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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酒杯放在唇边, 一饮而尽,龙四海面上浮出一丝凄惶笑意“这酒,还真是点对了。”

    这么多年,后妃来来去去, 拢共就那么几人, 唯余一个已经不在人世, 那便是她的生母。

    本只想听一件宫里往事, 却没承想竟听到了自己头上来猛然得知自己的生母是一个女人的替代品,龙四海心情颇为复杂。

    其实, 因为她母亲去得太早, 她对她已经没有什么清晰印象了,唯记得她似乎很喜欢花, 戴在头上, 放进香囊,插枝装瓶。模糊的记忆里, 看不清面貌的女人周围, 是百花竞艳, 馥郁芬芳。

    “难怪母后说,这不是我能知道的事情真是如此。”

    她轻叹一口气, 手中的涮肉似乎变得没那么好吃起来,兴致寥地的放下筷子。常修见状,招呼小二上来结账。

    望着有些怔愣的龙四海, 他温暖的手掌越过餐桌,揉了揉她的头发“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些年了,既然知道了,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更别被叶鸢摆一道。”

    这也是为何他今日要将此事告诉她, 当初郭岚自焚一事,知情的人都被处理干净,而这叶鸢竟然能打听出红纱和点绛唇的细节,证明这位宠妃娘娘远不是个简单角色。

    叶鸢的妹妹被斩,龙四海是查案的人,难不准叶鸢起怨心对她动手。

    常修眼中担忧不作掩饰,龙四海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点头道“放心吧,她在深宫,更别提如今只是个嫔,伤不了我。”

    常修脸上担忧不减,嘱咐她万事小心为上。

    两人出了包房,走到东宁楼门口的时候,常修又见到一张熟面孔,新任工部尚书明苑。

    王仲元一事再加上叶鸢受贿,让陛下对世家生了疑,便升调了一个平民出身的明苑做尚书。

    两人在东宁楼的大堂遥遥相对,明苑却背过身去,似是生怕被他看出来似的,转身快步离开了。

    常修见状,狐疑皱眉。

    “怎么了”龙四海问。

    常修摇头“没什么,碰见了个熟人而已。”

    两人在东宁楼外就此分别,常修下午还要办差,便提着龙明娇给的点心回到了昭狱。想起龙四海那看好戏的眼神,他狐疑地打开了那个好看的琉璃盒子,从里头夹了一块儿酥皮小点放进嘴里。

    在舌尖碰触到内馅儿的那一刻,他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旋即便是脖子两侧青筋暴绽

    甜,咸,酸,辣,杂糅,还和着一股奶味儿夹杂着猪油味道。他好不容易咽下这点心,转头神色惊恐地看向那个流光溢彩的十二花点心盒,心里不禁怀疑

    这六公主当真是谢他,还是想要他的命

    另一厢在宫里,刚刚解了禁足的叶鸢在呼吸到自由空气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招了自己娘家侄儿赵景沓入宫。

    赵景沓在这两个月中可算经历了大起大落。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赵沉渊带着他的母亲离开了赵府,过了几日,他的父母便被官兵捉了起来,菜市场斩首,赵家自此,便只剩了他和思儿二人。

    思儿在抄家的时候受了惊吓,昏迷不醒,姨母又被禁足,他这两个月来过着过街老鼠一般的日子,尝尽了白眼。

    更别说,两个月前龙四海来赵家的时候,打伤了他的肋骨,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赵家转眼被抄,他连看大夫的钱都拿不出来,只能硬撑着,撑到叶鸢解了宫禁,已经快瘦得没了人形。

