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四海带着一众内侍, 手持凤令浩浩荡荡的来到赵府,只见叶夫人一袭緑衫,正站在赵府门前。
冯氏已经被赵沉渊接去了龙四海京郊别苑居住,叶夫人成了真正的赵府当家。
她见龙四海领了凤令, 盈盈一拜“臣妇见过大公主殿下, 殿下长乐未央。”
龙四海一笑, 声音漫漫“叶夫人说笑了, 一个侧夫人,自称什么臣妇贵妃娘娘规矩向来好极, 怎的忘了教导娘家妹妹”
叶夫人脸上一僵, 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却已经红了“是, 是妾身忘了规矩, 还请大公主恕罪。”
“叶夫人不必如此,大家同为女子, 这一套对本宫没用。”
生在皇宫, 龙四海见多了这种阴柔娇媚却煞有心机的妇人, 对此颇有些不耐烦,招了招手, 单刀直入
“后宫近来屡有不符规制的器物出现,本宫奉了皇后娘娘的命彻查此事。有人举报说东西是从赵府,叶夫人你手上流进宫中的, 可有此事”
叶夫人听了,连连摆手“不可能,定是出了什么差错,臣妇,妾, 妾身一个小小的侧室,怎会,怎会”
说着,她脸色变作煞白,一下子明白了大公主今日是冲着她那贵妃姐姐来的。
龙四海笑笑“到底有没有,一看便知。叶夫人将库房钥匙和账簿呈上来吧。”
见龙四海有备而来,她又道“这,这府中中馈一直是夫人执掌,妾,妾一无所知”
望着那楚楚可怜的妇人,龙四海挑了挑眉。
这女人还想将罪名扣到一无所知的冯氏头上。
她不由冷笑“本宫听闻这赵府当家可不是什么冯氏,而是你叶夫人呀。”
说着,她挥挥手,吩咐内侍“既然叶夫人不想动手,那就给本宫搜。”
一声令下,内侍鱼贯而入。
眼看着内侍涌入赵府,叶夫人心急如焚,却别无他法。望着门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她眼珠子一转,忽的一下跪在地上,抱住了龙四海的腿,哭嚎道
“妾身,妾身冤枉啊,大公主,大公主和皇后娘娘凭着这子虚乌有的罪名就来赵府抄家,这,这要妾身如何活”
一哭二闹三上吊,叶夫人玩儿得炉火纯青。她声音颇大,来来往往的人纷纷驻足观望,龙四海拧了拧眉。
她在此胡说八道哭喊一通,若是传出流言蜚语,污了皇后的名声可就得不偿失了
叶夫人抱着他的腿,却只是干嚎,脸上干干净净,一点儿泪水也无。她这是在作戏,心想着若是能以此逼退龙四海一时半刻,便能找机会把账本清理干净。
龙四海对她心里这点儿算计心知肚明,可是一时也没了法子。她正盘算着要不要暗地里弄晕这妇人,忽而听见一阵微弱风动,下一刻,刺耳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她低头,只见女人脸上赤红,大张着嘴却一点儿声也发不出来。恰好此时,一颗小石子滚落到了她脚边,虽不起眼,却让龙四海眨了眨眼。
她只迟疑了瞬间,便按住叶夫人身上穴位,半扶半推地与她一道进了赵府。轻轻一甩,叶夫人便倒在了地上,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龙四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解释道“叶夫人莫担心,你只怕是被人点了哑穴,过不了多久便能恢复。”
“不过嘛,”她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侧头看着她,“这不会说话的人,平日里还是把嘴闭上的好。你宫里的贵妃姐姐都不敢这样闹腾污皇后娘娘的圣名,叶夫人倒是胆子不小。”
说着,她脸色已是冰冷。
“作为侧室,撺掇夫君毒害正室夫人;作为妹妹,和姐姐狼狈为奸,妄想以下作手法更变嫡庶尊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正说着,赵景沓听见了声响来到前院,远远便瞧见他母亲被龙四海摔在地上,满身狼狈。
“你她娘做什么,快放下我娘亲”
愤怒蒙蔽了他的双眼,他三两步朝着龙四海奔来,一把将她推开
龙四海往后一个侧身,轻巧躲过,脸色冷淡“本宫奉命办事,你母亲多有阻拦,怨不得旁人。”
“我呸,你就是个恶毒妇人,闯进别人家门打人,放眼天下,都没有这个道理”
