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裴宴沉着声, 郑岚知道这是他生气的样子。
但他抿了唇,就是不答。
半晌,裴宴掀了杯子翻身起来, 那一下含着冲天怒火,寒风都往里搅。
“你先想想自己说了什么。”
郑岚一愣神, 裴宴摔门走了。
他怔怔望着漆黑的房间的墙壁,想裴宴去哪里呢
他还有多余的厚被子吗会半夜冷吗会感冒发烧吗
怎么样都是他郑岚的错。
躺了很久睡不着, 他按开手机, 才发现连十二点都没过。
他的确送了裴宴一份大礼。
这一年的生日, 大概裴宴很难能忘记。
第二天早上起来, 郑岚和裴宴吵了一架。
理由是郑岚心不在焉地吃裴宴买回来的早餐。
他买的是金瓜粥和小花卷, 都是清淡的食物。
郑岚眼睛一眨一眨的, 动得很缓慢, 像一座老旧的钟。
一看就是没有睡好, 裴宴的心情却莫名放松了一些。
他坐下来, 催郑岚好好吃东西。郑岚的手臂没有力气一般, 整个人都焉了吧唧的。
裴宴看不下去了,把勺子从他手里拿过来,喂了一口粥到他唇边。
若是往常,郑岚会开心地吃掉, 大概率会凑上来吻他一口, 把稠粥也弄在他的嘴上, 裴宴皱一皱眉头, 但更大可能是觉得他小孩子一样计较,很可爱。
但郑岚只是垂了眼睫,偏头躲开,还说“我不想吃了。”
裴宴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郑岚的脊背弓着,像小腹有些难受那样,靠在了椅背上。
裴宴看着他表情淡然,更多是不想面对,便将那只勺子放回粥里。
“你都没怎么吃过。”
郑岚同他道歉,说“对不起。”
但裴宴不想听这句对不起,这句对不起不仅莫名其妙,而且无端生分。
于是裴宴问他“昨天晚上气没撒够,大早上想吵架吗”
郑岚没看他,眼睛朝下盯着自己的手指。
他说得很小声“我只是不想吃。”
裴宴后退一步,椅子在地板上划拉出刺耳难听的一声,他要走了,却听郑岚叫住他。
“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好吗”
裴宴难以置信地回过身来,“你说什么”
郑岚没办法再重复第二遍,他拿起勺子,往嘴里塞了很大一口粥。
他早上起来还没有换好衣服,身上是和裴宴同款的棉质睡衣。
但裴宴穿着很合身,他穿着就总是很大,空落落的,每回裴宴上去抱他,都是因为从不同角度看他的身影,莫名觉得可怜。
“这就是你想了一个晚上的结果”裴宴问他。
这碗金瓜粥好苦,从喉间一路苦到舌尖,郑岚吐出一声“嗯”来。
“郑岚,”裴宴忽然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想挺久了你知道你今天这样我想起什么了吗”
裴宴在他身后说话,郑岚双手捂着脸,感觉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他想开口说话,却忍不住吸了下鼻子。
裴宴一定知道他又哭了。
“从一开始就是我在追你,我处心积虑,问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好像也有趁人之危的嫌疑。所以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想好,你到底对我什么感觉你是不是太缺爱了。”
说完裴宴便走了,推门离开家里。
郑岚像被定住一样坐在椅子上,片刻他突然站起来冲进厕所,将那点粥吐了个干干净净。
在洗手台清理时,郑岚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比病人都难看。
郑岚和裴宴出问题了,柏皓是在做志愿者活动的时候才知道的。
有一个峰会需要志愿者,柏皓千辛万苦才从自己导师手里要来两个,和郑岚打电话说问他去不去,还感叹了一句“我帮老师熬夜写了多少份报告他才愿意给我两个名额,不过这是我刚开始不知道,后来看到报告人,那不是你们家裴宴吗,我还在这儿帮你白忙活一场。”
郑岚听完,没有马上说话。
他的停顿很可疑,柏皓多嘴问了句“怎么了”
郑岚就告诉他“我和裴宴最近有点,不太好。”
柏皓下意识啊了声,立刻意识到这样有些不礼貌,正想说点什么补救,郑岚却说“没事的,谢谢你,这个名额我还是需要的。”
这个志愿活动要求很高,柏皓和郑岚一起,总共参加了五次培训,其中有三次都是在深夜,还有一次见到了裴宴。
那时他们已经接近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也没有联系过,这是时间最长的一次,远远长过了春节的假期。
那天降温了,夜里很冷,培训的通知是临时的,郑岚才从实验室里出来,连外套都没顾得上拿一件。
柏皓在培训的地方等他,一见就问“你不冷吗”
冷,但是郑岚摇头,觉得自己还能熬。