    叶鸢瞧见自己侄儿颓唐狼狈的模样,心疼不已,连忙唤来太医为他看伤。太医摇摇头,只道赵景沓被伤了肋骨,错过了最佳调养的时机,怕是要落下病根。

    叶鸢盛宠多年却无嗣,对赵景沓这个侄儿完全就像是亲儿子在疼,甚至比龙康宁还要多出许多,听见这话,只觉自己心尖被剜下一块儿肉来。

    “我可怜的沓儿,这两月真是委屈你了。”她抚着赵景沓柔软的发丝,心疼得无以复加。

    赵景沓自是听见了御医的话,想到自己这两个月受到的苦楚,可天人相隔的父母,恨得眼里快要渗出血来“姨母,都是,都是龙四海,龙四海那贱妇,我,我要去杀了她,为父亲母亲报仇”

    他情绪十分激动,猛地咳嗽起来,叶鸢赶紧安抚“你放心,姨母不会放过她的。”

    叶鸢让赵景沓先搬进自己在京郊偷偷购入的宅子里,又命绿枝遣了人,细心照料着。

    这天晚上她坐在殿内,屋里只点了一盏烛火,在夜风中缓缓摇曳,光影明灭打在她的脸上,满是寒凉。

    她招来绿枝,在她耳边细细地吩咐了几句。

    绿枝惊讶地抬起头,声音惊恐“娘娘,此事三思呀。”

    “三思这是她自找的。”叶鸢声音冰冷。

    和离了的妇人,好好地在她的公主府待着便是,非要多管闲事,为了赵沉渊那小畜生,竟然将她妹妹妹夫一家都赔了进去。

    既如此,便休怪她心狠手辣

    夜风阵阵,吹散了天上云彩,月亮露出了明亮的脸庞。

    打更人敲响了子时的锣声,通京绝大部分的地方陷入了沉睡之中,然而位于城西的西门街巷,热闹却才刚刚开始。

    灯红酒绿中,各个妓所门前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八面玲珑的老鸨站在妓所门口招揽生意,迎来送往,忙碌非凡。钟韵楼的老鸨是个年轻妇人,不过三十岁的模样,一身玲珑八宝裙,系得紧紧的腰封衬出曲线窈窕,远远瞧见一个熟悉身影,赶忙上前热络地招呼着“唉,这不是明大人吗,这般神清气爽,可是逢了什么喜事”

    明苑咧嘴一笑“喜事,大喜事。”

    升迁的诏书今早下来了,明儿他就是正正经经的工部尚书,一品大员。在朝堂沉浮数十年,一朝得了青云志,他心中快意无以复加。

    朝着鸨母挥挥手,他颇为豪气道“云鬟呢今晚爷要她陪”

    明苑是钟韵楼的常客,云鬟是他的老相好。

    与家里的妻子大眼对小眼三十余年,他早就对那张老脸厌倦透了,恰好十年前有同僚带他来这钟韵楼,这便认识了云鬟。

    云鬟比他小十几岁,长得漂亮,脾气温柔,床上功夫又是一绝,因此他们这一好,便是十年。

    他也不是没有动过心思想要为云鬟赎身,让她进府当个妾,可惜家里的母老虎实在可怕,他每每提起此事,夫妻都是好一顿闹腾。

    “云鬟正等着您呢。”老鸨十分会察言观色,满面笑意地将明苑带到了楼上。

    一开门,只瞧见身形窈窕的姑娘正在对镜自梳,见了明苑进来,却将梳子一放,扭过头去。

    明苑脸上堆笑,好声好气地上前哄她“这是怎么了怎么生气了”

    “你都多久没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呢。”女子晶莹红润的唇微微翘起,不满的嗔他一眼,眉梢眼角俱是娇俏。

    “我这不是前些日子忙,这一得了空便来看你了吗”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物,是支成色上好的玉镯子,晶莹剔透,在烛火下泛着荧荧蓝光。

    “瞧瞧,这是什么”说着,他将镯子套进了云鬟手腕上。

    女人白皙的手腕配上剔透的镯子,煞是好看。

    云鬟扭头看他“你这是发财了”

