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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我有做错什么吗
    裴宴在飞机上昏睡了几个小时。快下飞机时才醒过来, 他睁开眼便看见助理着急的表情,哑着声音问他怎么了。

    助理便说“裴总,您睡的时间太长了, 我以为您生病了。”

    此时广播声响起,裴宴一看表, 确实太久了,会让人担心的程度。

    他脑子昏昏沉沉的, 不知道这一觉怎么这么长。

    身体还未完全苏醒, 裴宴靠着坐了一会儿, 才起身, 排队下了飞机。

    空乘在门口微笑着与他们道别, 裴宴眨了眨眼, 凛冽的冷风吹进来, 让他的思维清醒了一些。

    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 郑岚却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裴宴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一算时间, 此时大洋彼岸正是凌晨两三点,不好打电话过去,他只能按下那股波涛。

    从机场到学校又是一段很长的路,裴宴不踏实, 手撑着车窗, 漫无目的地望着马路。

    也许是因为坐的时间太长, 下车时裴宴晃了下身子, 刚进家门,郑岚就给他打过来电话。

    接通那一下,裴宴眼皮一跳,远在千里之外, 忽然就知道郑岚想说什么了。

    “哥,外婆走了。”

    他声音冷得像冬天的雨,尾音却暴露地一颤,裴宴只恨没有陪在他身边,现下觉得语言苍白无力,怎么都安慰不了他的宝贝。

    他只好落到切实的事情上来,问他“我的人有留在那边的,需要帮忙吗”

    又一顿,试探地说“或者我也可以回来。”

    “不用了,我能处理好。”郑岚说。

    裴宴愣了下,明知郑岚不对劲,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让他先自己冷静冷静,勉强地说了好。

    那头郑岚挂了电话,手机关机,锁进柜子里。

    这个立柜已经老旧得摇摇欲坠,碰一下就会发出难听的响声,郑岚却恍若未觉。

    他拿了那一截白布,料子刺得皮肤疼,往头上一裹一扎,披麻戴孝。

    这是郑岚小时候同外婆一起生活的地方,是他许多年不曾回过的老家。他知道外婆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这里,没想到最后一次回来,竟连睁开眼看的机会都没有了。

    屋外冷风已经刮过一阵,这几天倒春寒,天气又冻人起来。

    本来想着外婆要是熬过了这个冬天,就一定能活到下一个冬天,没想到季节还是将老人留住了。

    他恍惚间记得外婆同他说过,外公也是在冬天走的,她就知道他走不出那个冬天。

    宋美清也已接近一天没有睡觉,她请来的那群人总算不再咿咿呀呀地唱,院子里安静许多,厨房正在做宵夜,郑岚却丝毫没有胃口。

    他在那张草席子上跪下来。

    从医生让他们签下死亡通知书那一刻开始,郑岚没有落过一滴眼泪。

    他分明就是很能哭的人。委屈会哭,难过会哭,有时候太开心了也会哭。现在却不会哭了。

    失去的人仿佛还在,而确确实实再也寻不到身影,郑岚大脑麻木,按部就班地完成外婆死后应该要做的事情。

    从医院到火葬场的时间,短得连喝掉一杯水都不够,再出来,人成了一抔黄土。

    郑岚抱着那只小盒子,只在要送她出殡的这个深夜,不管会不会打扰地拨给了裴宴。

    他只能想到这一个人,那一刻无法克制地想要听到他的声音。

    电话接通,郑岚却不敢多说,外婆好像还躺在隔壁,她人已走了,他还在偷着做不孝子孙。

    他把自己当成一块石头,一动不动地跪着,膝盖枯的草割伤,疼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天接近破晓,透明的光从屋外照进来,投向这一方小堂中央。

    郑岚往下一磕,额头抵着地砖,不管那地下冰凉,石砖粗糙。

    外头有人在小院里踱步,哀戚绵长的声音一吼“该走了。”