会开到十点多休息了一次,郑岚上了个卫生间,洗手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冻得没有什么知觉了。
在烘干的地方好歹吹到一点热风,他往会议室跑,路上经过另外一个会议室,里面正好有人出来,打头就是裴宴。
两人在走廊上对视,一个贴在墙边,一个站在路中央,被许多人环绕着。
郑岚以为裴宴会走开,因为他看起来十分忙碌,而他却来到自己身边,如常地握了下他缩在宽大长袖里的手,拢了拢眉头。
“这么凉,怎么穿这么少你不冷吗”
很显然,郑岚快冷得发抖了。
裴宴脱了自己的夹克披在他身上,带着他体温的滚烫气息笼罩下来。
那一刻,裴宴摸到郑岚身上什么神奇的开关,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
两人靠得极近,郑岚也知道许多人在看他们,他低着头,听裴宴小声地说“衣服以后再还给我。”
而后他抽身走了,带走他身后的一大群人,走廊上又只剩下郑岚。
他拢了衣服走回去,柏皓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上,见他身上多了件夹克,还问“你去哪儿买的衣服”
再仔细看了下,肩线都超出去许多,袖子也长,恐怕根本不是自己的。
柏皓脑子转得快,一只手挡着嘴,问他“你遇到裴宴了”
有时郑岚很无奈他这样的聪明劲,坐下来,承认了。
柏皓兴奋地一推他胳膊,“是吧是吧,哪对情侣不吵架很快就能和好的,何况你们感情那么好。”
到了后半场,裴宴的外套让他浑身都热起来,甚至还出了汗。
但郑岚完全没在意,他在想柏皓的话。
他和裴宴几乎就是不吵架,有时候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谁的心里别扭了,对方都能马上感觉到,毫不吝啬地哄人。
可是他把这些弄丢了,他配不上这些。
从和裴宴在一起开始,郑岚其实总在避免问自己凭什么。
越问越心虚,越问越怀疑。
他还想问裴宴为什么会喜欢他,为什么只见了他一面就要和他在一起,怎么那么自信地说一辈子。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觉得很爱他了,还是没有办法保证一辈子。
外婆倒下的那一刻,郑岚才真的意识到,他所谓的反抗、爱情,不过是一击即碎的自我感动。
那天到了后来,郑岚没有见到裴宴,自然只能将外套带回家。
之后的好几次,他都不嫌麻烦地背了很大的书包,用来装裴宴的外套,可是没有再那样偶然地遇到他。
活动正式举办的那天,郑岚换上了统一的工作服。
他是负责内场秩序的,工作很忙,比他想象的更有挑战。
来参加会议的有各国的人,他们有不一样的母语,用不同的方式在讲英文。
郑岚听得头晕脑胀,还得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和耐心。
唯一的安慰是他作为内场的工作人员,听完了裴宴的一整场演讲。
他穿着郑岚所熟悉的西装,走上光芒万丈的演讲台。
掌声雷动之时,郑岚明白过来,这里至少有许多人是为了这一次报告而来。
为了裴宴而来。
他的目光笔直自信,却缺乏焦点。
郑岚和所有人一样微仰着头去看他。
一场演讲完毕,有个男生上前为裴宴献了花,郑岚见他背影觉得有些眼熟,等那人转过身与裴宴合影时,他才认出那是简寄。
那竟然是简寄。
摄影师让他们再靠近一些,郑岚听到了,自虐地看着简寄朝裴宴走近一些,两人的肩膀和手臂都亲密地挨在一起。
胸口泛起一个大泡泡,飘出来,在半空中爆炸了。
酸涩之中,其他的志愿者晃了晃郑岚的手臂,见他看得如此出神,便问“你也被裴宴帅到了”
郑岚没回应,那志愿者又碰他一下,催促道“我知道很帅,但得干活儿了,要不等会儿结束了让队长帮你要个联系方式”
郑岚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下。
再抬头,裴宴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而郑岚又投入了忙碌的工作。
很不幸的是,外面突然下起了一场暴雨。
在郑岚的印象中,只有上学期将寝室淹了的那一次有过这样猛烈的雨,应该是夏天来了。
不过这时郑岚心里想的不是什么夏天来了,而是这些滞留的嘉宾要及时处理。
他只能和其他的志愿者一起一趟一趟去取伞,也顾不得脚下水很深。
等送走了人,郑岚浑身都湿得能淌出水来。负责志愿者的人从楼上的酒店要来一堆毛巾,让他们先去擦擦。
郑岚没有跟着大家去同一间房,而是去了卫生间。
简单打理完走出来,他才来得及看一眼手机。
裴宴给他发了消息,问他现在在哪里,忙完没有,最后跟了一个房间号。
尽管他现在这个样子不太适合见人,但郑岚还是想尽早把衣服还给裴宴,于是带着东西上楼了。