    这玉镯子一看便非凡品,两人相好十年,这男人还从未如此大方过。

    明苑哈哈大笑,只说自己是遇到了贵人,平步青云。

    “以后别说是玉镯子,就是宝石头面我也给你买,”他搂住云鬟的肩,又道,“你上次不是还说那什么碧罗得了一套八宝金步摇在你面前显摆吗,过两日,爷我也送你一套”

    闻言,云鬟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带着玉镯子的手转而搂住了明苑火热的脖子,靠近他的耳边,声音柔媚“那说好了,大人可不许骗我”

    娇媚的声音配上云鬟含情的眸子,明苑咽了一口唾沫,转身抱着女子就往床上去

    云鬟躺在床上,白皙的脚在他身上挑逗。她身上只披了一件轻纱,姿势诱人,明苑的气息逐渐加粗,人影将她妖娆身影笼罩。

    云鬟看着男人眼里展露无疑的欲望,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来。

    男人嘛,不过如此

    她的手勾上明苑的腰带,正欲解开,却忽然听见一阵呼啸之声

    声音还没消散,眼前的男人却没了脑袋

    鲜血喷涌而出

    又是一声闷响,明苑的头跌落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到了云鬟脚边她一低头,与那头颅面面相觑,只见明苑还睁着眼,脸上仍带着情欲的颜色。

    脖颈间的鲜血喷泄而出,像是夏日暴雨,瞬间浇满了整座屋子,床上,地上,墙上,肉眼可见之处统统染上了猩红血液,宛若人间地狱。浓厚的血腥气在房间里传开

    云鬟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叫,旋即“咚”的一声晕倒在了床上。染了血的手腕上,玉镯子泛着浅浅的荧光。

    新调任的工部尚书还未上任便被人在青楼里砍了头,这消息就像是平地一声惊雷,迅速地传遍了通京上下。

    有人说,明苑是与人结了仇,这才被杀,还有人说,他是因为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这才被砍关于他死亡的种种众说纷纭,叫人辨不明真假。

    前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蜀皇当晚正宿在隆昌宫,忽而听闻此事,摔碎了叶鸢最喜欢的一套八宝镶金茶碗,令常修连同大理寺一定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听闻明苑的死讯,常修一下子便想到了昨日中午在东宁楼遇见他,有意躲闪的模样如今看来更是可疑,当即招来了手下两个探子前去东宁楼,自己则和大理寺卿一道去了案发的钟韵楼。

    明苑死的时候,正是钟韵楼最热闹的时刻,云鬟一声惊叫,引来了不少客人,都见到了明苑死时的惨状,而云鬟作为第一目击者,因为受到了太大的刺激,一直没有回过神来,疯疯癫癫地缩在床上,嘴里不住地嘟囔着“死,死,血”

    见状,大理寺卿崔楚华与常修相视一眼,皱了皱眉。

    “大夫看过了吗”常修问鸨母。

    鸨母忙道“回大人,看过了,大夫说,受了大惊吓,喝了安神药也不管用。”

    崔楚华闻言,上前两步想要靠近云鬟,云鬟却颤抖得厉害,身子一个劲儿地往床榻里缩,双手抱着大腿,手腕上那支玉镯子分外显眼。

    崔楚华一愣,不顾云鬟挣扎,抓起她的手,往天光下看去只见那碧玉镯子上,刻了一朵微不可察的紫鸢。

    “这镯子,你哪里来的”她问道。

    云鬟被她吓了一大跳,使了好大力气挣脱她的手,连滚带爬地缩进了床帐里面。

    老鸨见状,忙道“这镯子我从未见她戴过,怕不是昨晚那明大人送的。”

    常修看向崔楚华阴沉的脸,问道“崔大人,这镯子可有什么不妥”

    崔楚华挑眉“没什么,只是这镯子成色上好,不像是北街女子能戴得起的。”

    西门街巷作为通京的风流之地,有南北之分,南边的青楼装修雅致,姑娘们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若想与她们春晓一度,不光银子要撒够,人还得有才情,是通京风流达官贵人惯爱去的地方,挥金如土,并非明苑一个小小的侍郎能够承担的。

