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过后,苏苏决定接下这个差事。
只是跟着大夫打打下手,忙上一两天,也不是多大的事。听这二人的语气,与贼人有牵连的医馆郎中和做杂货的人都叫官府的人拘了起来,要问个仔细。她借着这份小小的功劳,请这位正在烦恼的大人把她要找的那位先放出来,应是不难。
毕竟这家医馆,葛叔叔只是天来那么一次,与开办的主家联系不多。苏苏回想殷绣报来的说法,等门外又传来一声叹息时,抬手在门扉上拍了拍,扬声道“我可以帮忙。”
曲中流捋了捋胡子,转头问人“这屋里关的谁把这后院养病的丫鬟小姐也塞这里头了”
小厮白着脸,慌张摆手“爷,这里面的姑娘我们都不认识。我没问过,但好像是路过来找人的,和那案子没有干系。爷,你信我,我们知道的,可都说了。管事藏起来的东西,我都带着各位大哥去翻找过的”
曲中流瞪他“你慌什么不做亏心事,就不怕详查细问。你给我老实些,你和那些人有没有掺和,后日等刑部的人到了,自由定论。去,把门打开,我看这人能不能用。”
小厮弓着腰点头,将额上密汗一擦,小跑到跟前,将门推开,看也没看就退到侧旁去候着。
苏苏整了整衣袖,从椅中站起,往外走了两步。晴光灿烂,将她淡色裙角照得分明,佳人亭亭玉立,含笑望来。
苏苏温声道“我跟嬷嬷学过,药膳补身汤都会一些,在屋中听闻大人正寻人做事,我可相助两日。”
曲中流蓄的胡须不短,年纪却不算很老。他看清苏苏的相貌,粗粝皮肤又红了一重,不是让这五月的日头晒的,他磕磕巴巴道“完了,这要她去了,岂,岂不是更不好了。”
身旁那主事模样的男子的目光在苏苏身上扫了眼,再看向曲中流时,目含戏谑,也不给他留情面,打趣道“怕什么,到时世子身边有人问起来,只管说我们青州人杰地灵就对了。”这话说完,他忽然想起那小厮的话,转头问苏苏“姑娘从哪来,是找谁的这医馆上下近百号人,除了妇孺,尽都让人押走了。”
他们话里话外都是要严惩重办的态度,若是平常年轻姑娘,听了未免会有些害怕。徐弘简在刑部任职,经手的案子苏苏也听过一些,此时并不慌乱。
她想了下,如实道“我从京城来寻父亲的旧友。不瞒二位大人,我到青州所乘之船,一路跟在应家商船之后,与官府详查的案子断无牵扯。”
二人交换眼神,曲中流沉吟道“姑娘看起来不像缺钱的模样,又与应家有些交情,为何应下此事”
苏苏微微笑道“国公夫人乐善好施,美名在外,我也受过夫人照拂。此番世子急病,城中数家医馆都在盘查当中,竟无可用之人,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当然,也并非全无私心。我帮了大人这个忙,也有一事相求。”
话说到这个地步,曲中流已算满意,当即令人找了马车,带着苏苏往世子落脚的别庄赶去。
一路疾行,曲中流仍在细细打量苏苏,唯恐生了乱子。
他心中哀叹,叫苦不迭,直想回到几个时辰前给自己一巴掌。谁叫他在人面前夸口要找能干丫鬟来搭手帮忙的
兴许世子那儿根本不需要。但丝毫不表意哪能行呢。秦家那善济堂办的事忒不地道了,过去开了高价请了许多名医到善济堂坐诊,东窗事发详查起来,拿着官府的名册一看,青州泰半大夫都牵扯其中,哪敢随便找人来给世子把脉开方
曲中流上任不足一年,对青州的风土人情甚是喜爱,却未曾寻过山中隐居圣手高人,除了急匆匆拉了两位久享盛名的大夫到别庄去,别无他法。
世子在青州病了。这不是小事。曲中流将大夫送进门后,就像送儿参考的父母,在门外巴巴候着,盼啊等啊,希望药到病除,世子转天就能跑能跳的。哪知道战战兢兢进门的大夫,出来时不住擦汗,还满口说些只能缓解病痛的话。
曲中流从前在西南是开荒干出来的功绩,那一片就属年轻力壮的人多。但他也是经过事的,听大夫这样一说,他就觉得怕是不好,当下心中的弯弯绕绕就活动起来。
世子回京,原本若无这一遭,就在青州上船,沿途风光也好,曲中流是没有多少可操心的。但这一病,他可就头疼了。
医道事关民生,从前没整治好善济堂已是过错。善济堂根在京中,等闲不能撼动,但怎么说都是在青州查出来的,曲中流不得不多小心些。大夫开的药方不中用,他便想着“将功补过”,找些施针镇痛的法子,再找几个会做药膳的厨娘给世子补补身子。
