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看法檀寺烟雾缭绕, 大有紫气东来的祥和感,然而,华梓倾眼皮子直跳,总觉得这一去凶多吉少。
附近大街上, 正是早点生意最好的时候, 蒸包子的笼屉冒着白烟, 刚出锅的烧饼散发出芝麻的焦香。
华梓倾单单挑了家门脸最小、破木招牌积满灰尘的酒铺, 上前去拍门。
睡眼惺忪的老板打开门,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 他问何事, 华梓倾言简意赅地说,买酒。
男子揉揉眼, 疑心是梦游。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 街上早早开了门的酒铺、酒楼多了去了,家家比他这里生意兴隆。
他喊了声自家婆娘, 俩人一块儿往门口抱酒, 不同的酒各抱了一坛。他揭开盖子, 十分期盼地问“姑娘可是我家常客可是格外喜欢我家的酒”
说实话,这酒铺生意不好, 平时门可罗雀,他自己也并不记得有这么一位常客。
华梓倾已经看出他家为何生意惨淡,酒不够香, 颜色不大好看,老板还比别家的懒。
“不是,”她说不出违心的夸奖,“只是我乐意。”
老板娘听出她这瞧不上的口气,倒是不乐意了, 她横了一眼,拿起酒勺问“你要哪种酒”
“随便。”
“要多少”
“也随便。”
华梓倾从袖中手腕上取下个翡翠镯子,正是大婚时皇帝送的那只,她把镯子递过去说“我没带钱,就用这个抵酒钱。”
老板娘拿起来,对着光一看,便知是个好东西,只是没见过世面,估不出到底价值多少。
她男人倒是厚道“这太贵重了,我们不敢收,姑娘若是手头不方便,只管赊一壶,酒钱改日送来便是。”
“不行,非抵不可。如果过两天我有钱了,再回来赎。”其实华梓倾带了钱,光是金豆子拿出来,都够买几间这样的铺子。
老板娘连忙将镯子揣起来,一边麻利地打酒,一边笑道“姑娘真是通情达理,我们本就是小本经营,概不赊账的。”
华梓倾十分舍不得地瞥了眼她揣镯子的地方,拎着一壶酒走了。
走到街尾,她直接把整壶酒送给了路边的叫花子。
法檀寺很大,前面是上香拜佛的大殿,后面有专门的禅房可供太后休息诵经。
禅房的附近全都是守卫,站得密密麻麻,让华梓倾不敢靠近。
她趴在一处屋顶,借着前后屋翘起的飞檐,从多个角度来遮挡自己的身形。她等到腿都有点麻了,也没找到一个方便行动的好时机。
她远远地看着,渐渐品出些古怪。这守卫未免也太多了些,还有两队人不停地在巡逻,后院禅房本就是清静之地,不管太后是真的跑来诵经,还是想做别的,应该都不会喜欢这么多人在门前晃来晃去吧
她目光一转,看见禅房的西北角上有个小小的院门,她之前假装香客来过,听人说,那院子早就废弃了,多年没人进去过。
然而,她这回居高临下,看着倒是不像。那院门里有柳树池塘,池中荷叶田田,这才刚一入夏,竟已有了尖尖的小荷。这分明,是有专人打理的。
她心中起了疑,莫非,禅房前只是故布迷阵,这些守卫看着是在守禅房,实则,守的是院门。
她掠起身形,像一只猫儿在屋檐上弯腰行走,悄悄地避开耳目,靠近小院。她再次伏下身来,仔细观察,发现小院中藏着三两个身手不错的影卫,这更证实了她刚刚的猜测。
太后根本不在禅房,而是在这小院的厢房里。院门前有重兵把守,院中只有影卫,既能确保安全,又不会让太多人知道她的秘密。
这样的心思,一定不是为了诵经。太后平时不能出宫,每月只有这一次机会,她是来私会的。
华梓倾怀疑,这小院另有出路,太后是从法檀寺的正门来的,而她私会的那个人,是悄悄从另一条路进来的。如此神鬼不觉,连守卫和寺中僧人应该也不知道这小院中的事。
她又趴了一个时辰,才大约弄清了几个影卫暗中移动的规律。她掐算着,厢房隔着池塘造成的观察死角,只有靠东边的那扇小窗大约会有半柱香的时间不会被人看见。
华梓倾知道,这样做非常冒险,每靠近一点,她都有可能马上暴露自己。
可是,她太想知道了,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华梓倾十一岁便行军打仗,杀过人,见过血,从小胆大包天,不知道害怕,是个十足的熊孩子。她趁着影卫们一个错身的机会,跃下屋顶,飞快地贴在东窗边。
然而,她只能止步于此,因为,她听见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人在说话。说话的人距离她的位置,很近。
一个熟悉的女声慵懒地嗔道“这样的日子,我当真过烦了。一月才能见一回,等到咱们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时,只怕,你已经厌弃我了。”
她说完,不知对方做了什么,让她发出一声暧昧的嘤咛。
“你可是当朝太后,若想找几个眉眼清秀,又会伺候人的,当是唾手可得。只怕,该担心的人是我才对吧”
太后的声音软媚到了骨子里,像甜腻的蜜汁。“你这样说,可真是没良心”
华梓倾呆若木鸡地杵着,意外和震惊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曾斗胆猜测过,太后的相好会是谁。能有机会和太后好上的,她掐指将朝廷重臣和几位王爷想了个遍,然而,却独独觉得没可能是他。
方才那轻佻魅惑的声音,与华梓倾印象里,他优雅华贵,玉树临风的样子极不协调,但是,她不会听错的,事实已经无可争辩地摆在眼前。
她不过愣了个神的工夫,惊觉房中突然悄无声息。她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冷光一闪,如霜的剑刃破窗而出,向她刺来。