    相较南边,北街的青楼便要朴素许多,一分钱一分货,明明白白写在牌子上,没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楼里的姑娘们倚仗的就是自己容貌和床上功夫,所见即所得。

    当然,这样一来,这北街的恩客们送礼,自然也不如南街大方。

    崔楚华看了一眼疯疯癫癫的云鬟,只道“若说是明苑送的,倒也说得过去,刚刚升迁,想要好好为自己的小情人挥霍一把,倒也说得过去。”

    鸨母闻言,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了这位贵气的女官一眼,眉宇之间满是诧异。

    崔楚华今年二十五,是个女子,且是个身材匀称,面容姣好的漂亮姑娘。寻常世家姑娘到了她这个年纪,多已嫁人成家,做了正头娘子,一则接触不到这灯红酒绿的事情,就算是听闻了,也只会觉得脏了自己的耳朵。

    然而崔楚华在提起明苑和云鬟关系的时候,口气却十分轻巧,甚至于不以为意。

    对于崔楚华的直白,常修早已见怪不怪,低头打量了云鬟手中的玉镯子一眼,旋即移开了目光,提议道“既然也问不出来什么,咱们先去明苑家里看看吧。”

    崔楚华点头应是,临走前又看了一眼明苑死时的屋子

    虽然尸体已经被大理寺抬走,然而满屋的血腥气仍未散去,猩红鲜血干涸后变作绛紫色,染满了整个房间。

    她移开目光,却觉背后一阵寒凉。

    饶是她见惯了命案,还是觉得这杀手,好生凶残。

    得知明苑的死讯,他的发妻脸色虽然不虞,却一点泪痕也无,为常修和崔楚华倒了两杯热茶,微微发黄的脸神色淡然地望着他们。

    崔楚华坐在一旁,斟酌再三,刚刚开口唤了一声“明夫人”却被她打断。

    “大人唤我秋娘便是。”

    “好,秋娘明大人死前,可有对你说过什么,可有提起过自己的有什么仇人”

    闻言,秋娘脸上闪过一丝嘲讽,冷笑一声“仇人他最大的仇人怕不就是我。”

    她对自己亡夫不加掩饰地厌恶让崔楚华和常修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崔楚华谨慎问道“秋娘,这话如何说起”

    秋娘的目光越过她,落在满院子的落叶上,眨了眨眼,神色冷淡“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那中山狼小人得志”

    秋娘与明苑来自北方一座小城,在明苑还是个穷书生的时候,秋娘的爹娘在小城里开了一间首饰铺子,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家底厚实。

    “当初我看上他的时候,以为他有志气,为人又老实本分,却不料只是被他三言两语迷住了眼睛。”

    秋娘的父母当初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架不住秋娘这独女在家哭闹,非明苑不嫁,被逼得实在没了法子,最后只能松口,不光将女儿嫁了出去,还赔了大半个家底作为嫁妆,只盼女儿能舒心和乐地过日子。

    想起自己已经去世多年的父母,秋娘叹了口气“他那年秋试三甲及第,夺了榜眼,随后便进了翰林院,我也随他一并入京。他父母死得早,一点儿家底也没有,便是我将自己的嫁妆,我爹娘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底供他打点上下。后来我爹娘去世,家里没有旁支,这家产便全部到了我手上。”

    “也就是那段时间,明苑跟我说打点缺钱,这银子便从我手里像水一样流了出去,过了几年,他成了工部侍郎,我手里的家底却近乎被他掏空了也就是那时候,那白眼儿狼露了本性”

    眼见秋娘手里已经没有什么钱财可供他花销,明苑对结发妻子越发不耐烦起来。

    “差不多那个时候,他通过那些狐朋狗友,认识了钟韵楼那小妖精,连家也不常回了,一回来便是对我甩脸色,甚至还想将那女人抬回家。”

