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中的日子似离弦的飞箭从掌心快速溜走,一眨眼,夺旗近在眼前。蜀皇带着太子亲临北山,一同到来的,还有北魏的一批使臣。
按照惯例,景随风作为北山大营的都统,与天机卫的首领钟杰二人一同在圣上面前抓阄,决定东西面的登山方向。
出了皇帐,钟杰咧嘴一笑,声如洪钟“景都统,去年前年连着两年我们都夺了皇旗,今年若是再拿,我们天机卫可都不好意思了。”
天机卫这位首领身高八尺,髯发浓密,结实的肌肉在盔甲下若隐若现,古铜色的皮肤显得牙齿十分白皙,咧嘴一笑的模样带着些嘲弄。
他是从边陲小镇一路凭着战功才拿下了天机卫首领,因此很是看不上景随风这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
有一个武英王做养父,在北地战场才练了两年就回京当上了都统,这种凭着家世升官的花架子,他钟杰最是不屑。
他挑了挑眉,面带挑衅地看向景随风。
他原以为景随风会与自己争执两句,怎料景随风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眼中一派清冽,似乎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这让钟杰更加不悦,旋即上前一步,又提议道“景都统,咱们俩不若打个赌可好今年的输家向赢家在通安门外磕个响头。”
景随风看着钟杰颇为难缠的样子,拧了拧眉,语带不耐“钟首领好兴致,恕随风不相陪”
说着,拱手朝他敷衍似的一礼,抬步便要往营地走去。
钟杰不死心,在他身后高呼“怎么,在心上人面前,景都统怕了”
闻言,景随风步子一顿。
钟杰见他止步,知道自己是打在了景随风的七寸上,颇为得意又道“这通京谁人不知,当初若不是武英王出事,哪里轮得上那侍卫来做大驸马,您说可不是”
似嘲非讽的话在景随风耳旁传开,让他一下沉了脸色,转过头来的时候,嘴角勾着丝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过本都统倒是好奇,激将法用成这般模样,钟杰你又是如何坐上这天机卫首领之位的怕不是,也徒有虚名”
两人争锋相对,声音不小,皇帐外往来禁卫,侍从将之听了一清二楚,纷纷投来好奇的眼光
北山大营和天机卫不和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如今在皇帐外竟公然吵了起来,只怕离彻底撕破脸不远了
两人在皇帐前的争执引来了太子,龙霖烨呵斥了二人几句,两人不欢而散。
回到营帐,景随风朝秦寒露出了手中的签条。
秦寒眯了眯眼,只见明黄的绸布上,一个清晰的“西”字。
“西面平坦易攻,咱们这开局可不算好。”
“无妨。”景随风沉了声音,“我们的策略本就重守,只是你与殿下换个队,你带人防守,让殿下跟着二队负责夺旗。”
闻言,秦寒恍然大悟“您难道是想让殿下走崖壁那条路”
东面易守难攻,上山一共有三条路,其中一条在崖壁边上,地势复杂而险峻,少有人走。
景随风点头,只道让他尽量拖延时间,崖壁那条路他与龙四海多年前便走过;虽说算是剑走偏锋,以她的身手,却也应当不成问题。
一阵风吹过,乌云遮住了太阳,原本晴朗的天空转阴,带来了几分凉爽。营帐外不远处,双方四十人马已然是摩拳擦掌,互相打量着对方的人马。
天机卫中有一人也是世家子弟,名叫王荣,刚巧与陆畅不大对付。两人千算万全没算到竟能在这里碰上,站在山脚下,互相交换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路三公子竟然也来夺旗看来今年北山大营没什么可用之人呐。”
王荣乃是曲善王家的二公子,几年前在风月场上与陆畅狭路相逢,却在喜欢的歌姬面前被乃夺了所有风头,从此结下了梁子。
陆畅嗤笑一声“王荣,这话同样送给你。今儿有你这孬种在,天机卫可赢不了。”
“你才孬种”
“你孬种”
眼看着两人越靠越近,赵沉渊拽了拽陆畅的袖子,在他耳边小声提醒“夺旗前斗殴,会被取消资格。”
他们俩第一次参加夺旗,若是因为斗殴被取消资格,只怕都得卷铺盖走人。
陆畅闻言,抿了抿唇,心知赵沉渊说得有道理。然而王荣却是不依不饶,看着赵沉渊神色揶揄“没想到陆公子的跟班儿也来了。赵公子,别来无恙你那庶弟可还好”
赵家的那点儿破事儿在高门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这嫡公子被庶子压上一头,蜀国开国数百年,还是闻所未闻之事。
王荣看着赵沉渊,像是在笑话一样。
陆畅深吸一口气,抬手便要冲过去,却被赵沉渊死死拉住。
“一会儿在山上有的是机会,不急这一时。”
赵沉渊面色平静,似乎根本没有将王荣的话放在心上。陆畅在他极力阻拦下勉强忍住了冲动,恶狠狠地瞪了王荣一眼,这才作罢。
阴沉沉的天似是风雨欲来,两军队伍分别分为“攻”“守”两队。“守”队提前一个时辰在自家山面准备防守工事,而后“攻”队再从敌面山脚开始夺旗。
秦寒带领着“守”队先行一步在地势较为平缓的西侧面立好了旗,做好准备。一个时辰后,铜锣敲响,龙四海带领着二十人的“攻”队,从东侧面山脚向上。
夺旗正式开始
从东往上,一共有三条路,龙四海的“攻”队共十二人,便分成每四人一组,分别上山。
