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暮烟向来清高, 是不屑与人大吵大闹的,她躲在里面避而不见,她身边的宫女嬷嬷冲出去,却是能言善辩, 足可以一挡十。
宫女翠巧据理力争道“你们这是赤果果的诬陷恕奴婢直言, 宸妃娘娘今日起不起疹子, 都抢不了我家娘娘的先, 我家主子又何需使这样下作的手段谁又知道,是不是我家主子遭人眼红, 所以才有人故意陷害”
“我呸”曹瑜的乳娘怒骂, “几时轮到你这样的下贱蹄子在这儿指桑骂槐娘娘就是娘娘,岂容得你蹬鼻子上脸凭什么就该你家主子先同在妃位, 又有什么可眼红的”
“旁人不知, 咱们可清楚得很,”秦暮烟的乳娘也跳了出来, “中秋赏花宴上, 有人蒙面舞剑, 原指望投其所好,谁知却没在皇上那儿讨着好。不说别的, 单看晴熙宫和景黎宫各是什么样儿,在皇上心中谁先谁后,便是一目了然。”
曹瑜原本是见秦暮烟不出来, 她也想躲在远处不出来,只叫宫女嬷嬷去“冲锋陷阵”。毕竟,她起了疹子不好看。可是听了这话,她哪里还能忍得住
她蒙面舞剑,却让自己难堪, 这本就是她不可触碰的痛处。而且,好巧不巧,她此刻因为出了疹子,又蒙着脸。
还有,晴熙宫比景黎宫宽敞华丽不是一点点,她住进去的时候,心里就怄了一口老血,偏这个奴才哪壶不开提哪壶。
众目睽睽之下,曹瑜不知道打哪儿冲出来,上去就狠狠地给了那嬷嬷一嘴巴。
“老货,看本宫剐了你”
曹瑜是有功夫在身的人,一巴掌下去,那嬷嬷半边脸肿起老高,整个人都懵了。
秦暮烟再按捺不住,冲出来斥道“晴熙宫可是好欺负的地方宸妃无凭无据的,竟就打上门来了”
“惹急了,本宫连你也敢打”
眼看着越闹越大,和曹瑜同住景黎宫的齐映月连忙上前,拉住了她。
“宸妃姐姐,切勿冲动有什么事,不如请皇后娘娘做主,若当真动了手,该如何收场”
“正是呢,”美人李新柳怯怯地劝道,“咱们还是散了吧,一会儿惊动了皇上皇后,大伙儿都吃不了兜着走”
“要走你走。”曹瑜甩开齐映月,又瞥了眼李新柳,半点不领情。
两边依然势如水火,剑拔弩张。
“就算皇上皇后来了,也是要讲理的。”婕妤董凝柔说话轻言细语,却明显站在曹瑜一边,“这才刚进宫,就出了这样的状况,若是个个都胆小怕事,遇事忍气吞声,日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折辱呢。”
这话,可是说在了曹瑜的心坎上,她不愿意一进宫就比秦暮烟矮半截。
姜浣雪不以为然,她住进晴熙宫,立马抱住了秦暮烟的大腿。她从前想投靠皇后,但是,皇后没能帮她争取利益,而且,她听说自从大婚,皇帝统共也不过是新婚当晚陪了皇后一夜。
“依妾身看来,不过就是一场误会罢了。想是司膳太监做事不当心,明明送错了,还要抵赖。实不相瞒,妾身那碗什锦果羹就没有牛乳,当时还嘀咕了一声,说这厨子手艺不行。宸妃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妾身的宫女晓清。”
“你当本宫好哄么你们根本就是沆瀣一气打量本宫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入宫无宠,可不就盼着皇上能来晴熙宫,让你也好沾沾光。”
姜浣雪气得说不出话,她确实有这样的心思,帮着秦暮烟,让皇上常来,同在晴熙宫,她自己也能分一杯羹。
“说到牛乳,妾身是从不知道宸妃姐姐有这样的禁忌,”董凝柔若有所思地说,“想必是从前就与宸妃姐姐相熟之人,才了解这些细枝末节。”
秦曹两家同为辅政大臣,秦暮烟和曹瑜算是老熟人了,光是进宫赴宴,都遇到过好多回。曹瑜不能吃牛乳,秦暮烟当然知道。
她恼道“董婕妤此言何意”
曹瑜针锋相对“怎么恼羞成怒了”
皇帝和太后差不多同时赶到,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吵吵嚷嚷,仍在大呼小叫。
不是说皇后先来了么,莫非是皇后心慈手软,镇不住场面
皇上太后驾到,晴熙宫内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太后目光凌厉地环视一圈,方才伶牙俐齿的,现在文静端庄;方才指桑骂槐的,现在娴淑有礼;方才还有谁叫得嗓子都破音了现在行礼问安时,个个声线柔美。
只是,独独不见皇后。
皇帝的视线扫过人群,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偏过头去问吴千“皇后人呢”
“奴才这就去找。”
吴千刚跑出门,迎面撞见华梓倾领着之红、之蓝匆匆而来。
她分明是知道皇帝太后已经到了,也不等吴千说话,便径自往里走。