    自己辛辛苦苦供出来的丈夫一朝得志,过河拆桥,秋娘心中怎能不恨

    “昨日早上,升迁工部尚书的旨意一到,他看我的眼色都变了,若不是昨晚老天开眼,估摸着我便要被他找个借口休了吧。”

    秋娘一番自白让常修和崔楚华十分惊讶。

    她这无异于是在揭露自己有杀害明远的动机。

    迎着他们怀疑视线,秋娘又是嘲讽一笑“二位大人也别这样看着我,明苑虽然恶心,但还不值得我陪上下半辈子脏了自己的手。”

    她目光坦荡,似乎并不畏他们怀疑。

    崔楚华又问“那你可曾听过大人提起过别的什么可疑的”

    “可疑”秋娘回想了一番,撇了撇嘴,“若说是可疑,我倒觉得他能当上工部尚书最是可疑。这样的人,怎会入了天子的眼这怕才是最可笑的。”

    “啊,对了,”她忽而想起什么,“几个月前有一天,他回来的时候特别高兴,喝了许多酒,醉得糊里糊涂地一直说自己遇上了贵人。我还当他是白日做梦,没承想过了两月,他竟真的升迁了。”

    “贵人他可有说这贵人是谁”

    秋娘摇摇头“不曾。”

    秋娘言语里对明苑满是怨怼,却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两人出了明府,分道扬镳。

    常修与崔楚华两人出了明府,分道扬镳。崔楚华下午本该回到大理寺,然而却转头骑马回了家。

    见了她的父亲,开门见山“明苑的死和崔家可有关系”

    她父亲崔朗在礼部当差,听了她的话,皱了皱眉“你的礼数哪里去了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一回来开口便是质问,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崔楚华望着眼前男人,不耐地皱了皱眉“明苑的手上有只崔家的蓝玉镯子,若是此事与崔家有关,常修定然会一查到底。”

    她今日没有对常修说实话崔家祖上是做玉器起家,如今还有许多玉器铺子遍布通京。云鬟手上那只玉镯乃是极品,那个小小的鸢尾花痕迹正是他们崔家的证明。

    那种品貌的镯子,向来都不会那到铺子上去卖,而是会当作礼物,送给需要打点的人。

    叶贵妃与赵家出事后,陛下清理账册,五门世家除了公孙家和陆家,都有所牵连。陛下余怒未消,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他知晓崔家打点明苑一事,无疑是火上浇油。

    崔楚华虽说对自己的父亲,对崔家有诸多不满和看不上眼的地方,但她也很清楚,自己一介女子之身能做到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上,和她的出身不无关联。

    若是崔家受了陛下厌恶,她自然也会受到牵连。

    “你与叔父祖父在盘算什么,我不想知道,我只问一句,明苑的死崔家可有关系”

    崔朗皱了皱眉,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

    “那便好,那镯子在钟韵楼的云鬟手里,等风头过去,还是处理了的好。”

    语罢,她微微垂首,道了声“告辞”,却被崔朗叫住“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去给你母亲请个安吧。”

    闻言,崔楚华挑了挑眉,冷笑一声“母亲您说笑了,我母亲早二十年前就没了,您后院这个,我可不认。”

    她说罢此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崔府,独留下崔朗吹胡子瞪眼,大呼“逆女”。

    明苑之死血腥而离奇,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北山大营里也有许多人议论。

    陆畅因为在夺旗赛里与王荣违规斗殴,被取消了资格不说,还被打了十五军棍,在家里休养了一个多月才重新归队。

    原本以他的情况,该像王荣一样除名,永不录用,然而最后关头,龙四海却为他求了情。

    她觉得陆畅在行军方面有天赋,若是好好规训,加以培养,以后许能成为一员悍将。

    从家里回来的陆畅就像是被暴雨打蔫儿了的花,再不似往日那么上窜下跳,教习说东绝不往西,老老实实听训练习,让秦寒连连称奇。

    他这小舅子,性格浪荡,从小到大被他那岳父打烂不知多少竹条,都没能改掉他的轻浮性子,没想到十五军棍下去,竟然有奇效。

    列队中,龙四海正在演示枪法,身旁的崔四和左达却还在对明苑的死喋喋不休。窸窸窣窣的声音让陆畅听得心烦气躁,转过头去,冷冷横了二人一眼。

    接收到他颇为不耐的目光,崔四和左达识趣地噤了声。

    台上,龙四海收了枪,清了清嗓子“好了,这枪法我已经分解了,现在我便和秦教头一道给你们演示如何用这缨枪对战。”

