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回宫, 便将之红、之蓝、把守冷宫和宫门的人全都抓起来拷问。
虽说,她这些时在治理后宫上,十分懈怠,然而出了这般大事, 那还了得
该罚的罚, 该关的关, 问来问去, 几个人交待的并无出入,和华梓倾本人所说, 也没有矛盾。
左右不过是, 皇后不甘心待在冷宫,又见曹瑜被赐死, 生怕哪天轮到自己头上, 于是,走为上计。皇后想法子给皇帝传话, 说自己过得不好, 千方百计向皇帝骗钱, 皇帝一时心软,怕她吃苦头, 便让人给了她一些个金豆子。可最后,钱全都用来贿赂了守门人,他们睁只眼闭只眼, 让她得以逃出宫门。
皇帝得到消息,似乎对皇后跑了非常震惊,他问太后是如何发现的,太后忍不住好好地把他训斥了一顿。
她只说华梓倾在法檀寺欲加行刺,行迹败露, 于是跑了。她怕人心恐慌,便没有大肆张扬。皇帝把自己的女人宠得无法无天,这是为君者的大忌。
当然,太后更在意的是华梓倾想杀自己,至于皇帝懂不懂为君之道,很快就和她没关系了。
皇帝对于太后遇袭更加震惊,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心奇怪。皇后出了宫,跑到法檀寺去做什么若真是要铤而走险,刺杀太后,她在宫里的机会太多了。
还有,以太后的性子,有人要杀她,她会不依不饶,哪怕天罗地网,非抓到人不可,又怎会息事宁人
皇帝问“她为何行刺母后”
太后见他神色自然,却反问了一句“你当真不知”
“不知。”皇帝说的是实话,华梓倾和太后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他到现在也没明白。
太后弯了弯唇角,垂眸间,是一闪而过的寒意森森“你很快会知道的。”
当年暗杀华凌风的事,她并不怕皇帝知道,说到底,做那一切都是为了扶他上位。皇帝不仅没资格指责她,反而,更应该对她感恩戴德。
至于她暗地里做过的其他事,很快,她也都不需要瞒着皇帝了,她可以让皇帝明明白白地驾崩,谁也奈何不了她。
皇帝出了广慈宫,一路沉默着,压抑着内心的失魂落魄。
李成禧问“之红之蓝他们那一起子人,咱们要不要救”
皇帝摆摆手“他们关几日暂时无妨,若因此与太后起了冲突,定会节外生枝。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皇后的下落,她擅自改变行动,一定有她的理由,如今露了行踪,只怕处境不好。”
“出宫那件事,你办得不错,十分周密。”他边走边吩咐着,“现在,你和金恒马上安排人手,去追查皇后的下落。就先从法檀寺附近查起,不过切记,不要惊动寺内僧人和太后护卫,她若要落在母后手里,那就麻烦了。”
华梓倾睡来的时候,衣衫完整,躺在一张舒服柔软的大床上。
阳光透过纱帐照在身上,清浅得没有温度,像一弯淡淡的月光。
她坐起身的时候,发现后脖子还在疼,忍不住在心里骂沈臻手可真重,上辈子是打铁的吧
拨开帐幔,华梓倾眸光一转,便吓了一跳。她刚才骂的人,此刻就在窗边站着,背影颀长,清秀挺拔。
“你醒了”沈臻听见动静,缓缓转过身来,半边脸留在朦胧的光影下,就像他的人一样高深莫测,让人看不真切。“先喝杯水,想吃什么我让她们去做。”
他说着,亲自倒了杯茶水,送到床边来。
华梓倾也不用镜子,草草地别了根素钗,腮边垂落两缕青丝。她极少用那些冰冷耀眼的金饰珠宝,也“嫌脂粉污颜色”,墨发雪肌,有种纯粹动人的美。
沈臻走近了,默默地看着她,抬手想帮她把发丝别到耳后去,她一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他略显尴尬,把端着的茶递给华梓倾,她瞟了一眼,并没有接。
“你放心,我虽然不是好人,但还不会卑劣到,在你的饮食里做手脚。”他忍着碰壁后的着恼,把茶盏撂在桌上,“只要你听话,我会让你过得很好。”
他顿了顿,又刻意地加了一句“沈奕白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甚至,更多。”
华梓倾听出他话中霸道的占有欲,但她只是皱了皱眉,并不愿深究下去。“这是什么地方”
“是我的别院。这里很僻静,也很安全,平时没人会来,你也不必费心想跑。”
她淡淡地转了个话题“你为什么会和太后在一起”
这是最让她意外的一件事,京中爱慕裕亲王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他却至今没有王妃。太后大他七岁,在华梓倾看来,他俩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类人,却偏偏是一场叔嫂之恋。
沈臻默了默,亦是淡淡地回答“我有我的目的。”
“若非男女之情,那便是另有所图,你想利用她谋反篡位那你下一步,会做什么”
沈臻沉沉地盯着她“你别忘了,我也姓沈,凭什么我要做皇帝,就是谋反篡位,而沈奕白,就是天经地义”