嫔妃们站成两列,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敢起身。太后绷着脸,不怒而威。倒是皇帝的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想法,坐在那儿,悠闲地喝着茶。
华梓倾从一片脂粉环钗中从容穿过,上前向皇上太后行礼。
太后禁不住抱怨一句“后宫出了这样的乱子,皇后怎么才来”
皇帝却幽幽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抬起手,状似亲昵地为她捋了捋腮边散落的秀发。发上,挂着一星半点残破的落叶。
还有她这身衣裳,又是褶皱又是灰尘,皇帝看了就明白了,她哪里是刚来,分明是早就来了,只是不肯现身,一直躲在墙头或是树上,看热闹呢。
华梓倾被他盯得不好意思,微笑着掸了掸衣裳。不知从哪儿掉出包瓜子来,散落了一地,一半是瓜子,一半是瓜子皮。
太后默默抚额,在这样严肃的时刻,她还是选择装瞎算了。
之红就在皇帝太后同时的选择性失明下,手脚麻利地趴在地上,将瓜子重新包上,揣了起来,迅速清理了现场。
“看来,朕与太后还是来得太早了些,扰了皇后的雅兴。”
戏才看了一半,瓜子还没嗑完。皇帝觉得,自己对她不成体统的行为,已经越来越适应了。
华梓倾笑盈盈地说“臣妾是想着,多听一听,方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因此,挑了个清静的地方,没有急于打断她们。”
皇帝猜的不错,所谓清静的地方,就是晴熙宫的墙头,她坐在上头嗑瓜子,之红之蓝在下面放哨。后来皇帝太后来了,不用吴千寻她,她自己跳下墙,走正门进来了。
皇后落了座,十分怜香惜玉地让跪了良久的嫔妃们都起来。嫔妃、宫女、嬷嬷们口中称谢,后背发寒,个个悄然自省,方才是否张牙舞爪或是出言不逊,让皇后看了个正着。
太后问“皇后听出什么来了昭妃和宸妃,哪个说得有理”
华梓倾“嘿嘿”一笑“听起来,都还蛮有道理的。”
众人内心纷纷吐槽,还以为皇后有多厉害,看来也不过是个昏庸无能,和稀泥的罢了。秦暮烟悄悄瞟她一眼,有些不屑,曹瑜从中秋赏花宴上开始,就一直不服她,此刻更是暗暗嗤之以鼻。
皇帝挑了下眉“那依皇后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此事倒也不急,”华梓倾慢悠悠地说,“反正宸妃已然这样了,就只能请太医尽心诊治。至于什锦果羹里的牛乳是怎么回事,一时半会儿的,想查出个结论也难。”
曹瑜当着皇帝和太后,是敢怒而不敢言。什么叫已然这样了皇后这个态度,根本就是不想管。
“倒是皇上,今晚还没个着落,”华梓倾话锋一转,笑嘻嘻地看向皇帝,“您出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翻牌子吧眼下,人到得齐,您不必翻了,直接挑一个便是。”
她又转向众人“你们说呢”
几个刚进宫的嫔妃面红耳赤,低头不语,皇帝亦是张口结舌地瞪着她。
他难得躲过了翻牌子,华梓倾可倒好,又把话题给他扯回来了。而且,这么多人,大家坐在一起公然讨论皇帝今夜的归属,这场面难得一见,皇后真是相当有创意。
帝后四目相对,暗暗较劲。
其实,华梓倾并非胡闹,她就是想听听,这几个女子会怎么说。
她在墙头听了半天,对事情的前后有了些了解。她确实觉得,秦暮烟和曹瑜说的都有点道理。
宫中的司膳太监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他们对各位主子的口味都能记得一清二楚,何况,是对食物过敏这样重要的事情。曹瑜吃不得牛乳,这事是入宫后刚报备过的,司膳太监更不可能忘了。
那更大的可能性就是,有人故意调换了曹瑜的那份。曹瑜怀疑自己遭人暗算,这点华梓倾认同。
然而,做这件事的人,不大可能是秦暮烟。正如她的宫女和乳娘所说,虽然二人同在妃位,但是在皇上的心里,对秦暮烟的印象很可能优于曹瑜。如果二选一,秦暮烟本身机率更大,纵然不是,她也没必要使这样的手段,急于一时。
秦暮烟觉得自己被冤枉,有人陷害她,这点华梓倾也认同。
此事,既然是事出有因,那不如,就回到源头上来,源头就在皇帝身上。
皇帝本人是非常抗拒的,妻妾成群坐在一起探讨他今晚跟谁睡,他不要面子的吗
太后沉默着,听了这么久,对华梓倾的提议倒是表示支持。今晚的事,她已经有点明白了。
她轻笑了一下,后宫人多,是非和争斗就多。这些女子初来乍到,便在她面前耍手段,殊不知,这些都是她当年,玩儿剩下的。
“如此,皇后慢慢儿听吧,哀家乏了,这样的事,就不掺和了。”
她对于谁是谁非,一点兴趣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