    两滴泪从眼眶里滚出来,斜着烫湿了地面。

    郑岚在一个月之后回到了学校。

    那时的天气已经能脱去羽绒服,他穿了件毛衣,套了件薄夹克,在机场等路上堵车的裴宴。

    郑岚戴了口罩,怕风灌进来弄得喉咙难受,他远远看到裴宴进来,那人穿了一件长风衣,底下一对短靴,走路像带了风,更显眼的是手里的一束红玫瑰,在灰暗的机场里艳得惹人侧目。

    好久好久不见了。

    郑岚半坐在行李上,等裴宴朝这边看。

    他握着手机,但就是没说已经见到他了。

    裴宴四处望着,转了几乎一圈,才终于在角落里见到人。

    他无奈地一笑,长着手臂走过来,郑岚没动,裴宴便朝他加快步子,将那人拢进自己怀中。

    长大衣把郑岚裹紧去,体温中包裹着鲜花的味道,裴宴侧头吻了一下他的额角,手中的花塞进郑岚怀里,又把他的行李箱一拉,去牵手。

    郑岚却裹了裹那束花,埋头闻了一下,抬眼问“怎么想到给我带花来”

    半空中的手落下,裴宴将那只手抄进衣袋里,笑了下,说“路过买的,要是不买说不定不会迟到了。”

    郑岚捧着花,怔了怔,半晌点点头,道“下次不用了。”

    “行,”裴宴摸了把他的头发,好像有点不大在意,“走吧。”

    郑岚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上了车。

    花不算很大,郑岚一直抱着,眼睛望着车窗外面。

    一路竟然没人说话,车里安安静静的,裴宴还以为郑岚睡着了,等要到学校门口,郑岚才突然出声。

    “送我进学校吧。”

    裴宴没说话,郑岚便换了一边身子,面朝他。

    “才回学校,我、我想”不会撒谎,郑岚也说得断断续续,咬着嘴唇支吾。

    裴宴没看他,只说“好。”

    郑岚觉得裴宴生气了,晃了晃手里的花。

    车到不了宿舍楼下,裴宴停好车,把郑岚的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

    郑岚道了声谢,自己接过来,准备要走的时候裴宴拽了一把他的小臂,将人拉得很近。

    旁边走过两个女生,裴宴没管,低头想吻他,呼吸可闻之时,郑岚睫毛颤抖几下,偏开脸。

    “我先上去了,谢谢你来接我。”

    裴宴脸色沉着,目光落在他脸上,手上劲也没松。

    郑岚挣了挣,动不了,只好闭着眼仰头靠近,在他颊边落下一吻。

    “先走了。”

    裴宴一怔,人已拖着行李转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周末的酒吧里,人比平时都多。男男女女穿着各式各样鲜艳的衣服在舞池里摇摆。

    向从扬十分费劲地在角落里找到了裴宴,那卡座上坐了一堆他不认识的人,却没有一个敢靠裴宴很近。

    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好几个空杯子。

    “我来了。”向从扬走过去,招走裴宴身边那人,自己坐了。

    “怎么了今天竟然找我喝酒了。”

    裴宴约向从扬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他谈恋爱之后了。

    “找个人陪我喝酒而已,”裴宴没解释,把酒单递给他,“喝什么自己点,我请客。”

    向从扬推开了,笑说“我还需要看这个”

    他唤来酒保,点了好几种,其间裴宴一直在喝,几乎没停过。

    向从扬都看不下去了,伸手够走裴宴的酒杯,皱着眉问他“你怎么了郑岚没回来,你想他了”

    听到郑岚的名字,裴宴才好像清醒一些,笑了声,“早回来了。”

    “回来了”向从扬不知道,又问“回来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喝闷酒,吵架了”

    裴宴摇摇头,“没吵。”

    但看这样子多半就是和郑岚有关系了。

    谈恋爱的事情,向从扬理不清楚,更别说安慰别人。

    他能做的也就是陪着裴宴喝,两人说的话很少,基本都只喝酒。

    喝到最后裴宴比向从扬还醉,向从扬只好先把他扔在卡座里,拿了他的手机去给郑岚打电话。

    郑岚那边很安静,向从扬一看时间都快十二点了,先说“不好意思啊嫂子打扰了。”

