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织领了吩咐,从越行简的舱室退出来。在外待了一盏茶的工夫,而后换上一副有些微焦灼的神情,去敲响了葛大夫的门。
嘎吱一响,葛大夫和蔼问道“有什么事是苏苏那边”
还没说完,便被殷织打断“船上有病患,那边没个可靠的能看,托我找您去诊视。”
语气急促,看起来像是真有此事。
葛大夫正清闲,听闻此事,面色一肃,立马叫她带他过去。
殷织埋头带路,顺顺当当把人请了去。待舱室小门一关,她心底的愧疚才冒了上来。
世子的确需要大夫照看没错。但他缺的那味药,却不是大夫大笔一挥就能开得出来的。
殷织心头七上八下的。在葛大夫进去一个时辰过后,门终于又开了。
再次面对葛大夫这张脸,殷织心虚不已,朝他笑了笑。
而葛大夫紧蹙着眉,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自个儿回去了。
傍晚用膳后,葛叔找来,说他老毛病犯了,有些不大舒服。
葛叔说着话就握拳在肩上敲了敲,觑了苏苏一眼,“是这样,昨天我在船上遇见旧识,他跟我提到,有一处药泉疗效很好。就在安州。”
殷绣在一侧注意着苏苏的脸色,待葛叔说完,她接着道“安州那山里的药泉很有名。有几位老将军每年都去,说是一些痼疾病痛都能有缓和。”
旧疾的事,苏苏没听葛叔提过。但年纪稍大些的,有些老毛病实属平常,而葛叔这十来年居无定所,哪怕自己就是大夫,没能将身子照顾好也是有可能的。
苏苏便问“这船何时能到安州”
殷绣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沉吟道“许是还要一两个时辰。”
苏苏点点头,又道“我们下船怕是不大好找到住处”
殷织忙道“我和姐姐去过好几回,熟得很。姑娘放心。”
苏苏放了心。她点头过后,殷织殷绣手脚麻利地去收拾去了。
纵是夏日里天黑得暗些,到安州时也已入了夜。长街无人,唯有悬在门前的一溜灯笼还能看得出白天的热闹景象。
上了马车过后,困意就涌了上来。苏苏头靠在车厢木壁上,昏昏沉沉的,几乎就要睡去。
恍惚间听得另一阵马蹄声,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葛叔连着在药泉泡了两天,第三天早晨一起用饭,苏苏发觉葛叔脸色好了许多,不由称赞“这处名声在外,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殷织殷绣练武十来年,平日磕磕碰碰总少不了,也趁此机会去感受了一番。
苏苏头一晚去过,但觉得那泉水有些太烫,便没下水。
葛叔喜笑颜开,点点头又摇头“确有效用不错。但今日听得有称心快意之事,便是有八分的难受都只觉得有两三分了。”
顿了下,又续道“善济堂从安州到青州的生意都是同一个人在管。他这些年揽了不知多少银钱。暗地里搞的那些秘药,把周遭求药无门的百姓骗得厉害那时候我们劝过啊,但总有人说,连王爷那样的人物都用这种药,必定错不了。这种话多了,谁还听我们的”
苏苏听得心里发沉。好在如今这些都结束了。
殷织补充道“家底都给他抽得干干净净,这些收刮来的银两,上面早有安排,附近慈孤局和施药的寺庙得了好大一笔。”
葛叔头两天不知在忙些什么,今日得了好消息,颇有兴致地领着苏苏到城里玩了一趟。
那天在青州码头看到的诱人吃食,安州也有,苏苏跟着葛叔四处凑热闹,这番倒是满足了口腹之欲。
安州城里有两家善济堂,官府来的人将涉事的管事和大夫都捕了去,眼下各药铺医馆都是肃清后的新气象。
殷织殷绣两人很是殷勤,苏苏多看一眼的小食她们都会立即掏钱买了来。
苏苏手上捧着热乎乎的吃食,在药材铺子门口站着。葛叔在与偶遇的友人在议论善济堂的事,大家面上显有喜色。
这般时候,苏苏觉得自己简直像一个等着大人带自己回家的幼童。为安州青州这些没牵涉其中的大夫感到高兴的同时,又觉得葛叔他们真是有说不完的话。
许是白日走动的时候太多,晚间回到山里就有些乏累。
若在京中,红鲤在身边就会来给她按一按。殷织殷绣却是不会这个的。
这庄子修在半山腰上,能泡的池子上下皆有。那些投了药囊的水温更高些,因是在五月,本就炎热,城中殷实人家的小姐都不会过来。
苏苏试过,那些池子实在太烫,她受不住。但来都来了,不下水未免可惜,便在殷织的劝说下,到了山下一个温度适宜,没浸药材的池子泡了一会儿。
经营庄子的掌柜娘子许是觉得和那些泉水乌暗的池子比起来,这其中什么都不放会有些不搭,撒了许多花瓣,一进汤室就闻得馨甜的香气。
殷绣两个都耐得住热,且那药泉对她们有好处,苏苏便没让她们在旁侯着,将人赶走了。
外面留着的是一个带着小女娃的药农娘子,她看着年纪也不大。似是没料到这个时节会有人过来,见到苏苏有些手忙脚乱的。
苏苏从池中出来,药农娘子说要送她回房。
苏苏看了眼她抱在怀里的小姑娘,将灯笼接过“我自己回去便是。你这样抱着孩子上下山,日子久了手腕怎么受得住”
药农娘子抿着唇看了眼孩子,又对苏苏笑了笑,感激道“多谢姑娘。天暗了,姑娘脚下慢些走。”
山间夜风清凉,苏苏提着灯笼走出一截,便隐约听到岔路另一边传来脚步声。
这山庄分明只有她们在,就连今早的饭食都是她们眼看着厨娘做出来的,根本没有别人的份。山下也没其他马车的痕迹。
脚步声越来越近,苏苏咬了咬唇,两步迈到漆红廊柱后,将自己半掩在后面。
方才在汤室用了两条帕子擦头发,她乌发丰茂,末了仍是半干,微湿的发丝有几缕贴在衣衫上,现时实在是个不便见人的样子。
新换的衣裳轻薄宽逸。苏苏提着一颗心躲在廊柱后,忽然觉得袖口有些太宽了,没提灯的那只手抬腕将袖角按了按。
再抬眼,来人已经步至眼前。看着那张数日未见的脸,苏苏几乎以为自己泡汤久了,生出臆想。低头晃了晃手中的灯,再抬头去看。
那边陪越行简上山的男孩也好不了多少。他五六岁的年龄,脸生得圆圆的。猛然见廊柱后藏了人,瞪圆了眼。
苏苏心想,这庄子夏日里来客的确太少,留下做事的都是些需要别人照顾的人呐。
那小童犹豫再三,还是对身前的越行简提起“公子。那柱子后面有个好漂亮的姐姐,你看到没有”说到后面竟有颤音,不知是把她想作什么了。
他们二人并未提灯。越行简浸在如水月光中,眉眼秀洁温和。
他轻笑一声“嗯。看到了。”
小灯边角上悬有彩珠。苏苏抿唇,山鬼会提这么一盏喜庆的灯么。
在那日见到他之前,苏苏从来以为他好生生地在外办事。骤然知晓他服药多日将自己折腾成病骨支离的模样,顿生慌乱,后来殷织点破,她才明白自己是有些生气的。
古谚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也真是狠得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