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对情感的表达向来不拘小节。
作为妖主的挽韶自然也不例外。纵然她自己没什么可说的出口的经验, 但她此刻坦坦荡荡,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把好友打包卖掉。
既然都纠缠不清半辈子了,那总得有个人主动迈出一步吧
看看面前只度过了短短二十几年人生的云端, 自觉算是大长辈的挽韶不动声色地在“半辈子”的描述上加重了一笔。
但看起来面前向来冰雪聪明的云中君并没能完全领会她方才话里的意思又或是心里其实理解了只是很是有些难以置信挽韶看到云端稍瞪大了眼睛, 面上神情变了又变, 好半晌才缓缓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她喝醉了之后会什么都不记得”
挽韶一个激灵, 莫名紧张地急急解释道“只是之前某次她喝醉了之后把她自己种的西瓜拔了,然后转天醒了就翻脸来找我的麻烦, 所以我才发现她喝醉了不记事只是偶然偶然我在她喝醉之后可什么都没对她做过”
见云端慢慢敛去了面上那几分冷色,挽韶才暗自长舒一口气, 感觉自己像是逃过了一劫。
她有些犹豫是不是要再给云端细致地讲述一下她的想法,毕竟她是觉得商粲那人就算是清醒也绝不会拒绝云端的,于是清了清嗓子斟酌着开口道“我觉得生米煮成熟”
“可以了。”
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被云端制止了, 挽韶挺可惜地看向她,总觉得云中君白若细瓷的面上似乎添了几分红。
似是注意到了挽韶探寻的视线,云端不太自然地侧过头, 将目光落在商粲的房门上, 在原地僵了许久, 终于小心地向前走到房门前。
挽韶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云端迟疑着伸出手触到门扉, 对方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转身向她轻声道“我只是去照看一下阿粲。”
好啊, 这就叫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挽韶十分理解云中君的脸皮薄,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挥着手示意云端赶紧进去。在她欣慰的目光注视下, 云端终于推开门走进了商粲的房间,挽韶瞪着眼直直看着房门被无声地关上,长长出了口气。
嗯, 如果商粲明天问起来的话那就说是云中君自己主动的吧。
自觉做了件大好事,挽韶兴高采烈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香甜地进入了梦乡。
商粲房内。
手上的动作很轻,云端注意着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分明没发出半点声音,她却总觉得安静的室内吵得不行。
是她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砰砰作响。
尽管心中并不像挽韶方才所说的那般存着些不明的心思,原本真的只是因担忧商粲醉过头而来看看她的云端直到现在才生出几分后知后觉的局促来。
该先敲敲门的。云端稍有些懊恼地想着,如果阿粲还没睡着的话怎么办
真是奇怪,明明骗人说睡了还出门喝酒的人是商粲,偏偏现在忐忑的人是她。
云端保持着关上门扉的动作僵了一会儿,身后的寂静一直没有被打破,她缓缓做了个深呼吸,转身走到床边。
那个人在床上熟睡着。
商粲正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大约是进屋后就径直一头栽在了床上,她身上的衣衫都还没换去,领口处的凌乱显出几分她曾努力过但又放弃了的迹象。她看起来睡得很沉,呼吸声细碎轻软,面上覆着的白布不知何时被她蹭歪了,露出半边精致的眉眼,此时正紧紧闭着,眉间微微敛着,似是在睡梦中都在忧愁着什么。
云端在商粲床边呆呆立了半晌,她这些日子时常担心商粲的眼睛,挽韶与商粲都只说这病症不能见光,故而她已有许多时日没见过商粲摘下白布的样子。如今在这时终于再次窥见,云端心中忽的一轻,莫名有种想去摸一摸的冲动。
她这么想着,于是局促地伸出手去,最终却只虚虚停在商粲面前,踌躇了半晌,没有触碰到就重又收了回来。
云端在过往的日日夜夜里不知描绘过多少次商粲的眉眼,却总在真实地看到她时难以自持。商粲有双很漂亮的眼睛,自带一种风流韵味,邪气又多情,万般心思都蕴在她闪烁的眸光里。云端向来喜欢看她的眼睛,但商粲却并不擅长与云端对视,每每只要多看几眼,这人就总是藏不住心事般不自在地扭过头。
但近些日子却不同,商粲眼前的白布像是隔绝了某些情绪的表露,云端很难再从她面上看出什么心思。到现在不过短短二十余天,商粲分明是在正常地与她相处,但云端却渐渐开始感到焦躁,仿佛眼前的人是由烟由雾组成的,看不清也捉不住,在某个大风四起的日子里就会散去。
那天,那天在酒楼的时候。
云端突然想起那一日,她呼吸一滞,手上下意识不安地握紧了。
如果那时商粲没有遮住眼睛的话,那该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向她看过来的
惊诧的,疑惑的,温和的,还是嫌恶的。
这人那时表现的太过平常了,云端不知道隐在一旁偷听的自己是怎么被商粲发现的,她被唤到名字时脑中只余一片空白,走出来时甚至已经做好了听到一些决绝回应的心理准备,但商粲却只是绝口不提,一如既往地对她笑一笑。