赵景沓见他娘亲受辱,脾气一上来,全然不顾什么君臣之礼,冲着龙四海举起了拳头
龙四海眯了眯眼“赵景沓,你敢对本宫动手”
“老子打的就是你”新仇旧怨,赵景沓怒气冲冲,口不择言,“毒妇,难怪连你那下贱的侍卫驸马都受不了你,老子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说着,他朝龙四海冲来,却连龙四海的衣角都不曾摸到,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高声叫唤。
龙四海见状,微微拢眉。
她还什么都没干虽然她正打算好好教训教训这人。
赵景沓躺倒在地,只觉膝盖一阵剧痛,霎时间起了一身冷汗,然而却还没结束
只听“嗖嗖”声响,十数枚铜钱破空而来,击打在他身上,穿透他的锦衣,刺破他的皮肉。涓涓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浸湿了他昂贵的袍子。
最令他惊恐的,是有两枚铜钱,从他大腿根堪堪擦过,只差分毫,他便
他目光惊恐地看向距不远处的龙四海,像是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
龙四海挑眉笑笑“你别怕,刚才那不是我。”
说着,走到了他的身边。
赵景沓满脸惊悚,只见一身锦服的女子平静地走上前来,朝他当胸一拳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肋骨应声断裂。他只来得及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叶夫人眼见着自己的儿子被龙四海弄成重伤,却发不出一声声响,只得扑爬到了自己儿子身边,望向龙四海,双目深红,似是恨极。
龙四海目光淡淡“本宫说了,不会说话的人,最好把嘴巴闭上。”
他千不该,万不该,在她面前说起八荒
这时,内侍已经搜查完毕,将库房账册呈上前来,见到眼前这血肉模糊的场景,又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龙四海,只觉自己双腿不住发颤。
龙四海一目十行地翻看账册,见其中有公孙皇后在找的证据,眼中闪过满意神色,朝着内侍挥挥手“东西拿到了,回宫吧。”
说着,她抬步便要离开,走了一半,却忽然顿住了步子,转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叶夫人母子俩,拧了拧眉吩咐道“找个大夫,给他们娘俩看看。”
此事若传进陛下耳朵里,她又得好一阵解释。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先确定一件事才行
龙四海领人出了赵府,吩咐内侍先行回宫,自己却优哉游哉地走进了附近一条无人小巷里。
“出来吧。”她声音淡淡。
四下无人响应。
龙四海抿了抿唇;“八荒,我知道你在,赶紧出来。”
一阵清风拂过,小巷寂静,唯有两旁随风摇摆的皂角树发出哗哗声响。
她不由挑眉
这人还学会不吱声了
望着空荡荡的小巷,她心思一动,转而往巷口走去。
宽大的锦服虽然华美,然而绣着云纹金线的衣摆却在地上拖拽,让她行走颇为不便。龙四海拽着身上衣服,慢腾腾地走着,忽而身子一歪,“唉哟”唤出声来。
“唉哟,我的脚又扭了,上次扭得好没好全,又,又伤了”
她蹲在地上,掀开裙摆,还没露出自己白皙的脚踝,下一刻,一个玄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殿下,可还好”
龙四海低着头,嘴角不由自主地浮出一丝得意笑容,一把拽住八荒的手臂。
“抓到你了”
女子颇为俏皮的声音里不带丝毫受伤的痛楚,抬头看着他,杏眼里满是狡黠。
中计了
“殿,殿下。”八荒有些无措的垂下头来,“臣,臣不是故意跟着你的,碰,碰巧路过。”
此地无银三百两。
龙四海看着他笑意更加温柔。
一个月不见,这男人不但学会不理她,还学会撒谎了
“哦,碰巧路过是吧”她笑容娇俏。
八荒点头,身子僵硬,只觉浑身都不自在。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骗她,可是