想是这般想的,等他忙完公署的事再出来一问,派去招揽的小厮苦哈哈地报给他,说没人愿意接这事。手艺上好的厨娘在勋贵人家做工,一年能挣不少银钱,若搁在以往可能就接下这份活,但眼下正在查善济堂,沾个药字,人家听了都怕惹祸上身。
别无他法,还只能从几个牵涉极少的医馆寻人。
曲中流看着镇定自若的苏苏,头疼不已。
颜色媚艳却有清正之气。但愿她规矩守礼,不要让世子以为他要以美色行贿赂之事才好。
青州城山水甚美,处处是景。苏苏从马车上下来,才想起殷绣殷织二人,跟车夫塞了一小块银子,拜托他回去替她跑一趟,这才转身迎上别庄里出来迎接的丫鬟,跟在她身后往里行去。
苏苏对镇国公府了解实在不多,国公府十多年前的事在坊间有许多不同说法,她一个也不清楚。但在南园住了小半月,应棠偶尔念叨一下国公夫人如何忧心世子,在多年前见过那一次中世子哥哥对她多好,宋温就不服输地也要说一说三哥哥待她多好。
当时苏苏觉得有趣,便仔细听了下去,在应棠说的琐碎小事中,这位世子几乎像天上的神仙,简直样样都好,俗人是比不得的。
刚才一路往别庄行来,曲中流同她交代了不少,虽不涉及细节,也没透露世子现在的病况,但从细枝末节当中,苏苏能确认,世子眼下的病情不轻。
有滔天富贵也比不上有强健体魄,一病之下,任有多少滋味,都享受不得。与世子比起来,公子虽忙一些,但几个月的工夫一晃神就过去大半,只要知道人在外面好好的,无病无痛,不在眼前也没什么。
青州的院落都喜载青竹,这处别庄也不例外,抬头便是满眼绿意,令人心静。
领着苏苏往里走去的丫鬟也是淡泊的个性,她声音轻且淡,细细嘱咐苏苏不要乱走,免得冲撞贵人。
不多时,便到了两位大夫暂居的客房,丫鬟见了礼便留下苏苏,转身离去。
此时院中仅有一人,老人家须发皆白,正坐在太师椅中吃茶,和气地招呼苏苏在他身边坐下。
“从哪来的来,我给你把把脉。嗯,不错,面色红润,养得不错。”老大夫笑呵呵的,叫苏苏不要拘束,饿了渴了就吃些果子。
“一整天没肉吃了。曲大人将我们这快入土的老骨头搬到这儿来,以为有一场忙活了,结果也无事可干,昨日和今日都只在世子那院子里坐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啧,他那可要耗好些时日,若要好透,一两个月怕是不成的。”
苏苏问道“曲大人找我来是帮忙煎药,做些补身药膳的。听您的话,世子这是”
老大夫剥了两粒瓜子,才答道“别整那些没用的。还能如何一日一日温养着,比那些强多了。他的病症,只要远着那些不好的东西,慢慢也就好了。何须其他药材添乱。到底年轻,还经得起折腾,胆子也大。”
苏苏听得云里雾里的,这里好像没有需要她干的事。想起应棠期待世子回京的模样,苏苏又问道“世子近日精神如何好全之后可会留下遗症”
“国公府财大气粗,金贵药材是不缺的。若说要有什么影响,最多是这半年不能要子嗣,在房中事上要节制一二。”老大夫吃了瓜子又喝茶,转头看到苏苏脸颊绯红,才顿了话头,“我跟你一个小姑娘说这些做什么不如商量着怎么才能买几斤猪肉上山来炖菜吃。”
苏苏面上微热,翻开茶杯注了半杯水慢慢抿着。她始终不明白,为何世子这病情听起来严重,但不怎么需要大夫费心的。
不过术业有专攻,大夫既然这般说,能做的应当也做了。再说,若他们真有怠慢,世子身边的人也不会坐视不理。
整个下午,都没人来叫苏苏或是这位吃茶的老大夫。一老一少坐在树荫下,遥望着山阶下的湖面,别提有多自在。
老人家还问起苏苏领了几两银子“这里虽冷清些,好在风景不错,给钱也大方。比我在店里坐诊要强,城里勋贵人家出手也没这般阔绰的。给你的也不少吧,就在这儿吃吃喝喝,等着就是了。”
苏苏愣了一下,倒没想起来曲中流跟她说的报酬是何数目,就连这银子要从谁手上领也不知道。
老大夫看她迷糊的样子,笑道“你是曲大人找来的,没错吧他贵人事忙,他找我们容易,去寻他可就麻烦了。小姑娘别担心,那位青主管就是管钱管事的,找他就是了。”老大夫看了眼旁边一丛绿意,又道“是世子身边叫青竹的那位。”
