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到了墓地的时候已经接近未时, 都只是在马车里胡乱吃了些东西,下车时却是心思各异。
城外的墓地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北朝一般来讲都是落叶归根,要葬在家乡的。可当时的两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到通州, 因此就葬在了城外。
几人的墓附近还被小霏种了松柏, 那小树如今郁郁青青, 就宛如两人当初的气节一般, 坚贞不屈,历严冬而不衰。
而小霏也是刚才得了信的, 身上那套粉色的戏服还未来得及脱下, 宛如当年寒塘的身姿,让众人见了也不禁有些恍惚。
赵雪无更是瞬间泪如雨下, 脚下难免有了几步踉跄, 仿佛曾经的心上人又站在了她的眼前一般。
“公子姑娘们安好,刚才从江姐姐那头得知你们要来, 所以就在此候着了。”小霏的嗓音是另一种声线,性子也更柔和些。
她听了这话也才反应过来,心里的那人再不会打扮成这样站在她眼前了。
而小霏显然已经不太记得她了, 也不知道眼前的姑娘和自己师兄有过感情。行了一礼后,便在墓前唱了寒塘之前最为拿手的牡丹亭,那一颦一笑颇有名角儿的风范。
戏班子,后继有人了。
江枕月见到这番场景后也是感叹不已, 随后和众人拿出了备好的香烛纸钱都给几人烧了, 也未曾忘记一旁的沈计。三人之间的友谊究竟如何已再不会有人知晓,但她终归是有负寒塘之托,那努力想要活着的少年郎她也未能救下。
想到这儿,她也就跪在了那墓前, 倒让其他人心头一惊。他们是友人,本是不用跪的。
“寒公子,我有负你之托,无论是那些书信还是沈计,我都未能做好可水患之事,那是多少百姓和无辜官员用血路堆砌的,信中的每一个名字都犹如杀人刀,我,日日夜夜永不敢忘,就算还需许多年,也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待说完这话后,原本娇俏的小姑娘也没了往日的模样,那神情间的坚毅和痛苦也忍不住了,更是泪如雨下。
最开始的水患,她想到的只是身为知县的父亲会不会被牵连,但后头遇到的事情却让她至今都耿耿于怀。无辜被牵连的官员,流放贬官已经是轻责了,抄家杀头的也比比皆是,因此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百姓数不胜数,这些都是那些人留下的罪。
她原本还会因为父亲躲过那次牵连而暗自庆幸,可越来越了解其中的内情时,越觉得后怕。而这次父亲升至大同府知府,本是极好的喜事,可仔细想来赵公那句话,是福是祸却是另说。
当她后来拿到那份名单时,只觉得犹如千斤重,那是多少人梦中所求的东西她也曾想过,在这个朝代,自己身为女子不应该参与这些大事,也根本无从下手,可到如今,终究却没能放下。
身边的人都拥有一片赤子之心,就算她微不足道,总要想方设法的去尝试。至少,这东西应该让朝廷上的那些人知道才是。
众人见此都难免有了几分悲痛,赵家兄妹也是跪在了两人的墓前,他们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就算再成熟,那份心性也在此刻隐藏不住了。
赵青云的脸上也具是坚毅,他迷茫了许久的事情也终于有了答案,曾经幼时立下的誓言,不该放弃才是,他定要做个好官,像祖父和父亲一样。
“斐公子,我虽然与你并不相熟,但算起来却有同样的仇。如今我身上已经算有了功名,他日若真能进士及第,登上那金銮殿时,定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待说完这话后,他便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倒让众人感叹不已。
江枕月闻言也不禁攥紧了手里的衣裙,她可能对比这些人都有些微不足道,官场的事情并不是女子能涉足的,但她也会想方设法尽绵薄之力。
想到这儿,更是让她的情绪难以控制,泪水模糊间却瞧见了那身熟悉的白衣,抬眼就是那神色温柔的少年郎。
“那份名单我会交到圣上手中,而且是所有参与的官员都榜上有名,不再是如今残缺的模样。你想做的事情,都会有我陪着。”
温檀说完这话后,便将那修长的手伸了过去。
江枕月见此也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这些话每个字都说进了她的心坎里,就算是微不足道,身旁亦是有人懂她的呀。
而此时的赵雪无眼里早已经没了其他事物,那墓碑上的每一个字都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不禁还是凑上了前去,那素白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就抚上了她心上人的名字。
那喜欢穿红衣的人儿,短短二十载就留下了这几个字在世。旁的东西,兴许再过几年就没人会记得了,也没人会记得他在台上风华绝代的身姿了。
可给她留下的这些记忆,怕是让她再也忘不掉了。
“寒塘我做不到忘了你该如何是好你会不会怪我太没用了”待说完这话后,小姑娘也已经忍不住了,那泪水如河水决堤般涌出,多少日夜的思念也无法在此刻宣之于口,说出口的话也只剩下了“寒塘”两个字。