龙四海凑近了些,又问“那赵府门口的叶夫人,还有赵景沓,也都不是你咯”
她脸凑得极近,近到八荒可以清晰地看见阳光下,她白皙脸上细小绒毛。
他只觉耳朵烧得厉害,无措地眨眨眼“嗯,不,不是属下。”
“这样啊”龙四海忽然撇了嘴,话锋一转,“既如此,明日陛下问起来,在赵府打人便都是我的过错,也只有我一个人受罚了。”
八荒一愣,眼前浮现出龙四海被蜀皇责罚的模样,急忙改口“不,不,是,是属下,都是属下做的,和殿下无关。”
他满心焦急,十分后悔自己刚才撒了谎。
龙四海却继续逗他,故意垂了头,声音委屈“你都说了只是碰巧路过而已,不必帮我顶罪。”
“不是,真是属下,是真的”看着龙四海垂下眼帘,难过模样,八荒只觉手足无措。
“是,是属下打了那女人哑穴,又,又用铜钱打了赵景沓。全是属下,与殿下无关”
他声音急迫,竟然还扯下自己空无一物的钱袋子,急切解释道“属下刚才将身上所有的铜钱都用了,真,真的是我。”
“噗嗤”一声,龙四海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抬头看他,觉得这人真是傻得可爱。
她拽了拽他的手臂,哭笑不得“我逗你的暴雨飞针不是你的绝招吗,你以为将针唤作铜钱,我便认不出来了”
八荒闻言一愣“那,那陛下那里”
龙四海无奈似的看这傻子一眼“你放心吧,是那母子俩阻挠我办差,父皇不会将我怎么样的。”
“对了,”她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的手,怎么样了”
那日从山谷出来,她正欲为他找大夫,这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说着,她自顾自地扯过他的手来,只见左手还缠着纱布,刚才似是扯到了伤口,隐隐只见有猩红颜色溢出。
她皱了皱眉,拉过了他道“天色不早了,你送我回府吧。”
八荒垂首应是,一路跟着她回了公主府。走到府门前,他正欲告退,却被她唤住了。
“走了一路口渴了吧,进来喝口茶再走吧。”她轻巧道。
主人发现自己跟着他,非但没有责怪,甚至还让他进府喝茶
八荒望着夕阳下的女子,紧了紧喉咙,目光里有些不可思议。
“愣着干嘛,快进来。”龙四海拉住了他,将他带进府里。
两人刚坐下,御医便来了。
这御医姓钟,是蜀皇特地拨给大公主府的,对八荒并不陌生。钟御医一进屋,只瞧见被赶出门的驸马竟然与大公主坐在一起,眼中划过一丝惊异。
龙四海指了指八荒,朝他示意道“他前些日子伤了手,您快帮他看看。”
“殿下,臣,臣无碍,不必麻烦”八荒垂眸道。
这次,龙四海却没有顺着他“一点儿也不麻烦,你老老实实坐在这儿,让钟御医给你看手。”
说着,她却是一把捉住他仍旧握着茶盏的右手,将他摁在茶桌旁,大有一种“不看完手别想走”的气势。八荒无奈,只得看着钟御医为他拆开纱布,露出里头血肉模糊的伤口。
皮肉裹杂着血迹斑斑,上头草草地撒了些金疮药,刚才纱布一磨。直接黏进了皮肉里。钟太医虽说小心翼翼,可是解开纱布的时候还是带起了一块血肉黏在纱布上。
八荒恍若无所觉,龙四海见状,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转头呵他“你回去压根儿就没好好找大夫给你看是吧”
八荒喉咙一紧,只道“擦,擦了金疮药,不过是些小伤,没有大碍。”
他声音轻巧,龙四海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噎得她眼眶发红。
“小伤你,你”她快要被这男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八荒见状,赶紧递过手边茶水“殿下,是,是属下有罪,罚我便是,您,您别生气。”
此话一出,龙四海原本噎在胸口的火气汹涌爆发,直冲天灵盖,侧头看着这个完全搞不清状况的男人,脑仁隐隐发疼。
她推开他递过来的茶,怒气冲冲呵他“闭嘴吧你”
龙四海捂着脑袋,满脸怒气,身旁的八荒一脸无措讨好,钟太医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给八荒看完了手,只说皮外伤严重,索性没有伤到筋骨,旋即开了外涂的药膏,让他早晚涂上。
