来,不知从何说起。这样一来,岂不是,楚子钰、卓辰、司徒念全都知道了
“好吧,其实楚子钰那小子也知道了。那,那还有谁不知道啊”楚中天尴尬地看着卓辰。
“估计只剩易剑臣和唐川柏了,”卓辰认真
想了想,“哦对了,你们不是还有一群人去了落日城吗,那些人应该也是不知道的。”
“”楚中天生无可恋地捂住脸。
“唐兄弟本就和靖七交集不多,发现不了也可以理解,但是易剑臣这小子就比较耐人寻味了,也不知道真的是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卓辰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楚中天神情有些失落,迅速转移话题,“哎我们为什么扯到这个问题了,刚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你心里有靖七,却还喜欢上了聆溪。”卓辰面不改色。
“呸呸呸,胡说八道”楚中天给了卓辰一记眼刀,“我才没有那么三心二意呢。”
“哦。”卓辰似懂非懂地点头。
“哦什么哦”楚中天气得从连廊长凳上跳下来,刚想收拾一下卓辰这嘴欠的小子,却看到司徒念出了屋子,急忙跑过去询问聆溪的情况。
“她怎么样了哎你这是要去哪里,回去睡觉吗”楚中天拦住司徒念。
“她的伤我已经简单地处理好了,不过我也不是大夫,也不知道还需要做什么,”司徒念叹道,“她衣服上都是血,我回房给她找套新的衣衫,给她换上。”
“啧啧啧啧没看出来啊,司徒念,你竟然如此细心周全。”楚中天又开始没正经,斜着眼笑起来。
“你没看出来的还多着呢”司徒念笑眯眯对楚中天说道,却一脚踩向楚中天的脚,后者痛呼一声,跳起脚来,而司徒念早已走远了。
“臭丫头”楚中天咬牙切齿。
“活该。”卓辰走过来,搭上楚中天的肩膀,嘲笑道。
“我明明是在夸她”楚中天一脸委屈地看着卓辰。
“可是你每次夸人的时候,都让我们觉得你
是在骂我们”卓辰一本正经地回道。
“”楚中天叹息一声。
此时的书剑门中,众人已愉快地用完晚饭。易剑臣回屋开始打坐入定,按照薛靖七的方法,试着向内感悟寻求龙渊剑法的奥秘。而薛靖七则在杨牧成的书房中,两人相谈甚欢。
“哈哈哈薛老弟如今还这么嗜酒如命,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个酒鬼,尝遍了天下的美酒,如今还学会了自己酿酒,真是令人惊奇,改日我也要讨一杯尝尝看。”杨牧成听薛靖七讲起薛远的一件件小事,年少时的回忆涌上心头,觉得欣然,也有些苦涩。
“等我改日回去,一定把师父给拉出来,让他带上好酒,来这里好好和前辈您叙叙旧。”薛靖七笑起来。
“哈哈哈好,一言为定哦。”杨牧成一改往日的严肃木讷,此刻开心得像个年轻人。
“一言为定。”薛靖七笑道。
“他竟然除了教你们习武,还教你们读书
”杨牧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怎么了”薛靖七笑着点点头。
“说来也挺有趣,靖七你可知,当年我创立书剑门时,宗旨就是培养文武双全的侠客,读书习字的功夫,一点儿也不能比习武练剑要下得少。然而当年却被薛四弟狠狠嘲笑一番,觉得我是个书生,是个古董,培养江湖人却还要读什么圣贤书,就怕读书读傻了,功夫也耽误了,不得精进。谁知,他嘴上跟我对着干,回头却照着我的理念来教徒弟,真是拿他没办法。”杨牧成笑着摇摇头。
“原来还有这样的往事啊,我都可以想象出来,师父听了这番话,欲盖弥彰,气得跳脚的样子了。”
“不过你从来没有见过你师娘吗”杨牧成想起二十年前薛远不辞而别,杳无音信,仍旧觉得疑惑。二十年后的今天,竟然已经成了家,有了一子,还有一个义子,这二十年来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啊。
“没有”薛靖七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发
愣,“其实,师父他一直未曾娶妻。”
“什么”杨牧成有些吃惊,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试剑大会时楚中天说他是薛远的亲生子,只因为了纪念早逝的娘亲,才随了姓楚,没有姓薛。而靖七却说,薛远从未娶亲。“可是试剑大会那日,不是说”
薛靖七神情有些落寞,微微一笑,说道“其实这件事,小天他自己并不知情,而师父也不许我告诉他。”
“原来是这样”杨牧成若有所思,“那楚兄弟的身世为何,你可知”
“师父曾说,小天的亲生父母是他的知己好友,但皆英年早逝,因此将其托付于他,并且希望他隐瞒小天的身世,让他做个普通人。”薛远的那番话已经是六年前所说的了,薛靖七费了好大的脑筋才依稀想起这些。
杨牧成闻言有些唏嘘,缓缓点点头,陷入沉思,“原来如此”却忽然抬起头来注视着薛靖七,
心中的困惑呼之欲出,“那靖七你呢,听闻你是十余年前就拜在薛四弟门下,你的父母呢”
薛靖七闻言有些动容,杨牧成无心的一问又揭开了她的伤疤,关于她自己的身世,她又何尝不想得知,无奈命运弄人,让她无从知晓。
“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薛靖七有些红了眼眶,惨然笑道。
见到薛靖七的神情,杨牧成想起楚中天曾说过他是个孤儿,不由得有些气恼自己说错了话,揭了孩子的伤疤,急忙道歉,“对不起,杨某不该问的。”
也许靖七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吧,他又怎么会记得呢。
“没事,这没什么的,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也早已释然了。”薛靖七调整好呼吸,大大咧咧地笑道。
杨牧成有些落寞,他总是觉得薛靖七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在试剑大会上还差点把他认成书言。
如今几番证实未果,也许真的是他思女心切,想太多了吧。
杨牧成和薛靖七各怀心事,沉默良久,桌上灯罩里的烛火微微摇曳,正如两人的内心。
“还好有薛四弟。”杨牧成笑了笑,却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尴尬。
“师父对我,恩同再造。这份恩情,我也不知该如何报答。”薛靖七也笑起来,打破尴尬。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便是最大的报答了。”杨牧成苦笑道。
薛靖七微微一愣,看向杨牧成。
“哪个师父不希望自己的徒弟能够平安无尤,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喜乐呢。”杨牧成对薛靖七笑道。
薛靖七有些感动,点了下头。
纵使作为父母,作为师父,对后辈有很大的期望和要求,他们最最大的愿望,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平安无忧地长大成人,快快乐乐一生啊。
也许只有失去了,才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再爱孩子多一点。
杨牧成稳住心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