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晏的一头卷曲墨发在空中乱舞, 烈烈红衣也不住翻飞。

    他抱着手臂低头看向幼年时的温止息，沉默良久，才轻轻一勾嘴角“我吗我叫戚无晏，是个魔。”

    预想中温止息该有的厌恶排斥并没有出现。

    那个身形略显单薄瘦弱的白衣男童昂起头, 稍稍怔了一下, 似在反应话中深意, 而后问道“魔那你有灵根吗”

    戚无晏闻言，长腿向半空一迈, 跳了下去。

    他三两个大步便来到温止息身前，而后蹲身与之保持齐平“有。你想看看我的能力吗”

    话音刚落，他便见到温止息尚且稚嫩的脸上显露出了一种极为期待的神情。

    天真无邪，没有戒备之心, 戚无晏从未在师兄脸上见过。

    “可以吗”

    “当然。”戚无晏微微一笑，稍稍向后退了些许，“不过, 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温止息的面上充满希冀的笑容稍稍消散了些许, 他浓密纤长的眼睫向下压了一压“我没有灵石，也不能帮你除魔。”

    “不必如此麻烦。”戚无晏眼眸眯了眯, “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叫什么名字”

    目下二人身处温止息被心魔所扰的回忆当中，所听所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若温止息在奚家时真叫奚云，一问便知。

    然而, 温止息将薄唇抿得发白，看样子极为纠结，半晌，才低声嗫嚅道“我没有名字，爹爹不肯给我取。”

    戚无晏沉默了一许。

    他既短暂地因温止息没有和奚云扯上关系而微微放松, 又不禁因他这句话而感到心中一沉，不自觉地也压了点儿声“是吗。”

    “没关系。”想了想，他补充道，“你以后会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戚无晏说罢催动体内灵力，在手中托出了一团跳跃的火球。

    它似是极为喜爱面前的孩童，轻轻一弹到了温止息肩颈上，十分亲昵地蹭了蹭，而后又化作长长一道火带，绕着他周身转了几圈，这才消失在了略显寒凉的空气当中。

    温止息的眸光都被这团魔焰点亮了，他身侧小小的拳头攥得指节泛白，冲戚无晏道“你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拥有灵根”

    戚无晏收敛了面上的淡笑。

    他直起身来，垂眸俯视着面前的男童。

    书中的温止息是个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拥有世所罕见的天级冰灵根，资质上乘，天赋异禀，气运逆天。

    若非戚无晏此刻身处回忆、亲眼所见，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温止息直至此时都没能显露出自身的天赋。

    想来因此吃了奚妄远不少的苦头。

    他如此怔神良久才重新开口“不能。”

    修士的灵根显现全靠自身体悟，便是大乘仙尊在此也爱莫能助。

    温止息凤眸中的光微微淡了下去。

    但他似乎习惯了被人拒绝，并没有显得过于失望，十分乖巧地道了谢，而后捡起了方才掉落在地上长剑，看样子想接着练习。

    秘境并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变化。

    戚无晏沉眉向四周望了一圈儿，直觉得做些什么，于是伸手轻轻按了温止息的肩膀一下，示意人等等。

    “嘶”

    一声极为短促细微的声音传来，但声音的主人下意识压抑着痛苦，在下一瞬便将声音咽了回去。

    但还是被戚无晏察觉了。

    他方才的力道并不重，没道理会有如此反应，于是将人板着胳膊转了回来“有伤”

    温止息抿着嘴巴没说话。

    戚无晏却笃定了。

    他心中忽而涌出一股平生从没有过的耐心，慢慢追问道“怎么不涂药”

    “没有药。”

    奚妄远为了逼迫温止息生出灵根，将其母留下的珍贵伤药悉数锁在了木匣之中，落了一道只有用术法才能解开的禁制。

    有家主令在，无人敢多管闲事，何况他们本也不看好这个连修真的门槛都踏不进去的小毛孩儿，是以温止息根本拿不出药，练剑时受的伤多半要靠自己硬捱过去。

    戚无晏听罢他的解释，眸中狠色更加浓重。

    他正要说些什么，便听那道尚显稚嫩的童音响起“你能帮我拿药吗不远，就在我屋中。”

    温止息鼓起勇气说完便噤了声。

    他倒不是怕伤口疼，只是那药乃是母亲为数不多的遗物，他不想被人夺走。

    眼前的红衣男子虽是传说中人人避忌的魔族，可不知为何隐隐给他一种可靠和安心的感觉，这才下意识地请求出声。

    不过，温止息已然意识到不妥之处了。

    他正想表明不方便也无妨时，便听戚无晏开口“可以。”

    而后便见人十分熟稔地走进了自己屋中，仿佛曾经来到过这里一般。

    他略微顿了顿，而后紧跟了上去。

    那木匣就被好端端的安放在木桌上，外面笼罩着一层淡金色的防护阵，极为脆弱，但凡有些许灵力就能轻易击溃。

    可见温止息此刻当真是一点修为都没有。

    思及此，戚无晏不禁低头看了他一眼，对上后者期盼的目光后收回了视线，骨节分明的大掌覆在防护罩外，微微一动

    咔嚓。

    阵法应声碎裂。

    “好了。”

