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40、四十盏茶
    寒塘是冬月初五安葬的, 就葬在斐故一旁。

    因着是畏罪自杀,又有许多人看到,最后也只被查抄了唱戏赚的银子赔给了王家一部分,其余的还是留给了戏班子的孩子们。

    在收拾寒塘遗物之时, 众人也发现了他留下的绝笔信。

    原来寒塘一直以来都是没相信自己平日里性格温和的好友会杀人, 而斐故自带的短刀也让他疑心了许久, 只因他是绝不会随身带着这种物件的。

    寒塘在这几日来也询问了所有城中卖刀器的铺子, 皆是没有人看到好友曾经来过,唯一看到的是镖局里头的人。据那镖头所说, 见到那日王老板曾带着一个卖刀具的小贩在云溪楼处转悠, 显然是在等着自己好友的。

    可那卖刀具的小贩竟在城中也寻不到人了

    再回忆起那日的王仁也是醉醺醺的,甚至瞧着也是被下了药的样子。寒塘只记得自己忽然就被人打昏在地, 其余的就再也不知道了。知县虽也曾经令人仔细调查过此事, 但那日的王老板正巧着就出现在了赌馆,人证物证也都未能发现。

    在他发现这事儿后, 他才想法设法的联系到了王老板的长子,才得知是王仁的嫡母和王齐里应外合想要搞死王仁,而自己好友不过是被利用了。他也曾经想过再让知县重新调查此事, 而后思来想去,只觉得就算能为自己的好友申冤,得到的结果也不过是坏人伏法,好友再也回不来这世上。

    随后他就杀了那王齐, 又把这事儿告诉了那日的美妇人。虽然从那一刻他就预料到了王家落败的局面, 但他这些年来家破人亡,自己唯一的兄长朋友,也都先后去世,如今这般, 倒也也不愿再苟活人世,才选择了自戕这条路。

    待众人看完后,便将整封信交给了江承志。官府调查这事儿的时候,整个王家就如惊弓之鸟,纷纷指责主母。而当那主母伏法时,王仁的生母和兄弟姐妹也没能落到好,那王老爷又在外养了个外室,竟然还要娶进来续弦,整个王家因此也乱作一团。

    让人见了也难免有些唏嘘。

    几人游学的事情也推迟到了两日后,但这次赵慎见到自己外孙女崩溃的样子后,便决心不能再留了,只让众人将后事处理完后立即出发。

    江枕月自是能理解的,但她自己也还没能从寒塘这件事里走出来。

    这些日子以来,人们看到的只是那俱是风情,又将戏中人物都演活了的戏子。可却没人知道,寒塘这些年来受了多少苦,就算在逆境中也从未放弃做着自己,他的风骨与这污秽的世俗抗争,可到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仿佛不来这世间一遭,他永远是那个有骨气的少年郎。

    如今这般对他来讲可能是在救赎自己,他把身后事一件一件都写好,待众人看见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这是早都在准备的事儿了。而对赵雪无,他用了最为决绝痛心的方式,让她再也没有机会惦念他了,这对赵家来讲是好事。

    江枕月坐在塌上,看着县衙里头的下人一箱一箱的搬着行礼,神情也极为落寞,显然也是有了几分恍惚的。

    她也收到了那份遗书上头的嘱托,是让她去瞧瞧戏班子里头的孩子,寒塘要她将匣子里头的首饰变卖了。若以后那些孩子们真没了出息,就请她教个吃食上的手艺,让他们能靠这个度日。

    这些首饰瞧着也能换个两三百两,可当她拿到那妆匣时,只觉得似有千斤重。

    海棠见自家姑娘坐在妆台前已经许久没动过地方了,不禁问道“二姑娘,这些东西可要卖了”

    她虽然这几日没跟着,但是这些事也是听说了的,如今也是传的满城风雨,不少人都在惋惜这角儿呢。

    江枕月闻言摇了摇头,随后又将眼前的妆匣合上了盖子,站起身后说道“这些首饰好好留着吧,如今我也不缺这些银子,若是云溪楼的孩子们以后真求个手艺,我教上几个就是了,先陪我过去看看吧。”

