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宫里宫外, 如何惊涛骇浪,冷宫的岁月平静得让华梓倾好无聊。
待在这里,她什么消息也听不到,就连出了大事, 她也是等到曹瑜进了冷宫才知道。
有人被送进了隔壁的院子里, 华梓倾好奇地扒在残破的矮墙边, 想看看住进来的, 是哪位“邻居”。
之蓝在擦拭院里的石桌,头也没抬地问着“您可瞧清楚了么”
之红在缝补衣裳, 都怪皇后娘娘不老实, 昨日又爬到屋顶去晒太阳,让缺了角的瓦片刮破了裙子。“奴婢猜想, 定是姜才人, 就她那品行,迟早得到冷宫里来养老。”
“猜错了嘿, ”华梓倾扒着墙回头, “你们一定想不到, 居然是宸妃娘娘诶。”
之红之蓝都惊讶地停了手中的活计,跑过来齐齐地扒墙头围观。
曹瑜失魂落魄地站在隔壁荒草横生的院子里, 看着面前灰蒙蒙的、结着蛛网的屋子,迟迟抬不动腿。
“到底是宫里风水不好,还是冷宫人气太旺”华梓倾感慨, “位份高点的一个个全都进来了,还真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这话让曹瑜耳熟,前不久,她还站在华梓倾面前, 发同样的感慨,这才过了多久,她自己就进来了。
一排三颗看热闹的脑袋,开始磕瓜子。是之红这个败家的小妮子昨日拿一颗金豆子,找门口经过的小太监换来的。
“嗨,你是犯了啥事儿说来听听呗,让我们几个乐呵乐呵。”
曹瑜瞥了华梓倾一眼,那副表情就是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聊的。
“喂,”之红这败家小妞转向了送曹瑜进来的人,“这位公公,我有颗金豆子送给你,你就给我们说说,宸妃到底干嘛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您回去当差也辛苦,不如再耽搁一会儿。”
曹瑜纳闷了,自己进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让带,连身上好点的衣料都差点让人扯了去。皇后来冷宫,为什么又是好茶好茶壶,又是金豆子,过得挺宽裕
这位公公走到墙边,抬手接了金豆子,美滋滋地化身说书人。
“她可真是胆大包天、目无王法、肆意行凶,她把贵妃娘娘给杀啦太后要她死,皇上也准了,今晚就会有人过来,送她上路啦”
“”这可太意外了,华梓倾刚刚还在想,位份高的就只差贵妃了,想不到贵妃连来冷宫的命都没有,直接去黄泉路了。
那公公拿了钱,把自己知道的,道听途说的,添油加醋、天马行空地说了一通,华梓倾听得云里雾里,还没太明白,曹瑜却让他给说崩溃了。
她突然大哭起来,抱头蹲了下去。“我没杀人、没杀人为什么没人信我,为什么皇上也不信我我不想死啊”
她疯了似地一顿嚎哭,说书的也说不下去了,赶紧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曹瑜本也是带了个贴身婢女的,只是明知道主子娘娘今晚便要没了,她连收拾屋子的心情都没有。俩人啥也不干,只管坐在院里,抱头痛哭。
华梓倾这一天被隔壁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没法歇息,只能坐在院里喝茶。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事太突然。还有,曹家手握重兵,太后和皇帝怎么想的,居然会如此仓促地赐死曹瑜。眼下,必然是封锁了消息,可一旦死讯传出,岂不是天下大乱
傍晚,隔壁的主仆俩好容易哭累了,能清静会儿,可是,姜浣雪又来了。
这人像是活得不得志,憋屈久了,不放过任何一个落井下石、扬眉吐气的机会。贵妃和宸妃以后都不在了,她想想就觉得高兴。
姜浣雪先是站在冷宫门口,大声义正辞严地训斥曹瑜,说她丧心病狂,竟然连太后的外甥女、皇上的亲表妹、如此美貌聪慧的女子都敢杀,简直无视太后和皇帝,对不起天下苍生。
华梓倾隔墙默默地听着,她越说越离谱,不知道是想让谁听见,又是想巴结谁。
接下来,姜浣雪又是那一套,挖苦人、吐口水,又对曹瑜的婢女百般欺辱。
曹瑜自知快要活不成了,已是万念俱灰,连反抗都忘了。华梓倾好半天听着旁边这任人宰割的动静,简直要怀疑隔壁的人不是那个总趾高气昂的沛国公之女。
她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冲着院墙“喂”了一声“狗都咬上门了,你就任它咬”
“我都快死了,还争一时之气,有什么用”曹瑜答着话,哭腔里说不出的颓丧。
“就是快死了,还怕个什么”
曹瑜愣了愣,姜浣雪发现不好。
刚刚还任人欺负的人,突然起了斗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快死的人最好不要惹
曹瑜拎起身边草丛里一根木根,抡起呼呼的风声,直把姜浣雪打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华梓倾跷着二郎腿,听着姜浣雪哭爹叫娘的声音,教唆人打架很不好,然而,听着就觉得解气开胃。