而后头的温长归见此也垂下了眼眸,随即便转身而立。
那签文中的内容到现在他还记得,世人都道欢喜冤家是极好的组合,可偏偏那签却是个中吉,如今仿佛也找到了原因。他不知自己是否喜欢这姑娘,但答应她的事情就绝对会做到,就算有朝一日自己真的喜欢上了她,而她还没忘记那人的话,他也愿意一直逗她开心。
而那墓碑前的小姑娘却浑然不知,待到一旁的松柏被吹的摇晃起来,她才有了些神智。
回头时却难免瞧见了那背对着自己的少年郎,一时间让她也有了几分恍惚。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却背过身去当做看不见,给了她十足的体面。
可她明明已经和这人有了婚约了,却做了这般不堪的模样雪灾之事她一直以来就有些耿耿于怀,她总觉得那少年郎是被迫才和自己订亲的。可如今自己这般做,却好像对他更为不公了。
随后便起身踉跄的走到了他身后,声音还难免有些哽咽,“长归,我我是不是很过分若不然我们还是”
“赵姑娘,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食言,也不会因为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后面那句话还是勿要提了。”还未等她说完,少年郎便忍不住转身打断了她的话。
她想说什么,他早已经猜到了。无非是觉得对自己不公,觉得这份姻缘是强加在两人身上的。可无论如何当初也是他没有注意这些,如今又怎么能弃她而去
但当他瞧见眼前小姑娘满脸泪水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却又觉得十分难受。
“长归,我不值得搭上你的一辈子。”
“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
两人说完这话后,却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众人见此却也不好多待,便一同上了马车。但这一路上所有人却是神色各异,特别是驾车的温长归,心里头也是烦躁不堪。
他好像有些惧怕小姑娘说出来悔婚的话。
待到了酉时,众人也就回到了县衙。原本订好的是在小饭馆相聚,可两位长辈却想着晚上秉烛夜谈,倒是在县衙更为方便一些,也就临时改了地方。
小饭馆也是头一回早早的就歇业了,大师傅被安排来做了吃食。因着人数多些,就用了江枕月前些日子给的底料做了两个口味的铜锅子,配了鲜羊肉和时蔬,倒是十分可口。还有春日里特有的桃花酥、桃花酒之类的吃食,倒让众人大饱口福。
两位长辈在席间也是说了好多心里话,还传授了少年郎们许多官场的事情,毕竟经此一别,曾经作为先生的他们也不知何时再看到这群孩子聚齐的时候了,有些东西再不说也就没机会了。
期间还是玩上了让温长归闻风丧胆的飞花令,而这次就连姑娘们也未能逃得了,一个个喝的东倒西歪,好生滑稽,而两位长辈却早都在推杯换盏间就醉的不知所以了。
江枕月到了后头,那小脸上不禁也有了两片红晕,看着眼前的众人仿佛都有了重影,但好在还有几分神智,就趴在桌上默不作声,生怕自个儿的醉态出丑。
待其他人都被下人扶到房里的时候,她也才勉强地站起了身,可脚下难免还是虚浮,刚走了一步也就差点摔了,但随即扑面而来的就是那好闻的檀香味。
“月儿,你醉了,待一会儿海棠回来再起身吧。”温檀的神情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柔,本来飞花令也应当放水的,但那次小丫头的醉态也让他忍不住有些怀念,十几轮下来也就他还滴酒未沾。
可眼前的江枕月哪里还知道今夕何夕,这些日子来的伪装和规矩在此刻都抛之脑后了,仿佛她好像还在后世一般,看着眼前的少年郎也不禁笑了起来。
这是她最喜欢的少年郎呀。
那绝色的脸庞也在此刻凭添了几分妖艳,随即就扑到了眼前人的怀里,而少年郎也怕她跌倒,连忙就扶住了她。
“阿檀我好喜欢你,还好我们没有错过。你送我的弓我会一直留着,会每日练习,等你再见到我时,定不会叫你失望。可你要是忘了我,我就用这弓拉磨去,断不会留着了”
待说完这话后,她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嘴里嘟嘟囔囔,神情竟是越来越委屈。
温檀见此也不禁笑了出声,随后低头看向那气鼓鼓的小丫头只觉得颇为有趣。
原来她喝醉了竟是这般样子,怪不得那时候他问了话,她却要逃。
可接下来的语气却是极为认真,“我怎会忘了你待到明年春闱后,无论中不中,都会去娶你,就算如今是口头誓约,到时也会变成咱们的合婚庚帖。”
江枕月虽然此时还有些神志不清,但听了这话也不禁笑了起来,眼神间的感情更是藏都藏不住了。
“不许食言”
“绝不食言。”
话音落下,温檀也就瞧见怀里小人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那好看的眉眼在此刻也有了几分朦胧,让他情不自禁就抚了上去。
这是他的小丫头,他定要娶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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