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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一路平安
    晚上送外婆回去睡了, 临到走时,忽然又出了意外,医生过来急救, 郑岚再见到外婆,她又戴上了呼吸器。

    主观上没办法接受, 一天了,老人都好好的, 还一直笑得很开心, 这才清醒了多长时间, 竟然又病上了。

    郑岚在走廊外守着, 被裴宴抱在怀里。

    裴宴深知自己能做的并不多。郑岚是一位优秀的医学生, 面临亲人的病痛也无能为力, 何况他一个泡在钱堆子里的。

    他甚至想, 要不然自己不走了, 就陪着他, 那点学分怎么都能修的回来, 不比郑岚重要。

    但郑岚劝他先回去,还想自己逞强地留着。

    分明哭得眼睛都肿了,这种时候还想着别人,裴宴气不打一处来, 抱着他就不松手。

    走廊那边拐过来一对夫妻, 郑岚还靠在裴宴怀里, 没抬头。

    那两人表情奇怪地看着他们, 裴宴心烦这种神色,不耐烦地看回去,两人好像吓了下,收敛了。

    他们没离开, 反倒往这边走过来,郑岚闭上眼,在裴宴衣服上擦了擦,才抬起眼来。

    “郑岚。”那个中年女人叫他。

    裴宴愣了下,松开手,郑岚坐起来,没称呼,只说“外婆又不行了。”

    宋美清瞪了裴宴一眼,把郑岚抓过来扯到自己身边,“你外婆还躺着,你就在这儿跟个男人”

    她说话实在不好听,郑岚脸色也差,尽管裴宴意识到这应该是郑岚父母,也没给好眼色,拨开宋美清的手,在郑岚小臂上揉了揉。

    “我先走了,有事一定要叫我。”

    他们俩旁若无人的含情脉脉,将宋美清气得转过身子。

    “嗯,后天你走,先过来,我没办法送你,但是要看着你走。”郑岚又将身子往前靠了靠,裴宴拍拍他的背,亲了口他的耳朵,离开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两人。

    曾经在某次合作时,他从会议室外走过,相遇了那么短暂的几秒。

    于是再次擦肩,他低头,同那女人一字一顿地说“我是,裴宴。”

    宋美清浑身一凛。

    等裴宴走了,身影不见了,她想骂郑岚,她那没用的儿子垂头坐在椅子上,宋美清想到那句我是裴宴,一巴掌终于是没敢甩下去,只能嘲讽“怪不得看不上顾枝,原来是攀了高枝。”

    郑岚心里正乱,宋美清的话和风似的,根本没往他心里过。

    一整夜,郑岚没办法睡得很安稳。

    老人的呼吸很微弱,他躺在旁边的小床上,几乎感觉不到。

    早晨过后,医生来做了照常的检查,外婆在那时醒过来了,让郑岚不要担心她。

    裴宴给他发了信息,说今天就不过来打扰他了,让他安心照顾外婆。

    白天的时候老人好了一些,又能坐起来了,眼睛光是望着窗外,郑岚知道她想出去,但只能无奈地说“您现在还是在病房里休息,明天,明天我再带您出去好吗”

    外婆还是不太高兴,郑岚又想到把她逗得很开心的裴宴,和她说“明天裴宴还会来,他要回学校上课了,明天的飞机,过来看最后一眼。”

    没说是来看谁的,看谁都可以。

    外婆听到之后,情绪好像真的好了一些,惹得郑岚都有点吃味了。

    怎么人人都喜欢裴宴

    午饭过后,郑岚有些午困,趴在床头眯了一会儿,再睁眼,竟看到外婆趴在小桌上写东西。

    她那副老花眼镜郑岚都许久不见,老人枯瘦的手指捏着滚圆的笔,在纸上颤颤巍巍动着。

    见郑岚醒了,外婆反倒遮了一下,像不让家长看日记本的小孩。

    郑岚笑,问她“您在写什么呢”

    外婆不好意思,说“随便写写,以后再给你看。”

    她说起以后,郑岚心情好上许多,道“那好,我等着您给我看。”

    外婆没有过多的神色,又扑下身接着写了。

    下午郑岚去主治医生那边了解病情,回来时桌板已经收好了,外婆坐在床边,面朝窗户那边。

    护工站在一旁,见郑岚过来了,面露难色。

    郑岚走上前,轻轻地问“怎么了”

    “刚刚收了桌子,老太太写完东西了,又迷糊了。”护工说。

    郑岚点点头,让她先出去,自己坐在外婆身边。

    “外婆”他唤。

    老人迟钝地转过头来,之前那股精神劲儿像一下就没了一样。

    “老伴儿,你都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没回家”外婆一脸责怪地望着郑岚。

    郑岚摸摸她的手,模仿很早之前就已经去世的外公,说“哪儿有那么久,昨天还陪你待了一个晚上。”

    外婆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她便话锋一转,皱着眉头,又问“你知道孩子和他妈怎么了吗见天儿吵架,没完没了,母子这样怎么行啊”

    郑岚哽咽一下,说不出话来。

    “其实”外婆摇摇头,“我好像有一点猜到了。”

    郑岚顿觉浑身僵硬,像脱光了站在一月的寒冬里,从内到外都冻成了石头。

    他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啊,这可咋整啊老伴儿,”外婆晃晃郑岚的手,竟一下扑在他身上哭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怎么办呢”