    待她说完这话,就见到海棠应下了。只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折返到了书桌那头,提笔写下来一个蛋糕卷的方子,这才往外头走去。

    云溪楼里如今只剩下那些孩子,为首的就是那日寒塘口中的小霏在管着了。如今虽也有老师父教着,但是这些孩子想要成角儿,恐怕没个十年也出不来一个,平日里的生计总要有东西能维持才行。

    在去往云溪楼的路上,她也听见了许多人在讨论戏班子的事情,只说那些小戏子将这事儿编成了一部戏,名叫故寒归。

    听见这事儿倒叫江枕月若有所思,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若真是这般,老师父与孩子们也是都有心了。

    待马车到了门前,她便戴上了帷帽从正门走了去。此时的楼里,已经没了往日客满为患的景象,只有些许客人还来捧场,但看台上的样子,她应该正巧着赶上了第一唱戏。

    可如今云溪楼已经许久没有开场了,也不知道是哪位今日要头回上台。

    她找了个大堂里较为清净的地方,待乐声响起后,只见一位模样甚为青涩的少年郎甩着水袖走了出来,那脚下仿佛步步生莲,待一开口,才叫众人有些震惊,好似看见了昔日寒塘的身影。

    “寒家小郎,颜无双,饥寒交迫失亲堂,一身傲骨心中藏,久别乡,心如霜,梨园受辱遇友访”

    台上的小霏,只一开了嗓就吸引了许多百姓,而他仿佛也天生是为了唱戏而生,灵动而又有天赋,能让人情不自禁就为其停下脚步。

    不知何时,江枕月的身边便多了一对祖孙,小姑娘白白嫩嫩的煞为可爱,坐在凳子上瞧着台上的人儿,显然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

    “祖母,他长得真好看,唱的也好听。”

    “可惜了,这个小伙子没有之前那个唱的好。”

    “唱的不好祖母你怎地还哭了”待小姑娘说完这句话,只见着那老妇人落下泪来。

    老妇人闻言摸了摸孩子的头,随后感叹道“这戏排的好虽好,可戏外的人都听不下去,戏里的人又该多疼啊。”

    小姑娘听了也不太懂,只是觉得台上的人儿是真好看的,便也乐意跟着看下去。

    而此时的江枕月倒是有些神情恍惚,她仿佛又见到了那一身傲骨的寒塘,台上唱的好似昔日的牡丹亭。

    一曲终了,台下的人儿都纷纷叫好,而台上的小霏虽是初次登台,但仿佛已经能撑起这个戏班子了,就算原来的老人都走了,也是后继有人了。

    江枕月见此也放心了许多,用帕子拭了泪后,便找到了老师父,一同去了后院。

    “孩子们,这是咱们角儿的好友,今日来看看咱们,都过来吧。”

    只见老师父一吼,那些原本正在练功的孩子们便停了下来,眼睛里充满了试探和警惕,但也不能不遵师命,只缓缓的走了过去。

    那些孩子在原来的时候她也是见过的,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数小的甚至才八九岁,与自个儿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但是因着家世地位的差别,如今却要对着她卑躬屈膝,甚至年岁小的孩子见了她都是有些怕的。

    为首的小霏隔着帷帽虽看不清,也是认识她身边海棠的,带着其余的孩子们对她行了一礼,随后问道“可是江姑娘”

    “正是,寒公子最后托付我来看看你们。这个东西给你,让戏班子的灶房娘子学了,以后可以卖给客人,也能保证你们衣食无忧。”

    江枕月待说完这话后,便将手中那方子递了过去,也对着众人回了一礼。

    她原本还想着让他们去外头买一下,可如今戏班子有了新的门面,想来只要在唱戏的时候卖就是可以的了。

    眼前的小霏看见还是愣了一下,他是曾经听师兄寒塘说过的,江家二姑娘做吃食十分厉害,吃上一次就能让人流连忘返。

    可这般贵重的东西她却给了戏班子。

    “江姑娘,这东西恐怕能卖上许多银子的”