    温止息面上露出了一个极为恬淡的笑，原本有些清冷的面庞如春三月的寒冰遇见暖阳，冷意骤然消融。

    他伸手打开了木匣，垫着脚，小心翼翼地自里面拿出了一个青瓷玉净瓶。

    戚无晏散漫的视线触及到那小小瓶身的刹那骤然凝聚，微微蹙眉道“这药给我看看。”

    说罢便伸手从温止息掌中拿了过来。

    此时的温止息自然不知晓为何戚无晏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开口解释，目光中流露出怀念之色“这药虽只有小小一瓶，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母亲亲手调制，绝无二份。”

    他稚嫩的声音在戚无晏听来远在天外，像是隔着些什么，听不透彻。

    戚无晏感觉心跳莫名有些紊乱，他怀揣着那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测打开了瓶塞，左眼向其中望去

    里面是一片翻腾着的、广袤无垠的药海，一眼望不到边际。

    同自己留着的那一瓶全无两样。

    戚无晏倏而间明白了方才在海岸，自己提及“送药仙童”时温止息那略显惊愕的神情因为根本没有什么仙童，温止息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他心中五味杂陈，各种疑问争相涌现。

    怔然许久，终于被身侧人打断思绪“那个”

    戚无晏回神。

    他垂眸看向幼时的温止息，声音微哑“你自己上药吧，我出去等你。”

    说罢转身便走。

    戚无晏推开房门，却发现外面并非预想中的四方院落，而是一片如同寻鹤洲一般的雪原，其上红梅成片，暗香幽微。

    靴子踩实落雪的吱嘎声自身后传来，随即是一道清冷成熟的嗓音“多谢。”

    他闻声回眸，见温止息已然恢复了成年男子的形态。

    “谢什么，”戚无晏轻佻一笑，懒散道，“是我该谢师兄，将珍藏多年的灵药赠予我。”

    他长臂一伸搭上温止息平直的肩膀，刻意刁难，“可师兄彼时不是说，不许任何人赠药给我吗”

    让戚无晏颇感意外的是，温止息这次竟并没有挣脱他怀抱的意思，反倒是系统有了反应。

    系统提示男主厌恶值600，好感度700，羞愤值300

    “”温止息面上一派沉着淡定，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戚无晏看透，漠然道，“只是怕你伤得太重，做不了宗门任务罢了。”

    他似是害怕戚无晏追问一般，眸光向远处落去“那是什么”

    戚无晏原以为他是在转移话题，可还是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只见梅林之中有一颇为显眼且突兀的圆台，其上似乎有个物件，隔着远了，看不真切。

    二人对视一眼，并肩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不规则的残缺碎片，边缘是光滑的圆弧，若是得到所有碎片，合起来想来是个圆盘的形状。

    碎片悬浮在石台之上，被一层禁制笼罩着，以元婴中期的修为才能破解。

    眼下形式十分明了，恐怕只有破开禁制取出碎片才能继续让秘境运转，可眼下二人仅有元婴初期的境界。

    “难不成是让我们在此处修炼。”

    温止息十分沉着地环视片刻，“此处灵气还算充沛。”

    他话音刚落，四周空气中略显寒凉的灵气便开始凝聚，须臾便萦绕在了二人周围。

    与此同时，戚无晏也感受到体内丹田燥热，似有突破迹象。

    事不宜迟，二人当即于原地打坐，调转周身气劲，试图将灵气化为体内真元。

    鹅毛大雪纷纷而下，却在靠近戚无晏滚热的魔气时骤然消融，半点也没有打湿他的衣袍。

    运转数个大小周天后，一股强大威压以戚无晏为中心扩散开来，激得周围丹梅陨落，积雪飞扬。

    他突破了。

    戚无晏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燥热的呼吸。

    他突破花费的时间不算短，师兄与他同等修为，想来也快要完毕了。

    如此想着，戚无晏悠悠睁眼，视线落在温止息身上时却倏而一凝，紧接着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师兄”

    无人应答。

    温止息似乎陷入了瓶颈，端手盘坐在原地，肩颈腿弯都覆上了一层极为晶莹的雪。

    他双目紧阖，眉宇之间有困顿痛苦之色，气息更是紊乱。

    戚无晏观师兄周身灵光断续，不能形成流畅润泽的光流，便知对方突破有碍了。

    几乎是本能地，戚无晏立即坐在温止息对面。

    “师兄。”

    他犹豫一瞬，骨节分明的大掌握住了温止息冰冷的指尖，借着这点接触，输送了些许灵力进入对方体内。

    戚无晏的呼吸平稳而坚定，随着他的引导，二人的脉搏几乎趋于一致，温止息的呼吸也逐渐和缓平静下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温止息舒缓了的眉宇，以及周身愈发磅礴的灵气。

    轰

    同方才一般的威压迫向四周，昭示着二人都突破了一层境界。

    还不待他二人有所动作，那层守护着碎片的禁制便自动瓦解了。

    戚无晏目光一动，起身上前将那碎片拿在了手中。质若古玉，触手生温，其上花纹繁复，诡谲非常。

    他想唤温止息一同来看，谁知转过头时，却发现方才还在坐在原地的白衣再次不见了。

    狂云骤起，风雪如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