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暮烟既是被贬入冷宫, 华梓倾就不可能随便放她出宫。
她问秦暮烟,可是想回秦府看看
对方半天不答话,又低着头,恢复成了魂魄出窍的状态。
一连几日, 华梓倾都听宫人回报, 秦暮烟不思饮食, 沉默寡语。无论人家对她说什么, 她要么不作声,要么, 就只有一句话“我要出宫。”
华梓倾把那日发生在她二人之间的对话, 反复回想了几遍。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说的话里, 到底存在什么杀伤力, 竟会将个淡定自若、从不失态,极有主见的女子, 打击成这个样子
她正犹豫着, 要不要再去一趟冷宫, 刨根问底弄个明白。这日,却听宫人匆匆来报, 秦暮烟和宫女翠巧挟持着秦太妃,一路向着宫门而去。
当初在御花园中,她能指使人用石头打了韦玢, 嫁祸华梓倾,她身边自然是需要有个会些功夫的人,才能做到。翠巧生得眉眼清秀,身手还算敏捷,跟在她身边也有几年了。
秦暮烟是铁了心要出宫, 不惜一切代价。因此,她花钱托人传话,求秦太妃来看她。
以她眼下的处境,若换了别人,这种雪中送炭的事未必肯做。但秦太妃毕竟是她姑姑,就算不甚亲近,到底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
秦太妃担心她在冷宫过得不好,得到消息,便立即前往。谁知,人一到,就被那主仆俩给挟持了。
沈娆是和亲公主,秦太妃前不久才因此得过不少封赏,侍卫们投鼠忌器,一时间倒是不敢妄动。
秦暮烟已经能远远地瞧见宫门了,眼看胜利在望,却见一身银红宫装的皇后立在路中间,阻了去路。
一队御林军上前来,逼停了马车,秦暮烟不得不叫翠巧押着秦太妃,一块儿下车。
马车停在路边,众人僵持于宫门前。
可怜秦太妃,一生养尊处优,还算顺风顺水,如今年纪大了,却连番遭遇担惊受怕的处境,眼下,还被翠巧拿刀比着脖子。
皇帝出宫了,金恒伴驾,不在宫中。值守的御林军们无不感慨,本朝皇后可算得上有始以来,危急当前,来得最快的皇后。
皇后在,便有了主心骨,如若不然,这事还真让人左右为难。
“我要出宫。”秦暮烟还是那句话。
“这绝无可能。若是让你挟持人质,轻易出了宫门,日后,皇威何在,如何服众”华梓倾淡然劝道,“不如先把人放了,你换个别的条件。想做什么,本宫让人替你去做;想见谁,本宫差人去请。”
“换个条件也行。”秦暮烟挑衅,“那就请皇后,自刎于眼前”
“放肆”有人喝了一声,御林军威势一起,翠巧手中的刀逼得更近。秦太妃那精心保养的脖子,立马划破个细细的口子。她哭丧着脸,手脚发软。
华梓倾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免得人质再受伤。沈娆北嫁,秦太妃已受别离之苦,何忍她再遭池鱼之殃。
“趁着本宫还愿意和你谈条件,你还是认真些,再想想。”
华梓倾不可能自杀,她很清楚,秦暮烟挟持秦太妃,是为了出宫,不会轻易伤及性命。她自杀了,才是真的让对方得偿所愿。
“我很认真”秦暮烟抓过翠巧手中的刀,亲自抵着秦太妃的脖子,“她的命,可在我手里。皇后不是和沈娆情同姐妹么怎到了这个时候,却露出虚伪的嘴脸来”
“她还是你的亲姑姑呢,是什么让你变得这么狠”
华梓倾抱着手臂,想了想,改了主意。“好吧,比起要本宫的命,不如放你们出宫。”
秦暮烟不会武功,却想押着个人质安然离开,这是痴人说梦。无论是上马车,还是走出宫门,行动之中一定会露出破绽,华梓倾想好了,瞅准机会,要么救人,要么捉了秦暮烟,一命换一命。
她一声令下,宫门大开。还没有人出去,却恰巧有人要进来。
众人行礼下拜,圣驾归来,还有路上遇见,正要一道进宫面圣的沈梁和沈臻。
华梓倾回身,见三人下了车辇,一前两后缓缓而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随从护卫。
沈臻突然冲着这边,喊了一声“皇后小心”
她猛然回首,看见秦暮烟拿着刀,正向她扑来。
有人高呼“保护娘娘”,几乎是同时,御林军中飞出一把长剑,直直地插进了秦暮烟的胸膛。
皇后身后站着整排御林军,偷袭就是找死。华梓倾不明白,她哪来这样的勇气她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
她胸前,绽开一朵血色的花,妖冶醒目。她整个人,像一朵落花,无力而又不甘地坠向尘埃。
华梓倾不由自主地向前两步,伸手去接。
没来由地,她想起那日中秋赏花宴上,一只霓裳羽衣舞,秦暮烟也是这样轻盈随风,宛如入世的仙子。
这样一个女子,为何会在仇恨里,走向消亡
她并没有碰到秦暮烟,翠巧突然翻掌向她打来。她无暇多想,抽身闪避,两个御林军已拔剑,向着翠巧迎了上去。
她听见皇帝出声说了句“留下活口。”
然而,已经太迟了,犹如困兽之斗的翠巧,武功平平却异常顽固,身中两剑,毙命于当场。
秦暮烟也早已倒地,她望着天,嘴角挂着血,眼中尽是生无可恋。