    还未等他说完,江枕月便笑了,那语气也有些许的感叹,“不用担心这个,寒公子他从不欠银子的。自是给了我能交换的物件,如今时间匆忙,明日我就要启程去苏州府上了,等我回来再给你写一些热饮和凉饮的方子。”

    待她说完这话,也就打算要走了,只站在门口的时候她又想起了什么,随后对着那呆愣在原地的小霏说道“小霏,日后成角儿后也别亏了自己,这戏班子在自己手里,大家才不会受苦。”

    那青涩的少年郎听了这话才猛然抬头,随后淡淡的应了声“好”。

    这些日子以来,戏班子受了太多重创,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为之惋惜。可在师兄去世的那天,他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做了,主心骨没了,自己也不过身若浮萍之人,就算日后成了角儿恐怕也不会像普通百姓一般生活,这一切又为了什么

    可他却不能因此一走了之,他要为剩下的师弟们负责,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初次登台,而眼前姑娘的这些话,仿佛又让他窥探到了一线生机。

    第二日,辰时。

    昆山县在昨夜又落了雪,这在冬月的江南是很难得的事儿。那粉墙瓦黛上都落了白,街头巷尾都与那交替的日月呈了柔光,墙角的梅也悄悄地开了,冬日的江南就这样的来了。

    马的嘶鸣声此时也在街上显得格外清晰,几人的游学也终于启程了。因着前头耽误了许多日子,目的地也缩减到了苏州府和应天府,这样回来时才能赶得上过年。

    三位女子是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头的,丫鬟也只带了最为稳重的玉兰。剩下的几位少年郎则是和赵慎在一辆车上,最后的车上装的就都是众人要带的东西了。另还有三个小厮在前头赶车,护镖的也是前后各一个,虽人数不多,但显然够用的。

    为了抵御这一路上的严寒,几个小姑娘在马车里头铺了好些毯子保暖,还各自揣了汤婆子,准备的十分妥当。

    江枕月自见到好友上了马车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瞧着也是让人十分担心。虽然这才是斐故去世的第三天,可还是要做些什么才是。

    于是将篮子里做的红豆派递给了她,随后开口说道“雪无,这是今日新烤出来的,我特地给你留的,要不要尝尝”

    眼前的人儿听了这话后泫然欲泣,缓缓的接了过来,随后抬头看向了她,那眼泪止不住的就往下掉。

    “月儿,你”

    还未等她说完,江枕月就温柔的笑了一下,随后又对着她点了点头。

    安慰的话语这些日子以来,几人不知互相说了多少听了多少,那些话语苍白而无力,可斯人已逝,若不如就此接受,才能走出去。

    这话她也是故意说的,马车里的几人见此也都想到了那日的场景,只可惜这世上再也寻不到那两人的踪迹了。

    赵雪无而后也缓缓明白了她的意思,手里捧着那温热的红豆派愣了半晌,随后咬了一口说道“月儿,你这做的有些太甜了他也喜欢这样的吗。”

    为什么会有人连死都不怕却不肯活着呢可我好像在他身上知道了,那好像就是他的救赎,这个糟糕污秽的世间配不上他呀”

    “雪无,勿要想太多了,知道他走之时是无悔的就好,他说的话你心里头答应了吗若是答应就按照他的嘱托去做吧。”

    一旁的江与乐劝慰着,她虽没有自个儿妹妹那般想的通透,但是也十分佩服寒塘的为人,以及整个赵家。

    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爱上了戏子,可却没有爱错人,就算是这般结局,无论长辈亲友,也没有人怨怼,只能叹一句世事无常,两人还缺一些缘分。

    她也希望自己的好友真的能放下,像那人所说的,找个遮风挡雨的君子才好。

    赵雪无闻言含泪点了点头,哽咽的说道“好姐姐们,我知道了,谢谢你们陪着我。”

    待她说完这话,姐妹俩又抱了抱她,几人在这一路上互诉衷肠,倒也好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里头的唱词是我自己乱编的,大家如果觉得不行不要在意,这方面我一窍不通的,先鞠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