裴宴开门看到郑岚时,他的眼神与郑岚在电梯里想象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抓着他的手臂将郑岚拉进房间,一把扯下他的书包,他的衣服一件一件被剥掉,最后只剩下贴身的衣物。
“先去洗澡。”裴宴直接把人推进了浴室,给他关了门,又去打电话。
郑岚猜他是让人去买衣服了。
温热的水冲走满身凉意,郑岚不可避免地感到全身的疲惫。
等他从浴室里出来,果然看到了一套全新的衣服。不过有些太厚了,差不多是冬天穿的,因此他只挑了裤子和毛衣穿上。
裴宴在用笔电,打字的声音很响。
郑岚擦着头发走过去,在他身边敞开的抽屉里拿出了吹风机。
插好了电,郑岚正想用,裴宴却忽然合上了电脑,让他在床边坐下来。
郑岚没说什么,把吹风机递到他手上,风筒嗡嗡地响着,裴宴的手指在郑岚发间穿梭,动作和风的温度一样柔和。
郑岚差点要合上眼睡着了,他的手撑在床沿,指节屈起来抓皱了床单。
头发短,本来就用不了多少时间,很快吹风机的声音停下来,郑岚却还没来得及睁开眼。
裴宴低声笑,揉了揉他的耳垂,问“困了吗”
郑岚点点头,偏过身子抱住他的腰。
有那么几分钟谁都没动,裴宴先打破沉默,和他说“最近有一个项目在国内,他们邀请我去做,你觉得我要去吗”
郑岚松了手,退出一个可以说话的距离,张了唇,却被裴宴用食指抵住。
“我这学期就毕业了,如果我现在回国,再回来就是处理毕业的事情。”
郑岚拿开裴宴的手,双腿盘起来,像怕冷一样在床单上蹭了蹭。
“我知道,”他说,“你应该去的。”
似乎裴宴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颓丧地躺下来,望着天花板,手臂碰着郑岚屈起来的腿。
“你就会这么说。”
他们之间平静地像是聊天的老朋友。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不太需要我,有我没有我,你都是那个郑岚。”
郑岚终于垂眸看他。
他身上在抖,床这么软,裴宴一定感觉到了。
“你看到简寄跟我合影,什么感受”裴宴又问他。
郑岚眨着眼,憋了半天,才说“我没感受。”
“不吃醋吗为什么不跟我闹啊”裴宴推了把他的小腿,听郑岚说“闹有用吗闹他也喜欢你,那么多人喜欢你,我要每个都去闹吗”
郑岚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最终说不下去,深呼吸一口气,才包着眼泪说“那我成什么了”
裴宴没说话,郑岚的情绪却如正在火上的水,逐渐变得沸腾。
“你要是想拒绝你当然能推开他,你不想让谁碰你谁能碰到你吗”
裴宴的手臂原本碰着郑岚的小腿,听完这些话,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所以你不相信我。”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你根本不相信我,那我解释有用吗”
郑岚很累了,洗过澡之后更加疲惫,难缠的宾客,听不懂的口音和解释不清楚的话,一件一件令人烦躁的事情占据了他的大脑。
冲动之下,郑岚少有地回嘴“你解释过吗”
裴宴忽然不说话了,他站起身,在郑岚的余光中摇晃了一下。
房间里突然沉默,墙上时钟走动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大约几分钟之后,裴宴重新挨着床沿坐下来,问“还想吵吗”
这一刻,郑岚知道裴宴也意识到了。
他们要分手了,不是分开一段时间,而是分手。
他们几乎不吵架,因此这样的争吵就已经足够互相伤害了。
整个过程像一场绵长的痛苦。
“最开始觉得好突然,其实好像一想也不是,你一直在推开我。我以为我一个人也可以跑向你的,又可能你是遇到什么事了”
郑岚抱上他的腰,打断了裴宴的话。
满身疲倦翻涌,他却不明白为什么临别时只想与他拥抱。
“裴宴,我累了,真的,我好累啊。”
“我想我爱你吗想你爱我吗想我们能走多远,想未来还有多长,我觉得我们走不过去了。”
平淡地听完,裴宴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你先放弃我的,不论以后怎么样,我会记得这个。但我其实很不甘心,”裴宴诚实地说,“要结束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是如果你说想结束了,你说走不下去了,那就分开吧。”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用分手这个词。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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