龙四海要走的是三条路中最为危险的一条,靠近北侧的崖壁。这条路是上山最近的路,却也是最崎岖,最容易发生意外的路。
“这条路很危险,我需要三个人与我一同,可有人愿意”
剩下十一人面面相觑。
那条山道两个月前刚刚塌了一次,很是危险。
“属下愿往”这时,赵沉渊站了出来。
“你做什么”陆畅拉了他一下,“刚塌过的路,你不要命了”
赵沉渊看他一眼,却没有归队。
每年北山夺旗成功的人能升一品,这也就意味着,若是他今年能夺旗,便至少能从白身升做正九品的仁勇副卫。若是他有了品阶在身,叶夫人或许也会对他母亲有所忌惮,不会像现在这样为所欲为。
因此,不管多危险,他都要试一试。
望着赵沉渊眼里破釜沉舟般的坚定,陆畅沉默了。
不多时,他也道“属下也愿同行”
“很危险,你不必陪我犯险。”赵沉渊侧头低声劝他。
陆畅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说好了一起,你可别想抛下小爷我一个人升官。”
“若是出事,你要如何与家里交代”赵沉渊一针见血。
龙四海也看向陆畅。他的身份不似其他人,成庆陆家的嫡三公子,若是出了事,她怕是不好和陆家交代。
陆畅看了眼赵沉渊,又看了眼龙四海,忽而一笑。
“有教习在这儿,怕什么”
龙四海一怔“你要将命赌在我身上”
“教习既然敢带人走这条路,那就证明您有把握,不是吗”陆畅反问。
龙四海挑眉“那是断崖,就算是我探过路,也有可能出意外。”
“在金枝玉叶面前,小的我可是贱命一条。您都敢走,我怕什么”陆畅又咧了咧嘴,笑得放肆。
龙四海看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不由抿了抿唇。
她的确有把握,可这小子这态度,真是让人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
眼看着队里唯二的两个新兵站了出来,另一个瘦小的青年也出了列。他叫彭翰,心思敏锐,反应又快,是秦寒训下数一数二的斥候。
陆畅,赵沉渊,彭翰,凑齐了三人站在龙四海面前,她望着他们,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这条路虽然近,但的确有危险,你们确定要跟我走”
“是”
三人回答声如洪钟,传到龙四海耳朵里,她这才挂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不错,有胆量。”
陆畅说得没错,崖壁这条路,龙四海并不陌生早在十几年前她就与景随风和常修一道走过。那年夺旗,他们三个新人出其不意赢了比赛,常修也因此入了蜀皇的眼。
如今旧途重走,龙四海心里不由有些澎湃,好似又回到了少年时,意气风发,放眼天下尽无所顾忌。
天仍旧阴沉着,夏末的北山丛林密布,郁郁葱葱的古树随风摆动,发出悦耳的声响。龙四海凭照记忆,带着三人从小径往上攀登
时隔多年,某些地方的小径已经消失,一眼望去,藤条密布,竟让人有些找不着方向。
“教习,您真找得着这路”
陆畅随着龙四海在这密林中行走,不时回头后望,跟她确认行踪。
“嗯,我确定。”
她点了点头,拉练之前,她特意来探过路,不会有差错。
果不其然,待到他们劈开眼前荆棘后,一条蜿蜒小路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嘿,神了”陆畅惊喜地朝她比了一个大拇指,“小的佩服,佩服。”
龙四海抿了抿唇,没说话,却是朝着身后的密林望去。
风声掠过枝叶,发出哗哗声响,悠远而宁静;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绿,大树巍峨,遮天蔽日。
“教习,怎么了”陆畅问道。
龙四海摇摇头“没什么,可能是错觉罢了。”
不知为何,她老觉得他们身后还有人跟着,可是回头看去,却只有满目的树。
四人快速沿着小道前行,待行过一块巨石,眼看是个转角,龙四海喝了一声“前方便是断崖,小心”
打头的彭翰越过转角,果不其然,只见小径延伸成了一条沿着山壁的陡路,宽度只够一人行走。
“原本路还要再宽些,算我们运气不好,前两个月滑坡,陷了一半下去。”龙四海在后面解释道。
“教习,这我们,要,要走过去”陆畅看着前方的悬崖断壁,不由声音发颤。
就连彭翰也攥紧了手心。
宽度只够一人行走的小径,右边是嶙峋崖壁,左边便是悬崖,往下只见一望无际的谷底山林,让人一阵眩晕。
这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龙四海点头看着三人,语气平静,“我在下面已经说了,让你们考虑清楚,如今来都来了,走吧。”
陆畅倒吸一口冷气,拽了一把身旁的赵沉渊“兄弟你没跟我说,是送命来的啊。”
赵沉渊闻言,冲他肩上狠狠砸下一拳“乌鸦嘴”
“时间不多了,快走”龙四海看了看天,催促道。
彭翰一马当先向前走去,赵沉渊也深吸了一口气,紧随其后。
“没有回头路可走了,陆三公子,请吧”
眼瞧着陆畅一脸紧张,龙四海微微屈身,搡了他一把。
陆畅看了看前面越走越远的两人,又看了看身后一脸催促的龙四海,一咬牙,一跺脚,半推半就地踏上了悬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