直到再打下去,真要背上一条人命,曹瑜总算住了手。她大喝一声“滚”,姜浣雪疼得直不起腰,几乎当真是滚出门去。
她把棍子扔了,觉得痛快,仰天吐了口恶气,她高声地说“华梓倾,可惜这辈子,咱们不是朋友。”
曹瑜是个直脾气,喜欢的就争取,讨厌的就针对,既不像秦暮烟那样难以琢磨,也不像姜浣雪那样招人厌恶。然而,华梓倾叹了叹“幸亏,咱俩不是朋友。”
如果是朋友喜欢自己的夫君,她心里会难过。
送晚饭的人来了,给曹瑜的那份伙食不错,而给华梓倾这边的,依然是让人难以下咽的饭菜。好在,常有人悄悄过来给她送点心,她对隔壁的待遇也并不羡慕,行刑前的最后一顿,一般都会让人吃好上路。
她又扒在墙头,看着一桌好菜放凉,曹瑜坐得像尊没有知觉的石像,最终也没动筷子。
皇帝今日来得倒早,天色才刚刚完全地暗下来。
曹瑜也是个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这回轮到她扒在墙头,眼巴巴地看着皇帝进了那院的屋子。
她总算明白了,皇后蹲冷宫,和她不一样。皇后虽然人在冷宫,皇上待她的心却热着呢,难怪人家住在这里如此悠哉。
这应该是个不可为人知的秘密,可皇帝却没避讳她。曹瑜转过身,背靠着墙绝望地落泪,自己果然是个连防备都犯不上的将死之人了。
皇帝习惯成自然地往床上坐,又抬手把华梓倾拉过来。华梓倾顺从地挨着他坐下,他就把头枕在皇后的肩上。
她笑道“你是皇帝,又不是个孩子。”
“今日累坏了。”他惬意地享受着美人肩,修长的食指在她腮边的青丝上绕圈圈。
华梓倾指一指邻院的方向,轻声地问“是为了后宫发生的这件大事曹瑜为何要杀贵妃”
皇帝直起头,略显犹豫“朕说出来,你可别着急上火。”
他说起昨夜,谢茗焕送宵夜,然后投怀送抱,让他给撵了出去。“若说曹瑜杀人,说得过去,但若说证据确凿,却又并非如此。皇后觉得呢”
皇后却没跟上他的思维,还停留在投怀送抱这事上,她盯着皇帝的眼睛问“你抱她了抱她哪儿了”
“没有,”皇帝连忙解释,“朕马上就推开她了,真的。”
“她不是哄你喝酒了”
“就算喝醉了,朕也是只认皇后的,更何况,当时清醒着呢。她送的什么甜酒,喝得朕直想吐,难受死了,再不可能起别的心思。”
华梓倾白他一眼“您蒙谁呢贵妃又不是脑子让门夹了,既然去送宵夜,怎么可能让您喝这样的东西”
她也误饮过一次抒怀酒,但她对抒怀算不上了解,不知道除了她上回的反应,抒怀还可以让别的情绪有另外的表现。因此,她压根没往那上头去想。
皇帝对此也挺奇怪的,照说李成禧他们验过的饮食里,不会掺了别的东西,后来给太医也没诊出来,他为何会突然反胃。他最后只能怀疑,谢茗焕是不是太粗心,把原本想往酒里下的药给放错了
皇帝想说,自己也觉得谢茗焕可能脑子让门夹过。然而,想到死者为大,便不提不敬的话。
“朕发誓,如果昨晚对贵妃动手动脚了,便让我让我再没机会与皇后同房”
“啊呸”华梓倾红着脸跳起来,“你赌咒发誓,扯上我做什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皇帝生得白,她一恼,他的脸便泛了粉。只想着寻件要紧的事说,结果把真心话说出来了。这也不能怪他,皇后在冷宫住了这些日子,他一直打光棍呢。
“那你可信我”
华梓倾信了,思维总算拉回正道上来。“不对啊,您既然不确定曹瑜杀人,为何答应太后,要在今晚就赐死”
皇帝幽幽叹了一下,他下了早朝便去过广慈宫,太后力主赐死曹瑜,暗杀沛国公曹涵,夺回威虎师兵权。
不得不说,这对于一个皇帝而言,很有诱惑力。若能将威虎、定远、逐日三军归一,握在自己的手里,从此,皇权不可动摇。
然而,他却不愿答应。事情真相不明,况且,曹涵到底是先帝留给他的辅政之臣,虽有仗势横行,无视少主之嫌,但罪不致死。就算该死,也该堂堂正正地治罪,而非暗杀。
二人意见不和,太后表现出多年不曾有过的强硬。她甚至不惜威胁皇帝“若无谢家,若无逐日军,你可坐得稳这皇位”
说到底,谢家是他从小到大最亲密的靠山,他得罪不起。太后平时不干政,到了关键时候,却要把决断权捏在自己手里。
皇帝想了想,决定让步。既然看起来,一时找不出破绽来推翻曹瑜杀人的结论,那便依太后之意赐死。但是,行刺威虎师统帅曹涵,这事他做不出来。
太后心念一转,知他从小是个懦弱的人,他不敢杀曹涵,倒也合情合理,当下便没再说什么。
皇帝离开广慈宫,又悄悄查验了此案的证物。耳坠子确实是曹瑜的,他曾见她戴过。谢茗焕也确实是死后被扔进湖里,她不仅仅是被掐死,而是整个喉骨碎裂。
华梓倾怔了怔,偏头问道“贵妃脖子上的掐痕,是左手还是右手”
“右手。”
她轻笑一下“那她便不是曹瑜所杀。”
皇帝对视她的眼睛,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也轻笑起来“这样就好朕也可以,安心地赐死曹瑜了。”
“”华梓倾呆若木鸡,这是什么逻辑,您疯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完结应该不远了。
我有一池塘潜水的鱼,你们都不出来冒个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