绿莹莹的药膏泛着青草的香气,龙四海接过药膏,净了手,一点一点地为他涂上。
八荒本还想说伤口血污,别脏了她的手,刚一开口,却被龙四海恶狠狠一瞪。
“要是从你嘴里蹦出半个类似于别脏了手的话,我,我就揍你”
两人相处小三十年,龙四海在八荒面前向来是温柔体贴的模样,如今忽然凶狠起来,让八荒更是无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话到嘴边,倏然咽了回去。
微凉的指尖蘸着药膏在他掌心轻抚,伤口处虽然狰狞,八荒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只觉她指尖像是一把柔软的小刷子,拂过的地方带起一阵酥痒,一直痒进了他心里。
他抬目,只见龙四海眼眶还泛着红,却是一脸认真神色,握着他的手,像是握着什么珍贵的器皿。
上次在谷底,她也是这样
八荒又看向自己的手,只觉这只手丑陋极了,一道刀痕将手掌一分为二,皮肉外翻,黑红青紫交杂,隐隐还在往外渗血,特别是与龙四海白皙柔嫩的手放在一起,更是难看。
可是他不敢再说“脏”,不知为何,主人似乎很生气。
然而望着龙四海认真面容,他心里却又是欣喜的。
她在看他,为他上药,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很喜欢,很喜欢。
“好了,”龙四海擦完药,颇为慎重地用干净纱布缠绕住了他的手掌,将药膏递了过去,“记住,早晚各一次,要像今天这样好好上药。”
八荒垂首应是,颇为顺从的模样让龙四海抿了抿唇,又补充道“可不许阳奉阴违的骗我。”
八荒急忙摇头“属下定不会诓骗殿下。”
龙四海脸上这才绽一个笑来,起身送客道“时候不早了,我还要进宫向母后复命,你回去吧。”
八荒点点头,刚走到门口,却忽然唤了她一声“殿下。”
“何事”龙四海眨眨眼。
八荒转身看向她,神情严肃,让她一愣。
“赵府那母子俩若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可要属下”
他话没说完,眉间却闪过隐隐杀意。
想起龙四海说的,陛下可能会因为那母子俩责罚她,八荒觉得倒不如让两人永远闭嘴的好。
龙四海原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她交代,没成想又绕回了赵府那母子俩,一时之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她摇摇头,推搡到“赵府那里我自有安排,你快回去吧。”
送走了八荒,龙四海这才回宫,坤宁宫内,她将从赵府搜到的账本呈于皇后面前,皇后叫人对过,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眼里杀伐之意渐起。
“好个叶鸢,竟然通过自己的妹妹在宫外向官员收受贿赂,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当机立下便带了账本来到乾清宫,又将冯氏被囚禁一事背后的牵扯向蜀皇一五一十地说明了。
蜀皇向来对后宫这些小事不放在心上,然而听公孙皇后这么一说,才发现这叶贵妃是在是胆大包天。
后宫明令禁止与前朝有钱权来往,叶鸢却是阳奉阴违,让人将东西都送到了赵府,自己的妹妹家,这便算是变相地进了自己的小金库。
“陛下,您请看这些账目。”皇后又指了几幅特意用朱笔画出来的,这些东西大多是些摆件字画,有市无价,而送礼的人,却都是世家。
蜀皇看罢,冷笑一声“这些人的手倒是伸得挺长。”
这天晚上,蜀皇的圣旨传出,将叶贵妃贬为叶嫔,禁足隆昌宫,随后接连几日,凡是在账目上与叶贵妃有所来往的,大大小小不是被贬了官,就是得了圣前一顿好骂。
隆昌宫内,叶贵妃看着紧闭的宫门,一时间竟然还回不过神来。
她妹妹今天下午才进宫与她说了此事,没想到公孙钰那贱人速度如此之快,竟然已经捅到了陛下面前。
“宝华姑姑,我,我要见陛下”
她一身石榴八宝裙在一片混乱之中已经被弄得皱皱巴巴,精致的脸庞落了几缕碎发,模样颇为狼狈。
宝华在蜀皇跟前做事多年,明白陛下这番勃然大怒,便敛了神色道“陛下圣旨已下,还望叶嫔娘娘在隆昌宫好好反省。犯下如此大错,还能保留一宫主位,娘娘不该在这里吵闹,应当好好叩谢陛下圣恩。”
