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表兄定下的宅子,各类大的物件都差不多定好了,只等木匠那方把前一个单子忙完,便能着手给他们做。紫云还没见过她那表嫂,只从表兄口中得知了嫂子大概的喜恶。
“你看着办就成。她没有什么不喜欢的。”表兄是这般跟紫云说的。
但嫂子操持家事,很是辛苦,表兄前些年又是干的四处奔忙的营生,很少在家中住,好生生一个家,竟住得跟客栈似的。如此这些年,紫云随便想想都能知道嫂子是如何辛苦。眼下好不容易一家人重新聚在一起,手中余裕银钱又凑够了,哪能随随便便把诸事都定下来。
紫云当真把事都安排好,当然是少了嫂子许多辛苦。可她明白,为这样一个家细细打算,怕是嫂子盼了好些年的大喜事。
于是她只挑些不那么要紧的物件置办着。
而苏苏也很喜欢凑到紫云身边和她一起琢磨这些事。
她们坐在一起商量的当然不是锅碗瓢盆,柴米油盐这些真正的琐事。能被紫云拿出来和苏苏分享的,都是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苏苏可喜欢了。
比如在十多个花样里选出一个做被面。紫云画出来的几乎都是苏苏没见过的花样。
“都是我家乡那边的花样,寓意都好,做来讨个喜庆。”紫云说着便是一顿,狡黠一笑,用肩膀碰了碰苏苏,“不如你也选一个。”
苏苏看了眼,指尖移到一个图样上,点了点“这个不错。”
紫云讶然,抬头瞧她一眼。
苏苏选中的那个,上面画的是接连的荷叶,一片接一片,满眼绿意。
荷叶圆圆,自有团圆的意思在里头。在紫云的家乡,又有荷叶连连,好事连连的说法。谁家有好事,都是要熬荷叶粥送给父老乡亲的。
而这图样的被面,多是为新婚的夫妇所做。成亲是一喜,而早生贵子便是另一喜,是对新人的衷心祝福。
紫云表兄表嫂到如今还没有子息。想到这事,紫云才画出了这个,毕竟谁都希望好事成双的。
紫云跟苏苏解释了一番,打趣道“看来你这是要红鸾星动了。”
苏苏同她这般要好,在心思定下来之后自是说过她离府的打算。
嗯,在紫云这里,苏苏离开徐府自然就是第一件好事了。
看着苏苏绯红的耳尖,紫云没忍心,转头说起其他图样的寓意。最后一起考虑着,把剩下的花样定了下来。
苏苏过得自在,从没想起过舒二和林氏。
有些日子没见过他们,苏苏也没主动过问的想法。
其他事都是能忍的,只是她娘亲坟墓的那事,舒家夫妇做的实在过分。
那年五六月接连暴雨,傍山的坟上出些差错也没什么,毕竟附近好几家祖坟的情形都不大好。
但当日墓碑冲毁,附近泥石成堆,林氏一早便叫过匠人来看过。附近几家的老坟上都出了差错,天一亮就有腿脚灵便的急匆匆去拉了匠人到村里来。林氏只是走了几步,从别人家里把人请过来罢了。
林氏当时算盘打得好,先找匠人补好,把附近收拾了,再去徐府问苏苏要钱。苏苏不在跟前看着,正好可以多报些,从她手里多拿点银子。
但一问之下,那匠人要的价格竟比林氏想的贵了一半,她便不肯了。
雨天路滑,山路更不好走,这样的天气,石料不好运。匠人把这事明明白白跟林氏说清楚了,她还是不愿意出钱。
舒二看其他几家都把银子给了,有些脸热,也从旁劝过两句。
林氏转头便瞪他“你有银子那你出。本来家里就紧巴巴的,连多的一斤肉一两酒都没得吃。你现如今把钱垫了,她要不给怎么办本来村里就有好几家要忙,让人先去别家做。等两天进城去把她叫回来,让她忙去。”
苏苏便告了假急匆匆赶回来了。
那时雨倒是不下了,可烈日炎炎的,把水汽蒸起来,在日头底下做活十分累人。而脚下泥巴还没干透,一步深一步浅的。林氏和舒二也不愿意来帮忙。
苏苏在坟上看着几位师傅忙活,偶尔搭把手。林氏和舒二说的话,便是师傅他们在树下歇息时,跟苏苏说的。
舒二和林氏近来的日子很不好过。
长久的舒坦日子过惯了,林氏性子懒散,脾气不好。那些老辣的管事和嬷嬷一眼就能瞧出,她不是个能干活的,因而哪怕她把自己拾掇干净,又说了一大堆好话,也没人愿意要她。
舒二的情形比她稍微好些。但那些管事只是让他忙上两天,解解燃眉之急,转头一找到更能干更能扛事的,也就把他打发了。
之前遇到连翘,林氏着实开心了几天。连翘对他们轻声细语的,话里话外又透着能帮衬的意思。拿着连翘塞给她的银子,林氏又重温了一段快活日子。可眼看手里所剩不多,她又开始发愁了。
看舒二垂头丧气坐在床边,林氏没忍住锤他一下,问道“家里还有没有能卖的东西”
舒二眼神闪躲了一下,抿了抿唇,回她“家底都掀翻了,也找不出金疙瘩。能有什么”
林氏冷哼一声,声音忽而变得更为尖利“你当我不知道苏苏她娘留下来的那个箱子里头,有不少东西吧,一眼看着就值钱的早拿去当了。余下的那些书,你是不是拿去换钱了”
舒二脸上红了又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僵着脖子点头,瓮声瓮气地道“也没卖出多高的价格。就跟人吃两回酒就没了”
林氏又打他一下,怒道“说实话。”
舒二把身子扭转过去背着林氏,把头低垂下去“就,就把之前的一笔赌债还了我跟人赌得少,也不多。”
