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晏感觉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 温止息也尴尬极了。
温止息发觉身侧忽而多出来个人,第一反应便是将手中的竹叶糕背手藏在身后,然而薄唇上残留的半粒糯米却将他彻底出卖了。
两人沉默之后,四周的一切声音都清晰起来, 从远处不知名小虫的鸣叫, 到两人之间轻柔月光流淌的声音。
“我”温止息下意识想为自己开脱, 可他脑子从刚开始就乱得发麻,竟然一时语塞。
就只能呆愣愣地抬头, 看着垂眸俯视着自己的戚无晏脸上渐渐浮现出复杂的神情。
“你”戚无晏原想说些什么打破这尴尬的局面,视线却始终绕不开温止息朱唇之上的一点白,索性蹲身下去,探出了手。
见温止息本能地向后躲闪, 戚无晏左手一伸扣住对方的侧肩,右手修长的食指轻轻一抿,便将小半颗糯米捻了下来。
“背着我偷吃”戚无晏轻声一笑, 松开了眼前人僵硬到极点的肩膀, 右手鬼使神差地往自己嘴边一送。
米粒软糯,入口即化, 丝丝缕缕的甜意掺杂着梅香溢散在唇齿之间。
“味道是不错。”
即便四周有些黑暗, 戚无晏却感觉到,温止息的脸腾地红了,像一抹绮丽的云霞攀上了白玉。
温止息想逃, 想找个没人的角落躲个几十年,一直到戚无晏忘了这事儿再出来。
他刚刚把这想法付诸行动之时,手腕却“啪”的一声被戚无晏拽住,对方有力的大手轻轻松松扣住了自己的腕骨,温止息甚至觉得自己被勒出了红痕。
“干嘛去嫌丢人, 想跑”戚无晏声音听着莫名有些喑哑,他因背着月光的原因,整个人都沉没在黑暗里,一双狼一般张扬凌厉的眼眸却愈发明亮,“偷吃的时候怎么不怕丢人呢”
温止息被他逼问得羞恼至极,薄唇抿得紧紧,索性顺着对方的力道坐回了房瓦之上,只是依旧沉默着不去正视他,紧攥着竹叶甜糕的右手不动声色地向广袖中缩了缩。
“哈哈。”戚无晏被他这别扭样儿逗得直笑,袍摆一甩挨着人坐了,揶揄道,“堂堂元婴修士,早已过了辟谷境,竟学三岁小儿偷藏甜糕。”
“师兄,你真是我的好榜样。”
温止息忍无可忍,可不知是怕人听见所以刻意压着声儿,还是心虚到只剩了这么点力气,总之一开口声音又轻又颤“你能不能闭嘴。”
“行啊,”戚无晏眉眼弯弯,右手摊了开来,手指勾了勾做索要状,“分我一半。”
温止息显然没有料到戚无晏会作此要求,他一向清俊冷然如谪仙的面容上难得地出现了几分纠结之色,细密纤长的眼睫低垂,轻轻颤了颤。
“给。”
他有些不大情愿地将甜糕就着竹叶一分为二,将完整的那一份递给了身边人,而后就偏过头去,不再正视戚无晏。
好像这样就能掩去自己的羞恼一般。
戚无晏又笑了一声,将甜糕接过来咬了一口。
这一次竹叶的清香浓郁了许多,米粒也更为饱满,可不知怎么的,戚无晏总觉得吃着没有方才的香软,似乎差了点什么。
他偏头看着温止息慢条斯理、一板一眼地吃着糕,样子极为认真虔诚,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之物,不由得出声问道“有那么好吃吗”
温止息没理戚无晏。
最后一口竹叶糕被他咽下腹中,温止息意犹未尽地喉头上下一滚,这才淡声道“食不言。”
他恢复了往日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清冷的凤眸瞥向戚无晏,眸底盛着一抔月光“你方才不是说了味道还不错么”
“那是因为”
戚无晏笑着说出一半的话,却倏而顿住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和温止息解释,后来吃到的甜糕忽然有些索然无味。
只好轻笑一声。
“行吧。”
两人之间重归沉默,谁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可谁都没表现出来想率先离开。
戚无晏有点想问问温止息为何要随身藏着竹叶糕,但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一个好话题,踌躇再三,双臂向后一撑,仰身抬眸道“月亮不错。”
温止息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今夜银月如钩,淡色的光晕在它四周漫散开来,给天地都拢了一层薄纱。
温止息真心实意道“是不错。”
他一向平稳的心跳不知为变跳得有些急促,他甚至有了一种隐隐的预感,仿佛戚无晏下一刻就要说出什么。
果然,戚无晏沉默几许,偏头望向他,眉眼中满是笑意“要不我让焚天出来叫一叫,助助兴”
“”
温止息的神色由怔愣到恼火只不过用了一瞬间,他侧额青筋微微跳动,原本不自觉勾起的唇角也唰的一下坠了下去。
就这一句话,方才的尴尬与暧昧,以及温止息自己都未发觉的、埋在心底的一点淡淡期许,全都被冲散了。
戚无晏为自己找到这么个缓解尴尬的乐子而有点想笑,他看向不知为何忽而垮了脸的师兄,正想揶揄两句,余光却忽而瞥到了院落外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