说罢,却是带着宫人转身就走,顺带着将隆昌宫伺候的人手也都撤下。一时之间,偌大的隆昌宫便只剩了叶嫔和身边的绿枝二人。
叶鸢在后宫横行多年,就算是最不如意的时候,也从不曾这般狼狈过。这圣旨来的太快,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抓住绿枝的手仓皇道“快,快去告诉那个人,本宫,本宫出事了”
叶鸢口里的那个人,正是与她合作多年的龙风行。
她在前朝收的那些好处,自己其实只拿了一部分,剩下许多都是龙风行借着她与那些官员暗渡陈仓。
现今她出了事,龙风行不可能置身事外。
其实早在叶夫人圈禁冯氏的时候,龙风行便已经收到了消息,提前做好了准备。手下人见了六神无主的绿枝,只叫她回去跟贵妃娘娘说,将东西全都认下来,老老实实呆在隆昌宫里,过两个月万寿节便是她复宠的日子。
叶鸢本来将信将疑,然而她和龙风行早已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若是此时撕破脸,在蜀皇面前将两人那点儿事抖出来
龙风行吃不了兜着走,她怕是也难以活命。
因此,她便只得耐着性子硬是在隆昌宫内等到了两个月后的万寿节。
这天,龙风行送来了一套衣服,让她务必穿上,又叫她晚上在宫墙下与绿枝弹琴跳舞,只不过跳的不是她拿手的“踏燕”,而是一曲“点绛唇”。
叶鸢看着字条上的嘱托,不由皱了皱眉,绿枝却道龙风行手下人特意说过,若她想要复宠,便须完全按照他说的做,不可偏差分毫。
两个月来,叶鸢在隆昌宫没了例银,没了享乐,御膳房看人下菜碟,就连膳食都简陋得要命。
她每日在宫内与绿枝大眼瞪小眼,实在是难受透了,因此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认命似的换上了那身绫罗红纱衣,在深秋的天里哆哆嗦嗦,独自起舞。
不知龙风行是否料事如神,这天晚上,蜀皇在寿宴中喝到微醺,不知不觉行过隆昌宫的时候便听见一阵熟悉琴音。
他默不作声地示意内侍打开宫门,只见女子身披红纱,在月下翩然起舞,身姿婀娜灵巧,如月下仙灵。
离他最近的宝华姑姑忽听他一声轻唤“阿岚”
这声音很轻,女子却像是被惊到了似的,戛然停步,转过头来,一双美目含情,波光粼粼的眸子倒影出天上一轮弯月,蜀皇在那双眸子里,看见了自己清澈的倒影,恍惚之间回到许多年前,有一个女子也曾这样含情看他,唤他“殿下”。
“臣妾参见陛下。”
月光下,叶鸢抬头,只见蜀皇向来严肃的面庞竟有些恍惚,朝她眨了眨眼,身上还带着淡淡酒气
这晚蜀皇夜宿隆昌宫,第二日清晨,叶鸢的禁足便被解了。
叶鸢复宠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蜀国皇庭,龙四海恰巧休沐,进宫陪公孙皇后,提起此事,言语里颇有些不满
“这叶嫔犯下如此大错,怎的父皇却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不过两个月便解了禁足,何以服众”
公孙皇后闻言,放下手中茶盏,英气的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无奈,看向龙四海却是欲言又止。
“陛下心里藏着事,被叶嫔钻了空子罢了。”
说起此事,公孙皇后也颇为无奈。
那日正好是那人忌日,叶嫔偏偏就那么凑巧,穿着红纱跳了一支“点绛唇”。
她声音平和,解释得含糊其辞,让龙四海更加好奇起来。然而当她问起,公孙皇后却转而闭口不谈,只说这不是她该知道的事情。
出了坤宁宫,龙四海心里还是放不下此事。
她本以为赵府犯下如此大过,赵毅与叶姨娘一道被菜市场斩首,叶鸢肯定难逃此劫,没想到陛下却如此轻易放过了她。
虽说公孙皇后不想让她知道此事,龙四海却还是耐不住心中好奇,想到一人,往前殿走去。
常修作为蜀皇的左膀右臂,对前朝后宫的事情可谓是了如指掌,她若是想知道什么宫闱密事,找他再为合适不过。这个点,他应当还在上书房与陛下议事,思及此,龙四海便来到了上书房门口堵他。
今日下着小雨,缠缠绵绵的雨丝扑面而来,泛起凉意。龙四海走到上书房门口的时候,见常修已经出来,却正在与龙明娇寒暄。
