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璁抱了一堆账本, 去户部找冯唐。
冯唐惊诧道“这些是什么”
宝璁拍了拍那十几本子,解释“这些都是半年来,我们学舍修补翻新的费用, 还有平日用度, 包括了笔墨纸砚, 勘测工具, 学生份例,出门的马车铺盖等等,我都记在这里了。”
冯唐更奇怪了, “你们学舍的用度拿我这里来做什么”
宝璁笑眯眯道“世伯,你不是说,若是有人为难我,圣上和您都看着嘛兵部扣着我们学舍的份例,学生们去领十有八九只能领到一半。这些都是国家栋梁啊我也不能叫他们饿着肚子学本领, 只好自家先吃糠咽菜的,挤出生活费替户部垫上。”
原来宝璁被人为难, 现在找他做主来了。
听到这里,冯唐明白了。
可是这些账本嘛银子垫都垫了,该找兵部上司要钱啊找到户部来有什么用户部已经把兵部的份例拨过去了
“这兵部也太乌烟瘴气了世侄你放心, 等我碰上兵部尚书那老头, 定好好与他说,叫他把克扣的银子都吐出来”冯唐愤愤道。
宝璁却摇头“世伯,我是相信你的。只是兵部尚书忙于公务, 整日不是在巡视城防,就是在军营练兵,一个月也碰不见两次。他拖着不给拨银子,学生们总不能都等着饿死吧”
冯唐若有所思“那你的意思是”
宝璁推了推账本, 笑道“下官是这么想的,贾家既然先把这银子给垫上了,那之前不还欠着户部一些帐么您就看看这账本上的数目,随便给销个十万两帐吧”
冯唐倒吸一口气“十万两花什么能花十万两”
他赶紧去翻看账本,仔仔细细瞧着,瞪大了眼睛找,到底是哪一款项,竟有十万两那么多
宝璁也不着急,只在旁边念叨“冯大人,我手下四五十个人呢,又要修地方,又要做新工具,还为了练习画地图,用的笔墨纸砚都堆满一屋子了。京城物价高啊,出去勘测时,还要准备马车伤药,住宿什么的也省不了。还有学生们每个月要领三两家用,我这一个部门在京城,半年花十万两不过份吧”
话是这么说,但这十万两还是多报了些。毕竟户部嘛,管银子的最擅长砍价啊
果然,冯唐在心里快速算了一笔帐,道“你这水份也太多了,哪里就用十万两那么多了”
再说了,宝璁要的这笔钱,早就拨给兵部了。兵部自个儿拖扣了银子,现在宝璁却找他要,他若给了,岂不是让兵部多划拉了一笔银子去若再想从兵部那里拿回来是不可能的,只能明年拨款时,把兵部的份例扣些下来。
到时候那老匹夫又要弹劾他,说他扣了兵部的费用,将士们连粮草都买不起,废旧兵器也换不了新的一想到要喷口水仗,冯唐就觉得脑壳疼。
兵部尚书有皇后撑腰,宝璁先前也是得了昭帝的话,让他照看着唉,怎么什么都摊到他这里来了不划算不划算
冯唐摇摇头,对宝璁报了一个数字“我粗粗瞧着这账本上,七万两差不多了。你也别嫌少,前日里工部左侍郎来领份例,也只有五万两。”
当然,工部左侍郎来领的,是整个工部一个月的份例,这点冯唐是不会特地说的。
宝璁也没细问,只是点点头,很干脆得签字画押了。于是贾家的欠债正式少了七万两。
冯唐倒吃了一惊,他还以为宝璁会再讨价还价一番,到时他算个八万两的帐,那双方就都满意了。
谁料宝璁没吱声,签完字销了帐就走了。闹得冯唐一脑门子疑惑。
不过下差回家之后,他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老管家与他说“少爷领了任务,说要带人出京画地图,从家里账上支了三万两银子用。”
冯唐吃了一惊,赶紧问“谁同意给的怎么不先报给我知道他人呢”
一连三问,着急得要命。老管家一路跟着解释“老夫人给的,说少爷如今出息了,出门办差,身边不好没有银子用,就让帐房给拨款了。少爷中午领了银票去,拜别了老夫人和夫人,现在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京了”
呵呵,老娘给的
冯唐不吭声了,他老娘最疼冯紫英,别说三万两,便是三十万两,说不定也被哄去给了。
他说宝璁怎么不讨那三万两银子,原来这桩在这等着从他家支银子来了
儿子坑老子,且人还跑了。冯唐再气不过,也只能闷声咽了这口气,只是心里觉得宝璁这手阴得很,老半天直嘀咕“有心思算计我,怎么不去算计那老匹夫真是白叫了他一声世侄”
还有这败家儿子,干啥啥不行,花钱第一名
宝璁销了贾家七万两欠债,又从冯唐那里得了银子,心情好得很。却遇见宝玉,总见他闷闷不乐的。
问了才知道,原来宝玉觉得翰林院最近奇奇怪怪的。