她说了一句话,可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其实,她也并不想说给别人听,她只是在对天说,对自己说。
华梓倾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具尸体。香消玉殒,结束了本可以独善其身,不必如此悲惨的一生。
华梓倾蹲下来,亲手去阖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尸体周围的血,污了银红色的裙摆,那深沉的颜色像压在她心头的乌云。
她刚才站得离此不远,看见秦暮烟的嘴型了。临终前最后那句话,她说的是“错了,全都错了。”
这像是秦暮烟死前的悔恨,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
秦太妃又是惊吓又是伤心,跌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
二位亲王走过来,沈臻向华梓倾劝道“皇后不必难过。”
沈梁亦点点头“她们这算是咎由自取。”
华梓倾扶着之红的手起身,之蓝慌着为她整理裙裾。她满心疲惫,回头去看皇帝所在的方向。
他也正看着这边,目光沉沉,又像是心事沉沉。
华梓倾不是没见过死人,可是,秦暮烟的血染在她的裙子上,她仿佛总能嗅到血腥味,总能想到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她总会问自己,那日和秦暮烟的对话中,自己究竟是提到了什么秦暮烟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要出宫又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恨着她
皇帝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往前走。
沈梁在身后唤了声“皇上”
皇帝头也没回“今日乏了,有事明日再议。”
他很少这样,借故把政事搁置一边。
华梓倾乖乖地跟着他走,侧过脸来问“咱们去哪儿”
他语气清冷,掌心却温软。“沁芳殿。”
她脚下一顿,下意识地想要抽手。
皇帝刚才明明隔着那么远,可是对她的心思却似乎能感同身受。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偏头来看她“听话,好好泡个澡,朕让他们在沁芳池里多放点你喜欢的兰香,然后,换身衣裳睡个好觉。”
“可是,沁芳池是御用的。”
“以后你也可以用,”皇帝牵着她,继续往前走,“朕的东西,都可与皇后分享。”
她轻声地问“皇上为何待臣妾这么好”
皇帝默了默,一时竟没想出个理由来。有些事,一旦顺理成章天经地义了,就忘了最初是为什么。
华梓倾是他一来到这个世界就遇见的人,她给他与生俱来的熟悉感,她是那个一边能让他气得牙痒,一边又分不开的人
“皇后忘了你救过朕的命,朕就只能以身相许了。”
“没正经。”她红着脸,嗔了一句,又想了想说道,“您对马二柱说的话,和他提到的女扮男装,一点都不惊讶,您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年在樟州遇见的人是我”
“不知道,但是猜到了。朕很早就问过你,樟州之战时在哪里,你说你在京城,朕便没再追问。”他幽怨地说,“现在知道了,你不肯承认,是为了华尘云。”
“皇上恕罪。”她摇一摇皇帝的手,学会了撒娇。“那么,当初曹瑜舞剑,您有没有一瞬间认错”
“没有。”
皇帝说起,当年他从樟州返京后画的人像。他说“那时朕不知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是因为祖父亡故,所以一身素服。画画的时候,朕就觉得太素了些,信笔涂鸦,鬼使神差地在衣襟上添了朵红色的彼岸花。”
曹瑜不知缘由,照样在衣襟上别了朵花,美虽美矣,却一下子露了馅。
皇帝最恨身边的人,与外人勾结,小开子既然看得上曹家,他便干脆赏下一顿板子,把人送去了曹府。
华梓倾恍然大悟,想不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曲折的过程。
她闷闷地想,自己与秦暮烟没什么交情,秦暮烟莫名其妙地恨她,因为杀她而死,她心中尚且不是滋味。若有一日,皇帝知道是太后杀了她的祖父,她又因行刺太后而死,皇帝会是怎样的感受呢
她正想着,沁芳殿到了。
皇帝在路上就吩咐了李成禧,李成禧立马命人赶着过来布置。此时的沁芳池中,已经散发着芬芳馥郁的兰香。
内殿里,依旧是水气如霜,重重纱幔在清波里漾出旖旎的倒影。
华梓倾回想上次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虽然如今她与皇帝早已做了夫妻,却还是禁不住羞红了脸。
皇帝动手解她的衣服“今日,朕亲自服侍皇后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