一把藏蓝色的油纸伞站着两人正说些什么,常修脸上含笑,从龙明娇手里接过了一个琉璃盒子。
龙四海挑了挑眉,上去打了个招呼。
待到走近些,她眼睛瞟向盒子,才发现里头是些小点心。
琉璃盒子做工精致,上面是彩色的十二花,即使是阴天也荡着流光溢彩,很是漂亮,可是里头的点心却有些差强人意,歪歪扭扭,稀稀拉拉的。
“你们俩这是干嘛呢”她有些好奇。
然而常修和龙明娇相视一笑,却并不言语,似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龙明娇朝她笑的娇憨“这是我和常大人之间的秘密,大皇姐就别管啦。”
“秘密”龙四海笑笑,望着眼前颇有默契的两人,也没深问。
龙明娇朝两人笑笑“谢礼已经送了,常大人,本宫就先走了。”
绯红的身影在细雨里朦胧而精巧,脸上的笑容不禁让人想起盛夏的灿烂阳光。
常修忽而唤住她“殿下且慢。”
“常大人还有何事”
“这伞,殿下请拿着。”说着,他将手里的油纸伞递了过去,“秋雨凉人,殿下保重身体。”
细雨丝丝点点地缠上了他乌黑的发,龙明娇看着男子修长而白皙的手中递过来的那把伞,先是怔愣了一瞬,笑容更加灿烂了些,从善如流地接过伞来“本宫又欠常大人一个人情,下次还你”
望着她绯色身影轻巧的消失在雨幕中,龙四海这才朝着那水晶盒子努了努嘴“能叫我们六公主亲自下厨房,常大人福气不浅啊。”
常修转头,见龙四海满脸笑容,里头却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
他眯了眯眼“我怎么老是觉得你这话里有话啊。”
龙四海看着琉璃盒子里缤纷各异的点心,问道“你从来没有吃过明娇做的东西吧”
常修摇头“我一个外臣,怎么会吃得到公主做的东西。”
“嗯,”龙四海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意不减,“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尝尝吧。”
龙明娇有个小爱好,就是给自己喜欢,想要亲近的人送亲手制作的点心。蜀国皇宫里,他们几个皇子皇女都收到过她“爱的馈赠”。
只不过,这爱,颇有些沉重,甜咸交加,口味黑暗。
如今馈赠到了常修头上,龙四海很是期待他下口的反应。
她笑着揶揄道“这点心是明娇一片心意,常大人可千万要吃完,别浪费。”
她语气里看好戏的意味实在太过明显,常修狐疑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点心。
盒子挺漂亮,里头点心品类不少,看着似乎也还行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我有事问你。”龙四海话锋一转道。
常修挑眉“恰好,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眼看着快到午膳时分,两人索性一道去了东宁楼,要了个包房。
东宁楼老板财大气粗,包房一侧用的是琉璃窗,透过半透明的窗户,隐约可见楼外丝丝细雨裹着秋日寒风飘摇,吹得街上树木萧索。
两人点了个热锅子,蒸气腾腾,牛羊肉裹着蔬菜烫熟,沾着酱油香油入口,原本因为深秋冷雨寒凉的身子一下便暖和了起来。
“喏。”常修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来。
龙四海接过,只见上面写着“镇国公主亲启”,署名是真娅。真娅在信中写道,自己已经安然回到了出云,为自己的父母兄弟立了坟冢,在坟冢旁安了家。
“殿下救命之情真娅感念万分,特送上黄金地图一份,愿殿下得偿所愿。”
龙四海抖了抖信封,果真从里面抖落出一张地图来。
“这是何物”常修好奇看过来。
龙四海将地图展开,唇角绽开一丝笑意“宝藏。”
说着,她便将图纸递给常修,又将出云黄金一事一五一十地道来。
“真娅当时走投无路提起这宝藏,我本不报太多希望,没想到还真送来了地图,你派人去找找,若这宝藏是真,可是一笔横财。”
常修在起初的惊异中回过神来,从她手中接下图纸,颇为郑重地揣进了衣袖,调笑道“若这宝藏是真,殿下可就是蜀国首富了。”
龙四海嗤笑一声“得了吧,我要这么多钱干嘛这宝藏若是真,寻回来了便上交国库,之后用作军费也好。”
