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棠今日心情不是很好。
云清一看就知道主子还在生气,从茶楼出来,上了马车就递了杯茶水给她。
见应棠接了过去,云清缓了口气,劝道“还有十余日,将军就回来了。国公夫人差人递了信,说是南园已经让人打理过了,姑娘若在家闷得慌,可以去散散心。带几个玩伴陪同,也是可以的。”
应棠脸颊圆乎乎的,纵是生气也吓不着常侍身边的丫鬟。她这会儿嘟着嘴,双颊泛粉,抱怨道“爹爹就是个大骗子。去跟他的战马过一辈子吧,我一个人可以的,没人管也死不了。再说,还有姑姑见我可怜,总顾着我。”
云清已经习惯了,只垂眸听着主子吧嗒吧嗒说话,不置一词。
应棠喝够了水,将杯盏一放,又想起另一事来“姑姑的南园景致不错,但我一个人过去怪没意思的。哪里能寻到陪我的玩伴族里的几位堂姐就算了,姑姑说的该不会是江家那几个吧”
云清暗叹一口气。看着主子明亮的眸子,蓦地心疼起来。
她们家大将军战功累累,对唯一的女儿也很是疼爱,无有不应。但唯独就是陪女儿的时间太少,又没迎进继室夫人。镇国公夫人与去世的将军夫人是故交,又与大将军有些亲缘。她们一个儿子远在千里之外,一个父亲常年驻守边疆,国公夫人对应棠就多了几分疼爱,在应棠小几岁的时候,常把她带在身边。
应棠的几位堂姐早就被父母嘱咐过,对她要让着点。后来见她又与镇国公府来往密切,更不敢随意待她。应棠觉得没趣,若非必要是不和堂姐凑在一起玩的,反而和父亲几位同僚的儿女来往多些。
想起那几位小姐,云清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她实在不明白,这些养在闺中的娇小姐怎么一个比一个胆大,面上看着乖巧得不得了,背地里气势汹汹,连架都敢打。要说乖巧,大概也只在征战归来的父亲面前勉强乖一点。
云清又叹了口气。她们大将军再不回京,府里就没人能管得住小姐了。
至于国公夫人。那位是纵着宠着的。
应棠无聊地揉着锦帕,回忆道“我只是参宴的时候凑巧和江家几位姑娘坐在了一起。喏,那个最小的,遇事就知道掉眼泪,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小孩子。爹爹前些年还说我娇气,他就该去看看她。至于江二,年纪是比我大些,但性子也没那么好,在我跟前,那都是忍着脾气呢。”
高门贵女之间的往来并非全看喜恶,应棠心情不错时还能和她们坐坐,但觉得烦了也不会委屈自己。
应棠想到最近的传闻,撇了撇嘴“那江二难得胆子大一回,却撞上块硬骨头。”
云清倒茶的动作一顿。最近江二小姐被江夫人拘起来不得出府,显得传闻更真了两分。
“那徐家三公子有什么好值得她闹成这样。”应棠又抿了口茶,“等简哥哥回京,她才知道什么是天人之姿。不过,她也配不上简哥哥。”
将板栗交给绿莺,让她们带回去。苏苏挽着紫云,说着话往筑云寺走去。
说来也奇怪,不年不节又没斋饭的日子,筑云寺人还挺多的。
苏苏看了眼挤挤攘攘的沿街小摊,拍了拍紫云的手,语气轻松“你看你挑了多好的日子。就是吉日,才会有这么多人嘛。”
紫云转头在苏苏脸上捏了一把,叹道“你这么贴心,我都不舍得放你回去了。”
苏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哄人哄惯了,差点说出“那就不回去”。苏苏咬住嫣红下唇,忍住了。
他离京之前,她还想多和他待一会儿。
好在紫云没在意,两人在人群中靠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踏入筑云寺。紫云很快便给完香火钱从殿中出来,她一出门便捂着肚子,说道“我饿得不行了。快,你想吃什么,咱们赶紧去。”
紫云大概真是饿的厉害,从石阶上下来时就趁着站在高处的优势四处张望,还没踩到平坦的地面上,紫云便找好了目标。
“我去买两个小馅饼,等我买回来,我们再去吃馄饨。等我,不要乱跑。”
