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商粲从房中走出的时候已是天色大亮。
昨晚睡得神清气爽的挽韶早早地就起了床,正百无聊赖地在院中闲坐,见商粲推门走出来便眼睛一亮, 意有所指地招呼道“呦, 可算醒了啊, 昨晚睡得如何啊”
商粲的样貌倒是比挽韶想象的要更加整齐, 她已经换掉了昨晚回房时的衣服,时常懒懒披在肩头的头发也重新梳理过, 看不太出来是个前一晚还酩酊大醉过的人大约是被云中君好好照顾过了吧
挽韶脑中电光一闪,心下登时了然, 眼带揶揄地看着商粲慢慢走过来。她今天少见的穿了身白衣,腰腹处收的妥帖,衬得她本就修长的身形更加挺拔如青竹, 若是只看背影,倒与云端有几分相似。
这似乎是个好兆头,挽韶想。毕竟这人以往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白衣, 个中缘由怎么想都与云中君偏好白色有关系, 如今终于主动穿上一次, 想必是想开了些什么事。
她想着就兴高采烈起来, 殷勤地拉着商粲的袖子引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商粲坐定, 先喝了几杯茶才缓缓答道“托你的福,睡得不怎么样。”
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挽韶心里咯噔一下警觉起来,刚惊诧地想着难道商粲昨晚没醉死过去吗, 就听到商粲又叹道“你昨晚给我喝的那劣质酒,害我梦里都头疼,做了一夜噩梦。”
原来只是在说酒的事, 挽韶松了口气,怒道“不要要求这么多我一个给你治病的能允许你喝酒就不错了再不满意我就找云中君告状去”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感到有点心虚,毕竟拿着件已经暴露的事去威胁人实在很没底气,于是决定探探商粲的口风,干咳两声道“说到云中君她现下正忙着下厨呢你说她昨晚会不会发现了什么端倪”
商粲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慢条斯理地答道“我怎么知道,我又看不见,昨晚只顾着喝酒来着。”
这理直气壮的态度实在很让人不爽,挽韶默默磨了磨后槽牙,凑过去压低声音道“看不见看不见,你这眼睛到底还能不能行这次怎么时间这么长什么时候能好”
挽韶这话问的也很是忧愁,毕竟就算是常年医治商粲这个病秧子的挽韶对她这不知缘由的病症也无从下手,只能等待她自愈。挽韶已经做好了听到商粲再次没好气地回一句“我怎么知道”的心理准备,谁知这人却沉默了半晌,然后放下茶杯,站起了身。
“大概快了。”商粲声音淡淡,“兴许今日可能就好了。”
虽然不知道这人是哪来的自信,但商粲看起来不像是在哄骗她,挽韶登时大喜,摩拳擦掌道“那可太好了,等你眼睛好了之后,我们可得好好给你庆祝一番或者你想和云中君二人世界也可以,我不介意避避嫌的哈。”
她语气揶揄,放在往日时商粲是会嫌弃地怼回来的,但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商粲却只是轻轻笑了笑,面上笑意温和,欣然应允了她“行啊,但还是一起吧,我想吃城里最贵的酒楼,到时候就劳烦妖主大人请客了。”
这简直是在敲竹杠,但心情大好的挽韶决定不和这人一般见识,慷慨地挥了挥手,道“行行行,请就请,看在你今天好像挺开窍的份上要我说,云中君亲手做的菜不比什么酒楼都强,你这人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越说越跑偏了,商粲也不恼,只站在原地耐心听她说完,随后颔首道“多谢你。”
这话多少有点没头没尾,挽韶疑惑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大约是在提前谢她的请客吧,于是豪气地哼了一声道“真是喝完酒就心气顺了啊,平时不见你这么有礼貌,现在倒跟我客气起来了。”
商粲不答,又笑了笑,抬手向厨房的方向指了指,道“我去那边看看。”
挽韶喜上眉梢,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去去去,云中君可辛苦呐,你多去陪陪她。”
早上一连几次的揶揄玩笑都没收到商粲的抵抗反击,挽韶看着莫名脾气变好了的好友慢慢走远的背影,一时没能完全反应过来这人的心境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倒是云中君早上看着有些憔悴了,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还是让商粲过去看看对症下药吧。
不管怎么说,商粲这样的变化,总归该是件好事。
云端正在厨房发呆。
虽然与挽韶说是来准备膳食,但这更像是她想要独处的一个借口,云端此时实在很难集中精神去做饭,脑中反反复复的都是些负面情绪。
早上碰到挽韶的时候,对方似乎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甚至小心地询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云端当时矢口否认,心中却默默想着她的确是病了,只是任她找来医术再精湛的医师都无能为力罢了。