    说着,她扭头望向秦寒,朝他点头示意。秦寒拎了刀上来,走到一半却被恰好正在巡视的景随风拦住。

    秋阳下,他朝龙四海微微一笑“我来。”

    说罢,便从一旁随意抽了把剑,上了比武台。

    这一下子,在场的士兵都来了精神。

    他们一进北山大营就曾听说过,龙四海的枪法和景随风的剑法并称双绝。两人离开北山大营后,便再没人见识过这“双绝”对上。

    崔四轻轻推了推身旁的赵沉渊,低声道“今天要饱眼福了。”

    赵沉渊没搭理他,一双眼却是紧紧地追随着站在台上的女子。

    龙四海见景随风上来,唇角勾笑,两人相互低头一礼,站在比武台两侧,演示开始

    龙四海的枪法矫若游龙,不似年少时那般锋芒毕露,但是却更加圆滑多变,景随风也不逞多让,剑影略过,速度极快,招式刁钻。

    两人一来一往,在比武台上打得酣畅淋漓,让底下的人不禁看呆。

    左达完全看不清台上两人身形,不由惊叹“这枪,还能这么耍”

    龙四海以枪点地,借力向空中跃去,在最高空时,握紧向下一劈,正对景随风面门,景随风不慌不忙,微微后撤,长剑横砍,挡过这一击。

    借着龙四海转身之时,他找到空档,剑锋朝她而去,龙四海快速转身,双手握紧,抵住这一击

    场上的两人只听一声脆响,龙四海手中竟然从中断裂开来

    景随风收剑不及,眼看就要泛着霜寒的剑刃快要劈到她的脸上

    生死一发之际,一道飞镖破空而来,雷霆一击将景随风的剑击偏了去,锋利的刀口擦着景随风的脸边过去,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下一刻,一个玄色的身影站在了比武台上,狠狠一掌势如破竹般朝着景随风击去,景随风避闪不及,被他一掌打到了比武台下。

    “殿下,没事吧”

    清润的声音传来,龙四海抬头,只见艳艳阳光下,八荒一脸关切地看着她,眼里还有些来不及藏好的惶恐和害怕。

    她皱了皱眉“我,我没事你怎么”

    话音未落,景随风却又从他身后攻来

    “小心”龙四海一声惊呼。

    带着怒意的剑毫不留情地向着八荒劈砍而去,八荒眯了眯眼,随意拾起那根断成半截的长缨枪从容应战。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上次在山谷里,若非龙四海拦着两人便应该已经动手了。

    如今八荒还没从险些失去龙四海的惊慌中缓过来,看着眼前的景随风,清朗眉宇间划过一道不相匹配的嗜血杀机,右臂一掷,那断裂的枪便朝着景随风面门,速度之快,景随风躲闪不及,伤了肩膀,发出一声闷哼。

    “八荒”龙四海一声厉喝,“你在做什么”

    八荒转头,只见龙四海蹙着眉,眼里满是恼怒,垂下的手滴滴答答地流着血。

    “您受伤了”他急急迎上前去,却被龙四海挥开。

    景随风被伤了肩膀,已是怒极,眯了眯眼,提剑再次向八荒攻来

    八荒还欲还手,但目光触及龙四海不虞脸色,却又迟疑了一瞬,就是这一瞬,龙四海抄起剩下半支,干净利落地挡下景随风的剑,声含隐怒“住手。”