    郑岚一听他的声音,好像没怎么反应过来,他只好自我介绍道“我是向从扬,嫂子不记得了”

    “记得,”郑岚说,“怎么了裴宴出事儿了”

    “没,我怎么敢让他出事儿,我跟裴哥在外面喝酒,他喝多了,麻烦你来接一下,方便吗”

    其实向从扬这么问,他自己心里都紧张,裴宴和郑岚明显不对劲,今天他这电话一打过去,万一郑岚不搭理,那可就尴尬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阵,直到郑岚朝他要地址,向从扬才安心了。

    让嫂子把他哥弄回去,也能联络联络感情。

    郑岚是打车过来的,一下车便看见向从扬架着裴宴站在路边。

    他从来没见裴宴喝得站不直的样子,跑上去,从向从扬手里把人接过来。

    然而他力气小,扛着裴宴趔趄了下,向从扬赶紧上来扶了一把,裴宴这才抬起头,盯了郑岚几秒钟。

    郑岚被他看得垂下眼,裴宴一下凑上来吻住他的嘴唇,郑岚合了合眼皮,听到向从扬在身边哎呀哎呀地叫唤。

    他没敢推开他,怕他摔了,任裴宴咬了几下自己的嘴唇。

    “是岚岚啊”裴宴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

    一声岚岚,却将郑岚的眼眶都叫红了,他轻轻地“嗯”,搂紧了裴宴的腰。

    向从扬见两人这幅模样,没再留下来,只说“那你带他回去吧,我也先走了。”

    郑岚说好,又转头和裴宴讲话。他一个人不能带着他走很远,郑岚希望裴宴能多少清醒一些。

    他慢慢摇晃他的身体,无奈地说“我一个人没办法把你弄回家。”

    裴宴好像听懂了,扶着他的手臂渐渐站起来朝前走。尝试了几步,他是能走稳的,便逐渐放开了郑岚的手。

    裴宴身子晃着,他俩又站在街边,郑岚总觉得不安全,又小跑追上去搀着人,这回裴宴却不让了,使劲把他往里推。

    下手像没数似的,郑岚被推得好几次差点摔了,却咬着牙不讲话。

    到路口,等红绿灯,裴宴站在他身前,宽阔的背影被夜色染上几分萧条。

    他轻笑一声,郑岚听见他说“这几天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浑身像被霜打过,郑岚垂着头,不再看他。

    “就这么推开我,是不是我离你越远你越开心”

    郑岚没法回答,只能沉默。

    裴宴却不打算放过他,回过身来,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郑岚一抬眼便对上裴宴的目光。

    那双眼睛闪着三分无奈,三分气恼,剩下都是难受。

    “我有做错什么吗”裴宴还是唤他,“岚岚。”

    那些眼泪忍不住便涌了出来,像开了闸的水,郑岚肩膀一抖一抖的,人扑上去抱住裴宴的腰,脸贴着他的肩膀流泪。

    他想到外婆,想到病房里的时光,想到那天河上漂流的花灯,想到他许下的那两个愿望。

    一个没实现,一个辜负了。

    裴宴身上暖烘烘的,带着酒精的气味。郑岚不习惯,可是无比依赖,他像小猫一样,拉开裴宴的大衣将自己裹进去。

    在胸口贴近心脏的位置,他拿鼻尖拱了拱那里,手指松开抓着的衣服,抽噎了几下,又将那些没落干净的眼泪吞咽回去。

    “我送你回去好吗”

    郑岚问他,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仰着,接下一边路灯的光。

    “这就是你想说的”裴宴问他。

    郑岚知道或许这是今晚的最后一个转机,他垂下双手,轻轻点了点头。

    一辆出租车从身边经过,裴宴招手,一拉门坐进去。车子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郑岚望着那辆车的方向,捂着脸慢慢蹲下来,像在深夜买醉的人,一点点光都是路灯施舍的。

    他又没有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27 19:42:2720210927 23:1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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