如果她的心思明显的连挽韶都能看出来的话,那么身处其中的商粲想必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大约是夜色容易激起人的心事,云端慢慢蹲下身来,愣愣看着商粲睡梦中仍不安稳的面容,心中止不住地涌上阵阵苦涩。
到底是人性贪婪,过往遍寻无果的那些年里,云端只想着商粲还活着就好了,与她重逢之后又想着能与她相认就好了,事到如今,所求之事一一实现,她那份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心存非望,想要这个人眼里心里都装着她。
那些将吐未吐的爱语余烬犹温,全梗在喉咙里。明明每一天每一眼都在变得越来越渴求,却怕吓走了商粲而一声不吭。云端心知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刚刚提起一点想要向商粲坦白的勇气,转瞬间就被不小心听到的那场谈话击的粉碎。
如果商粲已经明了她的心思,却只决定当做不知道的话,那
那这份心思也就没有要说出来的意义了。
至少商粲确实偏爱她,云端想。即使可能只是因为她是商粲唯一的师妹也好,她总归是能在商粲这里有些特殊的地位。
只是想理智地为自己做些心理安慰,但心中却似乎莫名反抗性地生出几分不甘。云端轻吸了口气,一直盯在商粲面上的视线不自觉地向下动了动,最终落到商粲的唇上。
商粲的唇色向来偏淡,但许是因为睡前喝了酒,云端总觉得看起来像是抹了胭脂般添了几分颜色。那双薄唇轻轻抿着,显得太过无防备。
今晚是商粲不会记住的夜晚。
被脑中突然间涌上来的念头震的口干舌燥,云端像是被烫到似的移开了视线,脑中却反反复复重播着这句话,像是有未知的另一个自己正在毫无顾忌地发出颇具诱惑力的邀请她不会知道的。
着了魔般的,云端向商粲俯身过去。
心上人的脸就更加近距离地映入她的眼中,云端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吵得吓人,不论怎么深呼吸都无济于事。她甚至开始担心心跳声会吵醒商粲,所幸商粲仍在毫无所觉地睡着,她睡着时显得年纪很小,几缕乌黑发丝散乱在脖颈与面上,云端下意识伸手为她小心撩开,商粲全无动静,只安静地闭着眼睛,想必是醉的狠了。
不知她在做什么梦。云端看着商粲眉间敛着的结,想要替她揉开又怕惊醒她,只能暗自猜测她的梦里大约并不安稳。
今夜哪怕只有今夜。
胸口被难以言喻的感情充斥着,云端只觉得脑中都昏沉起来,她想不起任何清规礼法,眼中就只映着心上人毫无防备的睡颜,在说不出口的卑劣心思下慢慢向商粲靠近过去。
“”
但比吻落下更快的是眼泪。
云端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几乎是在一瞬间,她的眼前就变得模糊起来,商粲端正的面容在她难以抑制的泪水中逐渐糊成一团,她不敢哭出声,浑身都不受控地颤抖的厉害,眼泪失控般地落下来,落在白布上,落在商粲的眼睛上。
云端慌忙退开,想要伸手替商粲抹掉,却看到那滴泪已经从商粲昳丽的眼尾缓缓流了下去,看起来有种像是商粲正在哭泣的错觉。
但这也只是错觉罢了。在这里的只有沉睡的商粲和莫名其妙哭起来的她,想要借着心上人醉酒去偷偷讨一个吻还失败的云中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流泪,这无端的眼泪却只是越流越多,落满她的掌心,连着衣袖都被洇湿一块。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想要满足却不满足于“师妹”的身份,怕商粲现在醒过来却又隐隐想让她现在醒过来,或许就能借着这泪水理直气壮地偎进她的怀里,求得一个朝思暮想的怀抱和她温和而无措的一晚轻哄。
“阿粲”
在无声落泪的间隙里她不自觉地呢喃出心上人的名字,云端说不出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意避免喊商粲师姐的,仿佛唤这个名字就能更进一步。云端自认是个贪心的人,她想要师姐是她一个人的师姐,阿粲也是她一个人的阿粲。
自多年前的那场妖潮开始,她似乎就只是一直跟在商粲的身后执拗的亦步亦趋罢了。
云端突然想起曾经经历过的第二次妖潮,那时仍是商粲拼死护她,在商粲伤重失去意识的时候,云端一边寄所有希望于自己那带来了许多麻烦的所谓无瑕仙体,一边恍惚地想着如果就这样和师姐死在一起的话,那也可以。
她心甘情愿将血喂到商粲口中,手上用力地揽紧商粲的身体,像是要将这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
“阿粲,我其实、一直”
如果那时吻了她的话就好了。
云端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空荡荡悬在半空,她没有选择继续说下去,只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小心地站起了身,将散在一边的薄被为商粲盖上,最后默默在床边站了半晌,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将一室寂静重新关到漆黑的屋里。
屋中的时间像是在云端离开的那一刻就静止了,然后是漫长的像永无止境一般的安静。
夜色沉沉,不知过去了多久,床上人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抬手缓缓拉正了歪到一旁的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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