“如果我告诉你,我下一步想做什么,你要回宫去通风报信么”他清冷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他。”
华梓倾理直气壮地回道“他是我夫君。”
这个名词,刺痛了沈臻的心。
“是他把你打入冷宫的,他的母后是杀你祖父的仇人从你入宫便是个错误,你根本不该遇见他,更不该嫁给他,你可知帝后大婚那日,我恨不能为你屠尽天下若不是他,你本应”他的语速突然慢下来,流露着无限怅惘,“本应留在我身边,做个无忧无虑的兵部主事,直到,我做完所有该做的事,然后娶你,做我的皇后。”
华梓倾怔忡着,猝不及防地面对这威逼似的表白。
半晌,她浅浅地笑了笑“其实,我并没有费心想跑,我现在最想要的,是报仇。我听话地留下来,你帮我杀谢柳依,可好”
“你当我傻么”沈臻不屑地白了她一眼,“我现在替你报了仇,人不是你亲手杀的,你该可以欢喜地回去,与他重修旧好了。咱们也算相识多年,华梓倾,你何曾是个乖乖听话的性子”
“你与我多年相识的沈臻,却真是大不一样,唯有脑子,还是这么聪明。”她感叹,“原来,我从没真正地认识你。”
他想了想“等我得到想要的一切,我答应,杀了她,替你报仇。这一天很快就会到了,你信我,我说过,我能比沈奕白给你的更多。他做不到的事,我可以。”
他的话,让华梓倾暗暗地心慌。他说这一天快到了,皇帝也说风雨已至,她觉得自己站在一片刀剑密布的天空下,就是不知道哪一把会最先掉下来。
她冷冷地看着沈臻,重复着他的话“你当我傻么暗杀祖父,你难道不是同谋”
俩人对视间,她突然拔下发间唯一的素钗,飞快地向沈臻刺去,如瀑的长发落下来,似赤膊上阵的孤注一掷。
沈臻躲闪几下,跃到她的身后,一只手扣住她捏着素钗的雪腕,另一只手臂紧紧地将她圈住。
华梓倾被按着,后背贴着他的前胸。因为二人较力的作用,钗子锋利的一端对着他俩右侧的颈边,不断地移动位置。无论是谁,若稍一松劲,钗子便会狠狠插进自己的脖子里。
片刻,沈臻占了上风,素钗的尖端停在华梓倾的颈侧,不再晃动。
杀与不杀,全在他一念之间。
沈臻没想到,她明知打不过,却还要面对面地对他出手。他知华梓倾是个直性子,爱恨不做掩饰,他信了,她是真的很想报仇。在她的心里,他和谢柳依根本没差别,为了杀他,她甚至不计后果。
沈臻突然改变了着力点,华梓倾腕上吃痛,手一松,钗子落在地上。
他从背后抱她,语气中却是更深的挫败感“求你,别这么恨我”
华梓倾静静地站着,一言未发。
她明知没有胜算,却选择面对面地出手,自然不是为了杀他,也不是冲动地飞蛾扑火。
朝堂的阴谋和后宫的争斗,早就改变了她,她已不再是那个一根筋的姑娘了。她装不了喜欢,那便用仇恨来迷惑对方,爱恨皆会让人盲目,可她不会。
当钗子落地的那一刻,她知道了沈臻对她的心意,然而,她只是在算计。
华梓倾默默地说,是你逼我的。
一连几天,日子过得很平静。
华梓倾住在这里,衣食无忧,下人也很客气。她悄悄地留心过,只要一出房门,处处都是影卫,步步都是陷阱,她就像一只笼子里的鸟儿,没有自由。
这里是沈臻的地盘,就像他说的那样,费心思逃跑没什么用。可是,她猜想,自己很快就能有机会的。
这晚,沈臻回了别院,便来陪华梓倾一道用晚膳。
自从上回冲突后,他并不常露面。他不想和华梓倾交手,这和从前切磋武功的时候截然不同,那种感觉,让他不好受。
华梓倾这几日,吃喝都正常,不哭不闹,只是,比他印象中沉默。
果然,二人几乎是全程静静地吃完了一顿饭,她不开口,沈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决定让华凌风死的时候,他就在想,华梓倾若知道了,会有多恨他。终究还是有这么一天,他躲也躲不过。
“你不怕我在你饭菜里下毒么我虽然是好人,但我可不保证,不会在你的饮食里做手脚。”华梓倾戏谑地笑着。
沈臻很无语,她恨他讨厌他,哪怕杀不了,也总要在言语间折磨他。
“我是开玩笑的,只是太安静了,不如说说话。”
她能好好地说话,沈臻求之不得,他说“好”“你想听什么”
“就说你自己吧,毕竟,这么些年,我认识的你全都是假象。”
“我从不与人说我自己的事,你真的想听吗”
华梓倾看了看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对我最初的印象,大概是从进入兵部衙门做事,才开始的吧”千头万绪,沈臻捋了捋,“我自弱冠之年,便执掌兵部,其实,少年时,我已入过朝堂,入过江湖。我把你安置在兵部之前,也曾在军中,远远地见过你一面。”
华梓倾早有耳闻,裕亲王沈臻是个传奇人物,他曾是少年英才,大燕皇室子弟的榜样。只是,他在执掌兵部前的经历却少有人知。
“你曾入江湖拜师难怪武功这么好,我打不过。你师父是谁”
沈臻如实相告“你可知,江湖中有个极其神秘的门派,叫做鬼川。”
华梓倾一时恍然大悟,难怪沈娆在地图上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叫鬼川的地方,原来,它不是个地名,而是个江湖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