    郑岚甚至没办法抱住她瘦削的脊背。

    他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已经到了最糟糕的程度,外婆真的知道了,并且为此伤心。

    与此同时,他更被一阵强烈的悲伤包裹。

    裴宴明明让外婆那么开心,可是为什么还是没有人能接受他。

    裴宴分明比谁都好。

    这一阵子过去之后,外婆睡着了,郑岚把她交给护工,自己出了医院。

    他想听听裴宴的声音,却没办法给他打电话。

    他郁闷、不解,可是没谁能给他一个答案,或者一个选择。

    整个晚上,郑岚没有睡好,临到天亮了才休息了会儿。

    于是早上去晚了,外婆已经醒了,他推门进去,竟然还看到了裴宴。

    心下顿时一怔,郑岚站在门口,忽然不会动了。

    直到裴宴朝他招手,唤他“怎么了过来坐。”

    郑岚这才敛了神色,走过去坐下,闻见一阵食物的香。

    “给你带的早餐。”裴宴将餐盒打开来,里面装了一人份的食物,都是他爱吃的。

    他见外婆瞅着他俩,明明饿着,却推了推,道“我现在还不饿。”

    裴宴轻微地皱了下眉,也不强迫他,关了盒子。

    “裴宴好早就过来了,我刚醒没多久就看见他。”外婆又是清醒的状态。

    这回郑岚却仔细看着她的眼神,想知道那笑容到底是不是假装的。

    可是一切自然得很,外婆这时又像是真喜欢裴宴。

    郑岚拒绝了裴宴一回,他好像就明白了,也陪着他做戏,接下来说话做事都离他有了些距离。

    郑岚心里不太舒服,可一切还不是自找的。

    聊了一会儿,裴宴说他要走了,郑岚起身送他,正好遇到宋美清过来。

    关门时,他听见她展了轮椅,问外婆要不要出去走走。

    两人一路沉默地出了电梯,一直走到病房外的花园里,裴宴才忍不住牵了他的手。

    “我要走了。”

    郑岚垂着头,半晌才靠过去,空着的手环抱他的腰,依赖地在他肩膀上贴着。

    “我知道,我会想你的。”

    裴宴满意了,一早上的冷落仿佛都成了空气,只有眼前人最重要。

    他抱紧了些,贴着郑岚耳垂,和他交代“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回学校之后我不会太忙,有空就给我打电话。”

    郑岚又保证,“我知道了。”

    裴宴哼了声,说“我不太相信你的知道了。”

    郑岚也明白他信誉欠佳,无奈地哄“我不想让你太累。”

    眼看又要旧事重提,裴宴及时打住,珍惜这么一点最后的时间,埋头吻他。

    回国之后的所有事情都混乱而匆忙,假期不像假期,倒像是加班,可是没办法,谁都身不由己,你一次我一次的抱歉。

    裴宴亲够了,又揉揉他的头发,呼吸沉重地说“希望回学校之后,都是好日子。”

    郑岚嗯了声,看裴宴抬手看了眼表。

    “是不是要走了”他被从怀抱里松开。

    “他们在外面等我了。”裴宴往外一指,人都不在怀里了,手还拉着,好像分不开一样。

    “我知道了,”郑岚一点头,放了手,又朝他挥挥,“一路平安。”

    裴宴看他勉强笑着,觉得那笑容比哭还丑,叹了口气,又靠上来,在他嘴唇上啄了一口。

    他深情地望着郑岚,手掌抚摸他的脸颊,“宝贝儿,我爱你。走了。”

    郑岚低头嗯了一声,小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裴宴转了身子朝外走,郑岚抬头看他的时候,像回到那天放花灯的河边。

    满心欢喜地出门郊游,陪伴的人却突然离场。

    他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同裴宴分离,都有一种要永远分开的错觉。

    好像那种要永远分开的结局,在不远的地方等待他们。

    忽然身后传来惊呼声,郑岚回头去看,那住院部楼下门口围了一大群人。

    应该是有人出事了,他走过去想看看能不能帮忙,却见那人群中央,倒在轮椅上的老人竟然是外婆。

    脑子里仿若闪过一道白光,郑岚冲上前将老人抱起来往里跑,被赶过来的医生和护士接到病床上。

    轮子在地上飞快地转动,郑岚眼睁睁地见外婆被送进了手术室。

    宋美清在他身后喘着气跑来,郑岚冲过去,问她“外婆是怎么出事的”

    宋美清奇怪地看他一眼,郑岚浑身颤抖着,眼泪快要下来“说啊”

    “我推她出来,见到你们但是你外婆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异常,后来那人走了,她才突然昏过去了。”

    听到她原原本本把话说出来,郑岚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没撑住,跌在一边冰冷的椅子上。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他劝说自己冷静下来。

    不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走廊上空气安静得可怕,郑安也赶到了,却没有人说话。

    郑岚像丢了魂一样坐着,眼神直愣愣的,只盯着那间手术室。

    一个多小时后,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又下了一张病危通知书。

    而郑岚手机响了一声,他没看,但是知道应该是裴宴发来的短信。

    他该上飞机了。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市内机场,一架波音客机在跑道上飞驰,轰鸣声中飞上天空。

    裴宴还在为没有收到郑岚的回信而惴惴不安,他很少会有这种心慌的感觉,抓着座椅边的扶手头晕眼花。

    同一时间,手术室的门口,郑岚没能被父亲架住,滑坐在地上,头抵着冰凉的壁砖,眼里只有走廊顶上一盏盏白炽灯的光晕。

    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一旁。

    那是医生给的死亡通知书。

    生命如同白纸上几个黑字,一落笔,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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