常修摇摇头“我劝您,这事儿先别和陛下说,若是真有黄金,也先留在自己手上。”
“为何”龙四海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
“我最近在为陛下查案,具体细节不便多说,但是这案子是冲着户部和礼部去的,与国库有关”
常修话没说完,龙四海眼中巨震“此话当真”
就他这意思,恐怕是礼部户部有人贪污国库,而能让常修如此慎重,只怕这银两数额不小。
她倒吸一口凉气“若真是如此,便按你说的办吧,我先不将此事上报陛下,你派去的人,口风严实些。”
外头凄风苦雨,屋内的锅子烧开,高汤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常修低头喝了一口冷茶,话锋一转道“刚才你说,也有事要问我”
龙四海点点头,开门见山“叶嫔复宠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常修一愣,恍然大悟,唇角一勾道“你是想知道,叶嫔为什么能那么快解禁。”
“嗯,我今早进宫见母后,问她,却没作答。”
常修单手撑着脑袋,朝她眨了眨眼“你真想知道”
龙四海眉头微蹙“自然,不然我找你作甚”
“好,”他点点头,却朝着屋外小二高声招呼道,“小二,加一壶热酒”
龙四海一怔“这才中午便喝酒,下午不用办差吗”
常修摇摇头,纤长睫羽下一双眸子睨她一眼“这酒不是我喝,是给你点的。”
不多时,小二拿了酒进来,常修给龙四海掺上满满一杯,这才道“陛下当初登基之时,并非东宫太子。”
龙四海点头,让她有所耳闻。
当初陛下一共兄弟四人,太子,陛下,武英王,还有一个三皇子。先皇驾崩之时,原定要继承大统的先太子暴毙在了东宫,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大臣便要在剩下的皇子中拥立一位登基。
“当时父皇名声最盛,又有武英王和公孙家做后盾,这才登顶至尊。”
“没错,”常修点头,“当初三皇子一意孤行,发动政变,被武英王和陛下联手肃清,这才恢复大统。”
“那,这和叶嫔有何关系”
常修笑笑“你可知,陛下和皇后娘娘是什么时候大婚的”
龙四海摇头,这她倒是没听说过。打她出生起,公孙皇后就是中宫娘娘,她也从未好奇过陛下登基前发生的事情。
“当年陛下还是二皇子,原本定下的二皇子妃并非公孙皇后,而是个小官的女儿,貌似唤作郭岚。”
“哈”龙四海偏头,眨了眨眼。
这事对她而言算是稀奇,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在任何人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
常修笑笑,接着道“原本只打算做个闲散亲王,这王妃便按照自己喜欢的人选,定了郭岚,两人似乎感情很好,可是一朝先太子暴毙,局势瞬息万变,这皇子妃的人选可就出了变数。”
锅子还在烧,腾腾烟雾里,常修声音有些缥缈“公孙家与陛下一拍即合,两方联手,这最好的办法自是婚姻,所以”
“所以陛下就没有娶郭岚”
“对,好像本欲让她进府当侧妃,可没想到那位郭小姐是个烈性子,誓不为妾,万念俱焚之下,一把火将自己烧了个干净。”
这故事一个急转弯,忽然变得有些骇人起来,龙四海杏眼睁大“自焚”
“嗯,发现的时候,身子烧了一半,据说是在陛下怀里断气的。”
龙四海先是一怔,心里千回百转,又道“莫不是叶嫔肖似郭岚”
“聪明”常修弯唇,“我听说她解禁那天,穿了身红纱在月下了一支点绛唇,似乎正是那位郭小姐擅长的。”
“原是这样,”龙四海蹙了蹙眉,“那还真是便宜她了。”
用陛下心头隐疾作注,倒是下了一招好棋。
“故事倒是惊悚,不过这酒多余了,”她放下手中酒杯,“我还不至于胆小到如此。”
常修摇摇头“我还没说完呢”
“郭岚的死大概是陛下挥之不去的阴霾,可这叶鸢也不是陛下第一个领进宫里,肖似郭岚的女人。”
听他这般道,龙四海心头浮起一丝不好的猜测,迟疑道“那还有谁”
常修挑挑眉“猜到了不是吗”
龙四海一滞,眼睛微微睁大“当真”
“嗯,而且我听说,比起叶鸢来她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