苏苏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想不起在哪听过。青州四处可见翠绿青竹,许是有饭馆商铺用了这个名字,她略一思索,也就将此事放开,没有太过在意。
青木和青竹有些像的,但应该只是巧合。
世子暂居的别庄果然不同凡响,白日景色已是迷人,到了夜间,暮色低垂之际,湖畔渐次亮起数盏银灯,将纯澈湖面浅浅照亮,朦胧有如仙境。见如此美景,苏苏为病重的世子感到可惜,夜间雾重,即使他是此间主人,也不能出门一观。
果然就如老大夫所说,直至晚膳时分都没人上门。瓦罐小灶倒是清理的干净,但就如这别庄一般,丝毫不染烟火气。
苏苏也找过,这院中没有存储能下锅的肉和菜。好在庄子上的丫鬟并没有彻底将他们遗忘,天色擦黑时来了两人送来了饭菜。
挺寡淡的,虽有粥有菜,但滋味很淡。也不知掌勺的厨子如何寻得了这个差事。也难怪老大夫一日不食肉便开始想念肉味。
简单吃过后,苏苏便又回到摆了桌椅的树下去看湖景。老大夫摇着扇子,叹气道“就那么好看小心蚊子叮人,小姑娘长得好看,叫虫子咬几个包可丑死了。看够了就回房歇息去。”
老大夫说完便回身进屋。苏苏笑着应是。
往腰间摸去,抓住压缀在带上的香囊,苏苏将其握在手中把玩。
驱虫的功效还挺好的,这别庄在山中,又是近水,却没有虫蚊近身。公子带在身边的香囊应该也挺好用的吧,当时她可是塞了四五个进去,生怕不够用。
今日领了差事,却是游手好闲地过了一日。苏苏往别庄最亮那处看去,抿了抿唇,还是算了。
她是来给大夫帮忙的。香囊这种事,不是她该操心忙活的。世子哪缺什么香囊呢,不说屋中燃的香料就有驱蚊的效用,世子正是病重,哪有闲工夫到林中水边散心。
回房后,闻着香囊清凉恬淡的香气,苏苏很快便睡着了。
夜间落了一阵雨,也只是打湿了竹叶石阶,没能将她吵醒。
青木从官署出来,夜色深沉时才回到别庄。
上下一片清净,他回别庄后,自有得用的小厮来禀报一日的境况,连曲中流又在外找了帮忙的丫鬟一事也说了个清楚。
青木微微皱眉,摆手道“明日若又找人来,哪来的退哪去。不用顾及太多,跟他说,世子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用不上许多人手。”
小厮伶俐应是,又补道“先来了一个。后面又来了一个,刚住下呢,不过您放心。没有发话,小的没敢让她们近前,都没去过世子跟前碍眼。曲大人说的是让她们给大夫帮忙,两位大夫也老实,和昨日是一样的。”
一路走一边答话,等到了主子歇息的院落,小厮自觉地压低嗓音,说完最后几个字便退下了。
青木迈入院门,一抬头便看见竹丛下站的那人,青木走去便在青竹肩上重重拍了下“站在这儿想什么,一进门就见你站这儿,怪吓人的。”
青竹和青木是兄弟,个子差不太多,青竹看着要瘦上许多。
青竹没理他这话,一本正经将主子白日的境况同青木说了。
近日已好了许多,按着顾大夫的叮嘱行事,若不出意外,再过天就能启程。
青竹说完正事,才想起回应青木那句说他吓人的话,他反驳道“我哪里吓人不就是小时候白了些,长得瘦吗我从十年前开始,就再也没吓哭过小孩子了。你看这儿,有小孩吗”
青木笑嘻嘻地揽着他“这儿是没有。但你回京就知道了,院里现在就有两个小丫头。咱们小夫人可喜欢她们,你可要对她们好些。”
谈起回京,青木想起些什么,叹了口气。
过几天境况好转,主子是能上船回京了。可,回去了便能见人么
依着青木的眼光,世子现今风姿依旧,但一照面便能发觉是生过重病的气色,如何瞒得住姑娘
想到离京时,郑嬷嬷的嘱咐,姑娘不厌其烦的叮嘱,青木忽然觉得有些头大。
难不成回京后还要另寻一个地方休养着,再往徐府传信
翌日,早膳还是按时给他们送来,但带来的东西是物如其名的清汤寡水。苏苏倒不介意。老大夫则是长吁短叹,看着和小孩儿没两样。
用完早膳,苏苏也和旁边住的女子见了面。茵茵是在善济堂帮人做事的,昨日被曲大人找上门来便吓得不轻,昨夜根本没睡好,再加上茵茵昨日进别庄时,另一位大夫不在,没人陪她说话,就更是紧张了。
等世子那方的丫鬟来传话,请大夫过去施针时,茵茵紧张地一把抓住苏苏,目露惊惶,唇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