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得很近,话音方落便走到跟前。苏苏乖顺惯了,这会儿不好意思也只能让他看一看。他的指腹触上她脖颈时,苏苏想,还好她没摸到凹凸不平的小疙瘩,应该不是很丑。
还好他很快便退开了。苏苏松了口气。
徐弘简在外公办时,苏苏挂念着他出行的事,一边盼着他能早早结束手中案件,过后歇息几日养足精神再走,一边又觉得他的伤还需静养,不能忙得太过。
徐弘简坐于藤椅中,手臂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宽大的袖中露出一截手臂。他一双手生得极为好看,骨节分明指节纤长。
苏苏的目光在上面停了一会儿,发觉他的肤色不大对劲。
不久前才沐浴过,自己的手臂泡在温热的水中,白润里微微透红。而他才刚回府,从下了马车到踏入朝宁院,也是有一截路要走的,但一点看不出燥热生汗的迹象,脸上和手臂都没有血色,竟和病恹恹的宋温是一个模样。
苏苏眉心一皱。
她在慈济寺时青木便提过一次,徐弘简同其他官员在五灯巷查案,那周遭没有能入口的饭菜,连手艺好些的食摊都找不出一个。她当时进厨房做了些枣泥卷让青木拿去给他。近来那慈孤局失火案又交在他手上,出入牢狱,查核案卷都是耗神耗力之事。人命关天的重案,又与军中遗孤相关,想来他也要受着各方的压力。
青木正欲去沏茶,那边红鲤已经端了茶盏往这儿行来,青木走去接过,小心地搁到这方小桌上。
主子今日心情甚好,连头疼也不曾犯过。加上天气也好,和姑娘坐上片刻是再好不过了。想到这儿,青木眉开眼笑,放下茶盏时动作都分外轻盈。
苏苏正心疼着,青木俯身放茶时挡住了她看向徐弘简的视线,青木脸上的笑让她一下子回过神来。
秀眉一蹙,苏苏叫住青木,偏头问道“最近公署的膳食是不是不合公子口味”他都清瘦了。
青木啊了啊,往徐弘简那边看了一眼。近来徐弘简几乎不能睡足三个时辰,若是少受些痛就已经很好了。青木仔细记下徐弘简的反应报给顾大夫,一门心思都拴在这上面,每天徐弘简吃些什么,他虽有细心安排,但徐弘简吃下多少,他还真没特别注意过。
若真要说起来,主子他跟重病卧床之人所受的病痛已经没有两样。白日还要到官署去,必要时往那阴暗大牢里去两趟,平常人是根本受不了的。已经这般了,能吃下几口就算不错了。
这也不怪青木。他跟在徐弘简身边多年,太后和赵家这波人心狠手辣又最为阴险,想要钓出大鱼,他们这边不能有一丝疏漏。大的苦头徐弘简都受了,青木自然循着安排去忙别的事去了。
此时面对苏苏这一问,青木脑子转了转,答道“近来事忙,就在公署用饭。主子手臂上的伤是差不多了,但大夫说过要在膳食上注意几分,有些禁忌,因此主子三餐都比往常用得少些。”
苏苏稍稍放心。大夫的话总要放在第一位的。若因饮食上出了差错,他带着伤出京更让人担心。
无论刑部公事再忙,出行前总要让他歇上几天,苏苏已经在心里琢磨起了那几天要给他安排的菜色。
正想问他有哪些忌口,苏苏顺着徐弘简的视线,发觉他正看着她腿上卧着的雪泥。
雪泥虽是调皮爱玩了些,但着实给宋温添了不少乐趣。雪泥生得可爱,又粘人,苏苏也很喜欢它。
见徐弘简似乎对它有兴趣,苏苏便挑了几件雪泥惹出的“祸事”跟他分享,末了点评道“雪泥还是很聪明的,有些无关紧要的小毛病,都可以慢慢改的。”
徐弘简神色微动,从她的话中察觉出什么,眸底闪过一丝笑意,问道“这些天小禾小苗都在做什么”
苏苏蹙了下眉又松开,小禾小苗做的事可多了,她默默数了下,拿出她们最近耗时最多的事来说“跟郑嬷嬷学打络子。试过几回之后,简单的样式做得有模有样,颜色也配得好了。”
徐弘简唇角微弯“嗯。他们还小,都是能学好的。”
苏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方才说雪泥能把小毛病改掉的语气,完全是把它当小孩子对待了,不禁脸上微红。