温止息显然也注意到了,他面上复杂的神情顿时消散,变得极为专注和警惕,凤眸中泛着冷冽的寒芒。
“谁”
就在温止息喊出声的一瞬间,戚无晏就已经出手。
他将方才随手捋直了的半片竹叶向外一甩,院中登时传来利刃破空之声,原本软柔无力的竹叶好似钢镖一般直直冲破了院门,将那人钉在了原地。
竹叶中灌了灵力,只会隔着衣物将人困在彼处,而不会伤及肉体。
温止息已然一跃而下向门外走去,戚无晏则漫不经心地拿出了血玉扳指重新戴回指间。
他落下的障目禁制是单向的,二人可以发觉门外的不速之客,对方却看不清内里的情况,因而也不用担心方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等到重新幻化成了普通弟子的样貌,戚无晏才跃下房顶,追到了温止息身边。
门外被定住衣角的人瘫坐在地上,他听见了两人的脚步声,却并未惊呼和挣扎,不但没有挣脱逃跑的意思,反倒还朝着二人的方向探了探头。
一开口,是一个颇为苍老沙哑的声音“是小公子吗”
戚无晏明显感觉到身侧的温止息怔了一下,而后加快了脚步。
“你是”温止息率先出门走至那人身边,蹲身下去,一向平稳的嗓音微微上扬,“你是方伯”
此言一出,被定身的人竟然哽咽了起来,兀自说着旁人听不清的话。而戚无晏也终于看见了他的全貌。
这人约莫有六七十岁的年纪,两鬓已经花白,脊背也弯曲佝偻了。他身上穿的是凡世常见的粗布短衣,看起来并不像修者,反倒更像是仆从。
最为古怪的是,他的双眼被一条宽约三指的黑带蒙住了。
戚无晏眸中的警惕和犹疑并未消减,微微向温止息偏头道“你认识他”
“说来话长。”温止息略一点头,同时撤了戚无晏在粽叶上的术法,伸手将方伯搀了起来,“外面不方便,先进去。”
走至院中时,三人折腾闹出的声响也将偏房中的苏鹤庭与周驰音惊动了,那两人匆匆穿衣赶来,相视一下,也跟着进了屋子。
坐定之后,苏鹤庭开口问道“这位是”
“”
方伯自从见到温止息之后,便一直抽噎不止,状态很不稳定。而唯二知晓真相的温止息也三缄其口,看样子并不想说。
温止息与方伯相对而坐,薄唇抿得发白,修长的手指也攥成了拳。
他有些飘忽躲闪的目光在自己的指尖与方伯被黑布蒙住的双眼间反复游移,纠结半晌,这才下定决心道“方伯是我幼时的仆从。”
周驰音惊讶道“啊”
他使劲眨了眨眼,似乎是想将惺忪的睡意挤出去,语气中满是困惑,“你不是从小就在千衍宗的吗”
周驰音无心之语,让温止息再度陷入沉默,而戚无晏也因此回忆起了一些书中的细节。
书中的确写到温止息十岁拜入千衍宗,而后被温长明收为义子,但他十岁之前的人生,在书中乃是一片不曾提及的空白。
戚无晏从前浏览剧情时并没有多想,只当是无关紧要所以不曾着以笔墨,现在看来,温止息难不成是在奚家
他兀自在脑中思索,温止息的心绪也不断翻涌着。
自己埋藏了多年的秘密,本想永远葬入土中的身份,没想到会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故人重见天日。
温止息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而后看向对面的老者“方伯,你的眼睛”
方伯闻声抬头,布满褶皱的双手颤巍巍抬起,将蒙眼的布条扯了下来。
另外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就连戚无晏见状也不禁眸光一沉
他的双眼都被人用外力剜去了,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周遭布满了浊黄色的不明液体。
方伯看不见,却知晓三人都看见了自己的惨状。他似乎不愿意被人施以怜悯的眼神,很快又将布条系了回去。
“谁干的”温止息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他顿了一下,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善的意味,“是奚妄远”
方伯的嘴缩了缩,周围的皱纹也紧跟着一动,仿佛都在为那个名字而颤栗。
良久,他点了点头。
随着方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温止息的手竟骤然一紧,捏碎了手中为方伯递去的茶盏。
而他本人竟浑然不觉,全然沉浸在一种沉郁冰冷的情绪之中。
戚无晏的目光倏而一转,落在了温止息的脸上。他为后者的反应感到疑惑。
为何方伯出事,温止息第一反应不是对方被妖魔所伤,反而而会联想到奚妄远
还有温止息对奚妄远的种种冷淡厌恶的反应
“师兄,”戚无晏眉梢轻挑,语气中满是探究与怀疑,“你与奚妄远是什么关系”
如果温止息曾住在奚家,他的名字,会叫奚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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