明明他写的文书检查过一遍,但交上去时,却总有写错的地方。上官和同僚虽每次都替他纠正补错,但看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奇怪了。
次次都是这样,宝玉就算再单纯,也知道有人暗中找他茬了。王探花三番几次帮助宝玉,向他示好,可宝玉却总觉得王探花对他过于热情了。
听宝玉吐了一堆苦水,宝璁明白,定是忠顺王的人暗中陷害宝玉,而王探花是皇后的人,又屡次帮助宝玉,向他示好。只是也不排除,皇后的人故意陷害宝玉,又趁机帮忙示好。
总之,一向挺清高的翰林院里,乱了。
对于两派之间的斗争,宝璁只能建议宝玉静观其变,多加留心。翰林院暂时还是安全的,毕竟皇后的人为了拉拢他们,会不断地帮助宝玉,只是不知会撑到什么时候
宝璁想着,或许该让宝玉挪挪地方,选个更清静的地儿。户部、吏部、兵部都是不能去的,刑部和大理寺不适合宝玉,礼部和翰林院一样,也容易被做文章出纰漏。只有工部还行,但宝玉去工部能干嘛做胭脂吗
若是昭帝不介意,宝璁倒挺支持
然而,宝璁还没想出办法来,宝玉就开始赖床怠工了。大清早的抱了女儿逗弄,就是不肯从床上下来,宝钗催了好几次,将他拉着起来,更衣洗漱,一番加倍折腾之后,把他赶出了家门。
上差当然是迟到了。
宝玉心虚地到了翰林院,见了上官,上官并无苛责,反而笑眯眯道“不要紧不要紧,我们也才开始忙。”
紧随而来便是朱榜眼的安慰“你是状元嘛,又是圣上看重的人,北静王也与你交好,比我们多些特权也应该的。”
宝玉“”他想说点什么,总觉得朱榜眼的安慰听着挺难受的。
但王探花已经先开口了,道“是上官体恤,知道我们平日偶尔睡个懒觉,偶尔出个纰漏,都是年轻历练不够的缘故。朱大人你不也曾经午睡过了头嘛”
朱榜眼“王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说我懈怠职守吗”
王探花“非也非也,我只是就事论事,你可不要故意针对啊”
笑眯眯的上官“好啦好啦,大家大早上的可真精神,赶紧干活吧”
刚还想说点什么的宝玉,默默缩回了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面上大家都是笑眯眯的,可底下的暗潮涌动,越发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这翰林院待着可真难受
下了差,宝玉又去找宝璁“我是不是可以外放为官”
宝璁惊诧“你怎么想到外放京城有不少职位可以去呢”
别人挤破头都想留在京城,而宝玉却竟然想出京他这官位品级,平调外放也只能做个知府。不论是富庶之乡,还是贫苦之地,人际关系都错综复杂,可不是宝玉会喜欢的氛围。
宝玉不明白,他只觉得呆在翰林院,他快窒息了
一堆男人,一会儿谁和谁不对付,一会儿谁又非要拉他站在一块儿,这些臭男人,不仅人臭,心也臭得很。
宝玉还是觉得小时候好,和姐妹们一起住在大观园里。一块念书,一块玩耍,无聊了大家聚在一起,办诗会,喝酒品茶,踏雪寻踪,哪样不比当官好些
现在姐妹们出嫁的出嫁,离京的离京。宝钗她们即便在京城,也因为家学女学的事情,整日忙得见不着人影
说起女学,他还没有正经去过呢
心里挂念着,宝玉下差便直奔贾家的女学里逛去了。
女学生们大多数已经回家,只有个别几个留下来问问题,还有一些原本就住在家学里的孤女,帮着打扫整理。
贾家族学一向伙食很好,孤女们来了贾家之后,吃得好睡得好,又有学上,干活也轻松,个个便都抽条张开了,水灵起来。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藕榭先生,这词写得真好,湖面泛舟真的有那么好玩吗”文竹缠着惜春问。
惜春笑眯眯道“我从前也和姐妹们泛舟玩过,几人划着小舟,慢悠悠在湖面荡着,春日赏柳絮,夏日有荷花,秋日是芦苇和残荷,冬日湖面结冰飘雪,虽不可泛舟,但站在岸边欣赏,银装素裹,也美得很。”
“先生先生,我们也去泛舟吧”孩子们围着惜春撒娇,惜春连连点头,“好好好,等天气晴朗时,我们就去泛舟,到时候大家可要学着作诗啊”
而后便是孩子们的欢呼声,个个笑得如银铃般悦耳。
宝玉远远瞧着,面上止不住地笑,心都快融化了。
他决定了,还不如辞官回家做先生,和女孩子们在一起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