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又回到龙怀那熟悉的客栈, 季洲大概是一行人里最为开心的一个。
他急急忙忙钻进后厨左翻翻右翻翻,半晌才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从灶台里掏出了一大摞本子。
“王爷, 您看, 这就是这几年我在龙怀开客栈攒下的积蓄。”季洲谄媚地高举着账本,眼疾手快地弹掉后厨木凳上不算明显的灰尘,恭敬请沈格泽坐下。
沈格泽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动身,接过账本便翻到最后一页快速看了一遍,合上道“还不错, 日后便继续留在这里做事吧。”
季洲大惊失色, 狗腿的脸上有一瞬间呆滞。他下意识抱住沈格泽塞回来的厚厚一沓账本,喃喃道“王爷,不是说好了,要是办的好, 就带我在身边吗”
谢娇娇无奈地对着幼稚的一对主仆翻了个白眼, 转身离开后厨,声音远远飘进季洲的耳朵“你家王爷逗你呢,不过你倒是要找一个接班人,不然可就真得留在这里了。”
季洲闻言先是不敢相信,后又惊喜地看向沈格泽, 见自家主子没有反驳, 当下乐开了花。
他抱紧账本, 乐眯着眼凑近沈格泽,小声问道“王爷,那我还有机会跟竹青姑娘”
沈格泽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屈指在他脑门儿上重重敲了一下“且等着吧。什么时候本王有王妃了, 你估计也就能有媳妇了。”
两人望着逐渐走远的谢娇娇和竹青,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竹青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谢娇娇了。
每次她想去谢娇娇面前伺候时,要么就是季洲突然出现拦住了她,要么就是沈格泽已经在谢娇娇身旁,让她没有近身的机会。
现在到了龙怀,沈格泽身边也没什么人,自家小姐的伤也好得差不多,竹青终于能站在谢娇娇身旁。
没有了两个男人在一旁虎视眈眈,竹青只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她欢快在前面为谢娇娇带路,声音愉悦“小姐,还住上回咱们住过的那间屋子吗季洲之前跟我说,自从咱们住过后,那屋子就一直封着,前些日子才打扫过。”
谢娇娇也觉得那屋子虽然小了些,但却胜在精巧,没什么异议地应了下来。
走了一小段路,谢娇娇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微微侧头看向脚步轻快的竹青,开口唤道“竹青。”
竹青转头“小姐”
上下打量着竹青的装扮,谢娇娇迟疑了一下,谨慎地开口问“竹青,你和季洲的关系不错”
竹青本俏皮看向谢娇娇的脸腾地一下子红透。
犹犹豫豫地拽了拽手绢,竹青咬咬牙,不敢再看谢娇娇,声音细如蚊蝇般回“小姐怎么知道的”
谢娇娇含笑看着竹青不自在的神情,一时没有开口。
他们在驿站停留了大半个月,尽管大多数时间谢娇娇都在沈格泽的屋子里看书打发时间,可为数不多几次看见竹青,季洲都在不远处安静等着。
视线下移,谢娇娇的目光落在了竹青腰间一块雕刻粗糙的玉佩。
在王府生活了那么多年,谢娇娇一眼就认出那玉佩的质地是王府里独有的材料。
若真是宫里的贡品,雕刻必然会精致许多。谢娇娇想到这里,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这般粗糙,边缘却又被小心翼翼地打磨光滑,想来便是季洲亲自雕了这玉佩送给竹青的罢。
这主仆二人,怎么遇到什么事,都喜欢给姑娘送玉佩呢。
想到上次来龙怀时,正是季洲悄悄给她送来了沈格泽的玉佩,谢娇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竹青忐忑地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谢娇娇说些什么。
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竹青的脸刷地一下子变得苍白。
急急上前两步,竹青啪地一下子跪了下来,在谢娇娇不解的目光中重重磕了下头,声音低低道“小姐,是奴婢不对。奴婢不该与王爷的人有过多牵扯,还请小姐责罚。”
谢娇娇的笑收住了些,她也想到了。
林梓茂接近她,利用她嫁给秦珩秋的事情始终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竹青大约是怕她以为自己也是同样的缘由,才反应如此激烈。
可是那毕竟已经过去了,林梓茂为自己的行为已经付出代价,而她却不能因为遇见林梓茂这样的人便停止相信他人。
没有林梓茂,她还有秦萱这个好姐妹。
更何况竹青是自幼在身边服侍的人,她的为人谢娇娇知根知底,为何无凭无据地去怀疑呢。
在心底轻轻叹息,谢娇娇上前拉起竹青。