苏苏哭笑不得,朝她挥挥手“去吧。丢不了。”
京城中最安全的地方除去官府,就属寺庙了。多年前有异国贼子借着交流佛法藏匿在寺庙中,生出不少是非,加上今上对于一些歪门邪道颇为厌恶,之后在寺庙周围巡逻的人手都添了两成。
在慈济寺烦扰章大娘的那人,也是被山下官差押走的。比青木亲自送去要快得多。
站在这筑云寺门口,和立在大理寺门边上区别也不大。说起来严查寺庙中滋生是非的提议,还是大理寺提出来的。说是到寺中烧香拜佛之人,多受疾苦困扰,找麻烦找到这样的人身上,实是恶性极大,令人发指,后来就改了罪罚轻重,在那以后几乎没有会在寺庙内外闹事的人,醉汉莽夫都不敢一试。
因此,苏苏很安心地站在墙边上。当有一个体型壮硕的男子朝她走来时,她也只是看了一眼,没十分在意。
当那人停在两步远的位置不动,苏苏这才发觉不对,又偏过头细细打量。
王琦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站在苏苏面前,黝黑的脸微微泛红。他攥了攥手,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王琦知道自己再无可能娶她为妻,但仍止不住地感到紧张。
苏苏今日粉黛未施,一身淡绿色衣衫,青竹一般清雅动人。这一身和那年夏天她回村穿的衣裳有些像。王琦不禁回想起那个下午,一时沉浸在思绪中,当再次与苏苏看来的视线对上,他才回过神来。
苏苏第一眼没认出王琦。当时他虽搭手帮了忙,但也在那一两天内见过。王琦走近,又停在两步远的位置不动,她细细一看,才从记忆中扒拉出他的名字。
“王大哥,你找我有事”
王琦脸上又红了一层,然后重重地点了下头。他往旁边的摊子看了眼,压低声音“是有事。”
苏苏一直知道舒二和林氏不是好人。也没想到他们没良心到这个地步。
王琦说舒二他们收了聘金。苏苏没想过他们还能惹出这种麻烦,当场就愣住了。王琦又道,知道她在徐三公子身边,林氏的保证是不作数的,而且徐弘简已经派人寻到他,按他给舒二夫妇的数目翻倍还了他。
若说她乍然得知此事是措手不及,惊讶非常,王琦后面讲给她的消息,则让苏苏生出不可遏止的怒气。
他们竟将她父亲留存下的书籍一一变卖了。
母亲去世时,苏苏才五岁上下,依稀记得娘亲温柔的面庞,和哄她入睡时哼唱的小曲。除了苏苏那时经常捏在手里玩的小铃铛,娘亲留下的其他物件,苏苏是一概不知。
长大后回想起来,娘亲带着她在舒家借住,不过是因为六月山洪阻断了进城的必经之路,那时应该不算穷困潦倒,大把的银钱都是在娘亲卧床后花出去的。
苏苏回忆起一个天光和暖的下午,她泪眼朦胧地窝在娘亲怀里,不住地掉眼泪。
那时娘亲疼惜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苏苏记得,娘亲细瘦见骨的腕子上还有两个精致漂亮的细手镯。那时候她身子已经不行了,林氏那一年的面貌还不似如今刻薄,从旁劝她再变卖一些物件换两副药来吃。
娘亲虚弱无力,苍白如纸,捧着苏苏脸颊的手心却很暖和。她只是笑了笑,用指腹小心地擦去苏苏的眼泪,叹了口气,“总要留些东西的。”
是爹爹送给她的,所以娘亲想留着它们吗
苏苏很久之后才明白,娘亲是想到她走后,无父无母的小苏苏从此没了依靠。那是留给她的。
就这两条细细的镯子,苏苏都是在娘亲下葬后好些天才想起来,哭闹了一场,才使得林氏把东西拿出来。
至于父亲,苏苏几乎不能回想起他的面容。只记得,他还活着的时候,是个邻里都称赞的好大夫,对她们母女俩极为温柔。
他总是伏案忙碌,娘亲虽不认字,也看得出他写的字歪歪扭扭,经常笑话他。苏苏记得自己稚气地指使他,让他放下书,多陪陪她们。
爹爹丝毫不生气,笑眯眯地在她脸上捏了捏,“就是写得丑,才要多练呀。我们苏苏,以后多看多做,一定什么事都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