与徐弘简含笑的目光对上,苏苏的手在雪泥柔软的背上揉了揉,轻声道“我也没说错。你看它之前只知道来来回回的一条路,现在都能找到朝宁院来了。”
徐弘简眸中笑意更盛,他放下杯盏,轻笑道:“你说得对。不止她们,你也是学得很快的。”
苏苏更是羞窘,顺手也端起水来喝了口。
但听了他这话,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好奇。几乎想问他,是把自己看作小禾小苗一样的小孩子,还是真的觉得她做得好。
可这两种问法,不管怎么问,听起来都挺像撒娇的。
苏苏垂下眼帘,眸中闪着水光。忍着没问出口。
小丫鬟手上动作放得很轻,但连翘仍是被激得疼了一阵。她一冷下脸,小丫鬟挺怵她的,抖着声音说“这就好了。连翘姐姐还有别的吩咐吗”
连翘咬得唇色发白,这会儿脸色很不好看,她往门外瞟了眼,问道“秋鸳跪了多久了”
小丫鬟额上冒了冷汗“大约有小半个时辰了。”
连翘淡淡收回目光,道“天黑前不准她起来。”
小丫鬟压住惊慌,颤声应下。心中很为秋鸳可惜。
她虽没跟着连翘和秋鸳出门,但一会儿这事就在紫竹院的下人中间传遍了。
秋鸳算是二公子身边的大丫鬟,但越不过连翘,同连翘相处总是有讨好之意。今日这祸事便出在表姑娘养的那只小猫身上。
据说秋鸳想把那猫捉来给连翘来玩上一会儿,解解闷。雪泥爱四处去玩,府中下人都是知道的,安姑姑特地差人四处吩咐过,生怕有不长眼的打骂了。
秋鸳大概觉得把它抱来紫竹院,片刻间也不会有人发现,表姑娘住的院子离紫竹院又远,便大着胆子去捉。抓是抓到手了,一交到连翘手里却猛地挣扎起来,混乱间抓破了连翘的手。
小丫鬟轻声退出门去,看了跪着的秋鸳,暗叹了一口气。
雪泥把连翘姐姐抓伤了,可那是老夫人和表姑娘的爱宠,就是再生气也不能拿它怎么样的,这回只能是秋鸳受了火气。
也不知秋鸳是怎么想的,那是主子的猫,又不是府里随便哪里都能找出来的逗乐的小玩意儿。小丫鬟转念一想,素来机敏的连翘姐姐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为何还纵着秋鸳去捉它
一个念头在心间点了点,小丫鬟惊讶地往连翘屋中望去,而后低垂眼帘,轻步走开了。
连翘心上揣着一团火,端起茶杯来喝了口,发现换了茶叶,略带烦躁地搁下。
包扎起来的左手刺痛微痒,伤势并不严重,毕竟一个小猫才有多少力气。连翘当时其实是能避开的,只是没料到表姑娘跟前养的猫,脾气有这般不好,还以为是个能亲人的。
连翘眸光沉下,嘴角抿紧。正是秋鸳跟她说,雪泥亲人得很,表姑娘和苏苏在园中散步,它都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连一只猫都更亲着苏苏,凭什么
不过是个出身贫寒,毫无倚靠的丫鬟,衣锦戴玉这才多久,却显得和她们不是一类人了,连个畜生都会捧高踩低的。
连翘越想越恨。等天色擦黑,她一人走到粗使仆妇住的房中去,叫出一个使惯了的老仆,轻声交代了要她带给舒家夫妇的一些话。
从南房里出来,连翘唇边带笑,心情好上许多,连带着左手的伤也没那么疼了。
晚膳前徐弘简有事又出府一趟。苏苏独自用了晚膳,桌上碗盘撤下后,在房中把之前做了大半的绣帘完成了,又陪小禾小苗玩了一会儿。
青木和红鲤在檐下说话。红鲤进门便笑盈盈地说“公子回来了。”
半个时辰后,苏苏接过郑嬷嬷手中的筷子,夹了一块热气腾腾的百果糕尝了一小口。然后整齐地码在小盘中,亲自往书房送去。
青木恰好回完话从中退出来,苏苏趁他关门时进去,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
脚步轻轻的,半点没有打扰到徐弘简。直至苏苏走到跟前,他才发觉。
徐弘简手下刚翻过的,是青木方才呈上的一张单子,上面写的是舒二变卖的典籍,也就是苏苏父亲的遗物。
他指尖动了动,把那张纸掩在公文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