她往后一仰,堪堪避过,扭头想跑,然而,两个身着黑衣的影卫已经拔剑阻断了她的后路。
不得已,她转过身来,手执长剑之人早出了屋子。他金边素袍,儒雅俊朗,只是,剑尖指在她胸前,剑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映出淡淡的杀气。他与方才屋内旖旎温存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当他看清眼前的人,不禁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华梓倾只能一边想对策,一边硬着头皮寒暄“王爷,此间偶遇还真是巧了。”
沈臻蹙眉“你来了多久”
“我若说刚来,你信吗”
华梓倾想蒙混过去,是没可能的,谢柳依冷笑一声,款款移步而出,接了一句“当然不信。”
其实沈臻也不会信,如此一问,他不过是自欺欺人。那样的他,肮脏、卑劣,是他最不希望被华梓倾看到的样子,然而,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他掩饰了凌乱的心情,对谢柳依说话的语气是云淡风轻的。“你瞧瞧,本该待在冷宫里的人都跑到这儿来了,你竟然丝毫不知情,莫非燕国的后宫,不该你管着”
皇后被打入了冷宫,贵妃和妃位都没人了,只剩下那几个位份低又胆小的,谢柳依还真懒得管。反正,等到皇帝一死,后宫便是这些人的坟墓。
“跑出来了也没关系,”她走上前来,亲昵地挽住了沈臻的胳膊,她喜欢这样的动作,只要微微仰着脸,眼前是他精致的侧颜和下颌,鼻息间都是属于他的味道,“到处乱跑,是她自己找死。”
谢柳依的笑容像朵艳丽的芙蓉,说出来的话,却是杀人的刀。华梓倾在感叹自己运气不好,这朝中她打不过的人屈指可数,为何她今日发现的人,偏偏就是沈臻。
沈臻不着痕迹地回避了谢柳依的目光,尽量不让她发现自己身体的不自在。刚才是刚才,现在要他当着对面的人,和她如此亲近,他觉得别扭。
华梓倾不在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就是阴沟里的烂泥,卑贱狠毒没有下限。但他多希望在华梓倾的心里,他永远都只是那个清贵的小皇叔,那个与她谈笑比武的裕亲王。
“她还有用,现在不能死。”沈臻说,“把她交给我吧,宫里当如何处置,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谢柳依想了想,用阴狠的眼神盯住华梓倾“先说说你为何会在这里,你来做什么如有一句不实,我现在就杀了你。”
华梓倾早知道她会问,所以刚刚就想好了,无论如何,得先把皇帝摘出去,否则,皇帝随时会有危险。
“我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杀你,当年我祖父是怎么死的,太后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二人皆是一愣,谢柳依抢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我不会告诉你。总之,我留在宫里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找机会杀你,可是后来,皇上把我打入冷宫,我彻底没机会了。于是,才想到要逃出宫,到这里来下手。”
“皇帝对此事知道多少”
“我怎会告诉他若让皇上知道有人要行刺太后,我便更没有机会了。”
谢柳依将信将疑,想到皇帝便暗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皇后私放华尘云,他舍不得杀,结果,还能让人给跑了。这女子就仗着一张狐媚的脸,迷得皇帝失去了理智。
“把她交给你带走,也可以,不过,先拿刀划花了她的脸,让她变成个丑八怪。”
华梓倾心下一惊,眼看着沈臻提着剑,离自己越来越近,而身后两名影卫的剑锋指着,她无处可逃。
她本以为沈臻会抬剑,却没想到,他抬的是左手。一计猝不及防的手刀后,他又飞快地接住了缓缓倒下的华梓倾。
他软语温存地回头,对谢柳依哄道“别闹了,我留下她,是为了牵制华尘云。你若划花她的脸,我即便不去招惹定远军,华尘云也该上门寻仇了。”
他看着是柔情缱绻,其实,他早已恨透了这个女人的妒忌心。
他知道,谢柳依极在意华梓倾这张绝世无双的脸。
当年,沈臻主动收留了华梓倾,将她安置在兵部。她只是个小小的主事,且行事低调,沈臻待她也极为克制,因此,谢柳依虽然知道此事,却一直并未上心。
直到中秋赏花宴上,华梓倾为了救沈娆,无意间面纱掉落,惊艳了众人。有多少女子在那日,对她心生嫉妒,唯有沈臻知道,那其中也包括太后谢柳依。
谢柳依不愿有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常年留在他的身边,于是自作主张,撮合华梓倾做了皇后。
沈臻在中秋宴上,便已有不好的预感,只可惜,他没有等到华梓倾出宫,把她藏起来,先等到的,却是册封皇后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得厉害,抱歉
这个幕后之人,你猜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