林氏扯着他肩上的衣料,让他扭头过来,怒气冲冲问他“还有剩的没有好哇,你背着我把东西拿去卖了,还不让我知道。眼前什么情况,你不明白还跟我藏着掖着呢。”
舒二被惹急了,一把把林氏的手扯下来,他满脸通红“还有别的法子我至于去给人卸货肩上疼了五六天,也不见好。你每天在屋里躺着倒是舒坦。”
林氏看他急了,气焰一消,狐疑地看他两眼,随后颓然倒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
只盼着连翘姑娘能发发善心,能多看顾一点了。
慈济寺来了几位别寺的高僧,要与寺中师父一道讲传佛法。前面庙宇中有许多慕名而来的香客。
特地前来的夫人小姐们大概久受熏陶,一踏进寺庙大门便一脸希冀地走进讲经的院子等候着大师们。
章大娘、李六娘她们是听不懂的。但听不懂不妨碍她们去看个热闹。那方屋子里坐的都是贵客,院子里也不能去,好在聆听大师讲解的香客都分外安静,章大娘她们在后面找了个地方搭了桌子,也是能听见一点的。
隔着两道墙,大师的声音传到她们耳边来就弱了下来。估摸着她们说话大概也传不到那方去,李六娘便拿出没编完的小玩意儿,边听边做,章大娘见了也跟着学了学。
这日阳光甚好,也不算太热,照得人浑身舒坦极了。
章大娘是个勤快人,她晒得舒服了,没一会儿便想起这种日子晒晒被子最为合适。
因为来了许多贵人,平常待客的点心便不不大够用。紫云一大早帮着她刚认来的师父做了许多香软可口的糕饼。于是听到章大娘说要缝补被子,紫云便起身去了小厨房,看看能不能取几盘点心过来,毕竟章大娘提出要缝补的,是慈济寺半个月之前刚收起来的冬日用的被褥,那数量是很惊人的,哪怕她们四个人一起忙活,要耗费多久也是说不准的。
慈济寺每年都是秋冬那时才做这事的。听章大娘说,那时候没地方住的可怜人比开春要多上许多,那时候住进来正好忙这个。但冬日冻手,天又黑得早,现下既得空不如把这事给干了。
当真要缝补被子,须得回去做。四个人的椅子,茶水需要准备,晾晒所用的绳子还有积灰的木杆也要料理。再加上章大娘近来手腕有些酸痛,苏苏便叫章大娘和李六娘先回去忙着,她先去放被褥的库房里把破旧的给挑出来。
到静灯师父那儿取了钥匙,苏苏独自来到存放冬日被褥的库房。
静灯师父很会打理这些事情,一丝一缕都珍惜着呢。苏苏一进房门,便看到箱子和木架上都编了数,稍微看两眼,便能知道哪一堆是年头更长一些的。
不知静灯师父出家前是做什么营生的,连这库房里的香包都如此好闻。
苏苏忙了一小会儿,便听到门外好像响起了章大娘的声音,她疑惑地偏了偏头。
怎么这般快就过来了,不应该呀。
挑出来有破损的被套已经堆在桌面上了。苏苏便又往房间深处走了两步,这边是放在层层木架上的,架子两侧挂了一块布遮挡灰尘。
听到门被轻轻推开,苏苏没在意,仍是埋头忙活着,微微提高了声音“刚挑出来的都放在桌上了。若抱不动这些,就放着,待会儿我和紫云一起搬过去,也跑不了几趟。”
但那阵脚步声只顿了一下,又接着往里行来。
这层架子上放的都是和棉花被缝在里头的那种被子,又有些高,苏苏一手撩着遮尘的白布,一手去拖,便有些吃力。
大概是最冷的时候盖的那种吧。苏苏这样想着,手上便多用了几分力,终于把那床被子拖出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叠好的被子在木架边缘滑了一下,眼看就要散开。
苏苏手忙脚乱之时,一只手从她脸侧伸出来,把头顶上的被褥抵住。
银灰色的宽袖遮挡了左侧视线,纵使往左侧移了移视线,也只能看见衣袖之下正微微用力的手臂。
绣着暗纹的衣料在眼前晃晃悠悠,苏苏反应过来后,十分庆幸方才没有下意识后退半步。方才若是一退,便要贴进他怀中,念及此,雪白的脸腾的赤红起来。
徐弘简垂头就能看到她发顶。乌发浓密,许是忙碌了一会儿,几缕发丝散落下来,有的垂在她肩上,有一些贴着双耳。如此映衬下,那玉白的耳朵红得十分显眼。
过了两息,她的后颈竟也跟着泛红,桃花一般的颜色。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徐弘简没忍住又贴近一点。
苏苏把脚尖抵住木架下端,才胆战心惊地缓缓转过身。此时就见徐弘简离她仅有一掌的距离,正垂眸看向她。
遗憾身后退无可退。苏苏看了他一眼便飞快挪开视线,盯着他肩后的架子,然后在心里开始回想静心去忧的经文。
不用手去摸,苏苏也知道自己的脸红得不成样子了。
也不知是有多烫。
徐弘简若是在以前见到她这样羞窘,早就退开了。可他如今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思,便不想退开。
苏苏轻咬着下唇,眼中雾气渐起,娇容动人。
徐弘简头一回有了不可告人的阴暗心思。见她这般羞怯模样,想要欺负的想法竟压过了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