握住竹青还有些颤抖的手,谢娇娇无奈道“你这又是为了什么。竹青,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还能不知道你”
“若日后我嫁入王府,你定然也是会跟我去王府。早些成了家室,又能留在王府,有什么不好的。”
竹青本来已经对自己和季洲的事儿有些绝望,可见小姐竟然如此宽慰,一时愣在了原处,微微吃惊地张着嘴。
谢娇娇看着她那副有些呆傻的模样,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别胡思乱想了,有空我自然会跟沈格泽提一提这事儿。倒是你,想好了”
右手无意识地把玩着季洲早先在九环谷里送给她的玉佩,竹青露出些许羞涩的神情。
在谢娇娇步步紧逼的眼神中,竹青低声嘀咕道“想好了。季洲跟着王爷学到了许多,也是极为靠谱的人。”
上一世竹青陪着谢娇娇在王府中孤独地过了一生,季洲在沈格泽身亡后的没几年便消失了踪影。
谢娇娇也曾想将她嫁出去,可竹青却坚决不肯,赌咒发誓要留在谢娇娇身边照顾她。时间一久,谢娇娇也就放弃了。
而如今竹青能主动开了这个口,让谢娇娇心里由衷地为她高兴。
含笑看着竹青,谢娇娇颇感欣慰,摆手让她退下收拾屋子。
转身看向周围陌生又熟悉的环境,谢娇娇闭上眼深深呼了一口气,享受着与京城大相径庭的炽烈阳光。
“也不怕被晒伤了”沈格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娇娇只觉眼前忽然暗了暗,再睁眼时,便看见头顶上举着一顶绣工繁复的花伞。
轻薄的伞遮住了阳光,只留一圈圆圆的光亮。谢娇娇仰着头没有看向沈格泽,声音带笑道“季洲也跟你说了”
沈格泽点头,又意识到谢娇娇应当是看不到,便开口回道“说过了。”
“那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跟他说,等我娶到王妃了,他自然也就能迎媳妇过门。”沈格泽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谢娇娇转过身面对沈格泽,笑意不减。
从怀中掏出沈格泽早先硬塞给她的玉佩,谢娇娇俏皮眨了眨眼,轻声问“那你还不跟我说一说这玉佩的来历”
摩挲着玉佩背后那雕刻小小的“沈”字,谢娇娇低声补充“前世你不在的日子里,王府中的佛堂里就供着这一块玉佩。我日日夜夜看着,想要看出什么名堂来,却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有了机会,沈格泽,不如你就告诉我,母妃的玉佩有没有什么故事”
接过谢娇娇手中的玉佩,沈格泽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神情平淡负手而立,无奈叹息。
他眺望着远方广阔无垠的沙漠,回想起早年在宫中皇兄带着他上朝批阅奏折的场景。
彼时皇上刚刚继位,太妃身怀六甲,前朝后宫都在风雨飘摇中。
沈格泽出生时,皇上好不容易将将平定了前朝的混乱,尚未迎娶皇后入宫。后宫里空无一人,只有太妃独自扛下了一切繁琐事宜。
也正是因为如此,太妃身体便早早有了衰败之意,若不是拼着命都要将沈格泽生下来,太妃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然而就算是勉强熬到了生产的时候,太妃也没有精神撑到最后。
沈格泽一落地,太妃便因为血崩而亡。此后皇上便带着小小的沈格泽,一边照顾他,一边顾着朝政。
“沈格泽”谢娇娇虽然知道些许往事,却没有想到沈格泽竟然是在这般艰难的情况下被皇上一手带大,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格泽怔愣了一会儿,将手中花伞移了移,以免谢娇娇被太阳晒到,才又开口道“皇兄说,母妃生产之时,全靠手握着这块玉佩才熬了下来。”
“因此这玉佩便被皇兄拿过来,从我小时候便时时戴在身上,说是有母妃的保护,定然能平平安安长大。”
“只可惜”沈格泽幽幽叹了口气,单手把玉佩放回谢娇娇的手中,惋惜道“前世遇险时,我本想戴着玉佩,却没有找到。不知最后怎地又落在了灌木丛中,才被送回京城。”
这一世回来后再遇到谢娇娇,沈格泽下意识就想将玉佩送到她的身边。许是觉得这玉佩保护不了他,但又那般重要,只有谢娇娇才配得上着玉佩罢。
远望着前方,沈格泽陷入了回忆之中。
谢娇娇手里拿着玉佩,只觉温润触感变得滚烫。她愣愣地看着每一道痕迹都万分熟悉的这块玉佩,心中思绪万千。
想起上一世平平安安度过的五十余年,和这辈子每次遇到危险到最后都平安归来,谢娇娇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竟然和玉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两人静静站在客栈外,川流不息的人群来了又去,没有人停下脚步。
良久沉默后,谢娇娇才低低道“沈格泽,不如等我们从龙怀回京后,便大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