    景随风只是看了一眼在愤怒边缘即将爆发的龙四海,只是一瞬,果断地扔下长剑。

    旋即,他也瞧见龙四海滴血的伤口,拿起来一看,只见她掌心被划破,鲜血淋漓。

    他眉头一皱,高呼道“大夫,快叫大夫”

    台下的士兵本来只是想看“双骄”对决,却不料无意间看到了这么一场好戏,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玄衣男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八荒瞧见景随风握着龙四海的手,拧了拧眉,正要上前,却听景随风怒喝道“未经允许擅长北山大营,八荒,你该当何罪”

    八荒不语,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龙四海掌心伤口。

    想要靠近又不敢上前的模样太过明显,龙四海拧了拧眉,朝景随风小声道“今日若非是他,我真要丧命你剑下”

    说着,又对八荒道“我没事,伤口没什么大碍,今日谢谢你了。”

    说着,朝着大营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示意他先走。

    八荒没动,看着景随风,神色危险“殿下,他差点杀了你。”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人伤了龙四海该死

    龙四海闻言,目光落在断成两半的缨枪上,抿了抿唇。

    抬起头来,八荒眼里的警惕和藏在深藏其间的惶恐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心尖酸疼超过了手掌疼痛,她默默叹了一口气,妥协道“我伤了手,你先随我去看伤吧。”

    景随风仍旧握着她的手,拽了她一下,脸上满是不赞同,龙四海却摇了摇头,在他耳边轻声祈求“就这一次,你就当他还是我的暗卫,可好”

    她手上的手仍旧滴滴答答地落着血,景随风拧紧了眉头,深吸了一口气“好,就这一次。”

    说着,却是撇下了八荒,拉着她往休息间走去。

    房间本就不过四五步大小,军医在两个男人的注视下,战战兢兢地为龙四海看完伤,只道是蹭破了皮肉,并无大碍。

    相较她而言,景随风肩上的伤便要重了许多,夹杂着内力的木棍砸在肩膀处,伤到了骨头;若不是他躲闪得快,只怕便是锁骨断裂。

    军医为他包扎伤口,景随风掀起唇角,含嘲带讽“擅闯军营,还打伤统帅,八荒大人倒是无所忌惮”

    八荒神色沉沉,声音冰冷“你险些伤了殿下,不过咎由自取。”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龙四海拧了拧眉,将八荒拽到了屋外。

    面对着这个执着守在她身边,三番四次救了她性命的男人,龙四海心里颇有些无奈。

    八荒将她视为主人侍奉,形影不离,数次护她于危难之中,这让她感激不已,但是她也很明白,八荒对她只有忠心,可自己对他,却不止如此那日在山谷里,窝在他温暖怀里,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不管不顾地将人留在身边。

    这个念头一出,她便知道自己很危险。她要的,八荒给不了,就算她将人留下,也不过是自寻烦恼,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八荒我和离那日并未与你说笑,你自由了。”

    她抬眼看着面前高大的男子,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一直跟着我,从赵家到北山大营,甚至更早以前。可是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了我们既然已经和离了,大家都要往前看。”

    望着她认真容颜,八荒紧了紧喉咙,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些。

    她又说,不要他了。

    这话他已经听她说了许多遍,可是每一次,都被他刻意抛在脑后。

    目光下落,他垂首看着她玄色靴子上银线云纹,半响,纠集了全身勇气,颤声道“殿下,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他想跟着她,护着她,他害怕她真的像梦中一样离开。

    很怕很怕,怕到他时常在深夜惊醒,只有亲眼见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才能得到些许抚慰。

    他乞求的声音很轻,落在龙四海心里却化作利刃,留下淋漓伤口。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望着男人卑微乞求的模样,她深吸了一口气,狠了心道“不行,我不要你了。”

    “你不是我的驸马,也不是我的暗卫,从今往后,不许再跟着我”

    说着,她目光更加严肃,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一丝玩笑意味也无“之前可能我的话没说明白,如果我再发现你跟着我,我便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