分明能治她这场心病的良药就安静睡在隔壁,她却没办法得救。
门口处突然传来了动静,云端迅速从这些伤感情绪中挣脱出来,控制住表情后才回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她以为来帮忙的挽韶,刚刚还在心中盘桓不去的人就生动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场美梦。
她今日穿了白衣,像是曾经在青屿时那样。云端知道她本就生得好,遮去那双眼睛后更是温润如芝兰玉树的端正清秀,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朗朗如日月入怀。
云端恍惚了一瞬才醒过神来,略带慌乱地开口道“阿粲你怎么、你怎么来了”
“只是想来看看。”商粲声音温和,道,“打扰到你了”
“没有。”云端答得很快,生怕眼前的人误会她,下意识向商粲走了两步,后知后觉地蹙起眉,“你自己过来的吗路上有没有磕碰到”
“怎么会。”
像是被她的过保护逗笑了,商粲笑道“到底已经在这住了二十多天了,布局我也都摸得差不多,就算看不见,也不至于从院子走到厨房还会磕碰。”
云端也有些赧然地笑了笑,就算知道商粲是修为高强的修士,她也总是改不了替商粲担心的习惯。
这习惯时日已久,想必以后也很难再改掉了吧。
“在做饭吗”
商粲的声音打断了云端的心绪,她多少有些心虚,为磨蹭半天只做好了一道菜的自己感到懊恼,口中却只能低低嗯了一声。商粲会意地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后才结束了这顾左右而言他的话题,单刀直入道“你昨晚是不是来过我房里”
云端脑中登时嗡的一声,呼吸都变得破碎,难言的心事似乎暴露了的恐慌迅速席卷了全身,让她动弹不得。
好在商粲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异状,很快解释道“我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身上盖了被子,想着那肯定不能是挽韶的手笔,所以就来问问你”
动荡的心绪这才重新安稳下去,云端稳住不安的心跳,强作镇定道“嗯,是我去盖的。”
“”
商粲稍稍屏住了呼吸,片刻后才低声开口道“是我不好。”
即使意识到商粲是在为昨晚瞒着她偷偷喝酒而道歉,云端还是止不住心头一酸,看着面前的人自知做错了事般低下头,因长时间没得到回应而局促地抿紧了唇,她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明风轻云淡地揭过去是件很简单的事,只是喝酒而已,连负责调理商粲身体的挽韶都没说不行,她自然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但云端却莫名觉得商粲这句致歉像是在与这些日子相对照着,她分辨不出这句模棱两可的话里的真意,只觉得喉咙像是黏连住般难以发声。
长久的沉默里,是商粲最先有了动作,蒙着双眼的人试探着慢慢走到云端身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指尖若即若离地碰到了云端的腰,让她呼吸一滞。
“是我不好。”
商粲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声音很轻,耐心又轻柔,整个人都缓缓向云端靠近过去,用带着歉意的语气开口道“抱一下好不好对不起。”
这话来的突然,有几分前言不搭后语的语无伦次,云端下意识绷紧了身体,却没能发出一个拒绝的音节,旋即就被商粲小心的、一点点拥进怀里。
脑中还都是混乱,云端没能想明白为什么突然得到了一个拥抱,身体和心灵却早早的悉数缴械投了降。属于商粲的体温和气味从极近的地方传来,云端觉得自己浑身僵硬的不得了,像是难以呼吸般不自觉地攥紧了商粲的衣衫,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里渐渐软化下去。
“对不起。”
那个人亲密地把头埋进了她的脖颈,呢喃间的吐息似有若无地拂过云端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她猜想自己的耳朵现在一定红的彻底,突然暗自庆幸起商粲现在看不见,却又觉得有几分可惜。
商粲似乎将云端的沉默当做是还没有原谅自己的反应,反反复复地在她耳边歉疚地小声道着歉,头也不安分地轻轻蹭着,云端很快感觉被商粲触碰到的地方都泛起难以言喻的痒来,她抬手搭上商粲的肩膀,心中想着得推开她才行,手上却迟迟没能发力。
分明只是在饮鸩止渴而已,她分明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只是商粲表达歉意的方式,干干净净不包含一丝欲望,只有她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甚至难以启齿地想着或许继续沉默下去就能让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更长一点。
她分明知道只是无谓。却还是忍不住感到欣喜。
云端觉得酸涩又涌上心头,终于还是赶在再次落泪前强撑着平稳的声线开了口,轻声道“没事的,我没有生你的气。”
“嗯。”商粲应了,但还是又闷闷说了一次,“对不起。”
这次是为什么呢,是为知道她会最大限度的纵容她而内疚吗,商粲是心思很多的性子,要是能看到她的眼睛就好了。
用胡思乱想盖去心头的酸涩,云端压抑着拍了拍商粲的背,声音泄漏出几分颤抖“我要做饭了,还要抱吗”
“”
面对她用尽全部理智才说出的话,商粲沉默了半晌,没头没脑地说道“我昨晚做了个梦。”
云端心中一跳,听到商粲的声音低低,难以辨别出蕴含着怎样的情绪。
“我梦到房间里下了一场雨。醒来之后就很想抱抱你。”
云端说不出话来,她脱力般收紧了原本松松揽在商粲背上的手,像是捉住此生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如果有能让时间静止的术式的话,她想她不介意让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然后那场淅淅沥沥的雨停下来,她和商粲再也不会分离。
挽韶等到日头都变得毒起来时才看到云端和商粲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云端只闷不做声的将饭菜摆上桌,她一边老老实实地去帮忙,一边看着袖手坐在一旁的商粲犯嘀咕。
怎么回事,这人明明去和云中君单独相处了那么久,为什么看起来心情反而变差了许多
说是心情差,或许更贴切的形容该是变得更严肃了。尽管大半张脸都被白布遮住,但与商粲相识多年的挽韶还是能从这人抿紧的唇线和不自觉无声敲着桌子的小动作里看出来,商粲现在状态不太对。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整顿饭。饭桌上除去碗筷碰撞的声音以外安静极了,挽韶大气也不敢出,偷偷抬眼看看云端那边,发现那边看起来也十分的心不在焉,一口饭机械地嚼了几十下也没咽下去,眼见的是食不知味。
作为唯一不知道刚才在厨房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挽韶很是有几分迷茫,好容易艰难地吃完了整顿饭,偷偷摸摸凑到商粲耳边问道“你欺负云中君了”
“”
商粲沉默半晌,答非所问道“你困不困”
挽韶莫名其妙,无意间注意到商粲的肩膀绷的很紧,是某种不安的体现。
说来奇怪,像是被言灵缠身般,原本昨晚睡得很好的挽韶竟真的在商粲这句话后感到了几分困意,她迷茫地用力闭了闭眼睛,却感到困意越来越盛,难以自控地涌上来。
睡意来的凶猛,她没来得及在脑中理出个所以然,就茫然地唔了一声,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挽韶”
带着疑惑的轻唤声来自桌子对面,云端疑惑地蹙紧眉头看向突然睡去的挽韶,刚要站起身去看看状况,起身时腿却不受控地软了一下,重又坐回到座椅上。
她迟迟地意识到不对劲,第一反应就是被不知何处来的敌人下了药,于是惊骇地瞪大了双眼看向商粲的方向
商粲没有动静。她面上神情淡淡,坐的端端正正。
云端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她想起早上反常来到厨房的商粲,想起突如其来的拥抱,想起商粲执拗地念了不知多少遍的对不起,歉疚像是要从句子里渗出来一样,连圈在她腰间的双手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她那时以为是自己在抖。她沉溺于那个拥抱,看不到商粲在她背后做了什么,在菜里放了什么。
“阿粲、”
愈演愈烈的睡意袭上来,云端被心头的恐慌压的喘不过气,她咬着牙不管不顾地站起身,却很快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腿一软就要向前栽倒,她等待着能让她清醒片刻的疼痛的到来,却落入一个干净怀抱。
不久前这个怀抱还那么温暖旖旎,现在云端却只感到了刻骨的苦涩。
她下意识摸向一旁的桌上,想要去寻些尖锐的利器,划出伤口来强迫自己清醒,但伸出的手也被抱住她的人轻而易举地捉住,重又揽到胸前。
耳边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云端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保持清醒变得越来越困难,她头一次这么痛苦地呼唤心上人的名字,带着不解和难安的祈求“阿粲”
“”
那个人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在云端终于合上眼睛的时候,有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流下,被那人小心地拭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意识模糊的最后,她似乎感到有冰凉柔软的东西轻轻贴上她的额头,像是风一样,只停留了片刻便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今天没有话说。感谢在20211027 01:04:4120211027 23:4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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