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109、第 109 章
    这句话说的,老爸顿了顿,犹疑不定地盯着他看了好半天,一瞬间居然不知道该接什么。

    他格外糟心地看眼睡得很踏实的小儿子,又重新看向宋北生“刚刚院子里那小姑娘,你对象”

    “不是。”宋北生愣了一下,摇摇头。

    “那”老爸犹豫着皱下眉,视线再次下移。

    “也不是,他。”宋北生这会儿的脑子倒是转得很快,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张了张嘴,连忙解释了一句,“就是短租的,陈驰跟她不熟。”

    听完这句,老爸像是松了一口气“那行。”

    宋北生感觉出了点意思,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心想这口气可能松得还太早

    老爸站在原地又顿了好一会儿。

    “您晚上是,准备住这里还是”宋北生看看边上的屋子,这会儿只有一间空着了,还没来得及收拾。

    “不用。”老爸摇摇头,伸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那等明天陈驰睡醒了,我跟他说。”宋北生说。

    “说了,不用。”老爸拧眉看着他,宋北生半点没避,两人对视着看了一会儿后,他又人在屋檐下的不得不补了句,“多谢你照顾他。”

    “叔叔慢走。”宋北生再次点点头。

    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重逢现场,特别是小儿子醉了,扶着他的人还开罪不起,浑身都有种轻易招惹不得的劲儿,不像陈驰,看着就好欺负,打小就没什么心眼儿脾气

    跟这人住在一块儿得吃亏啊。

    想到这儿,老爸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快步推开门走了出去。

    陈驰估计是开心过了头,第二天按照生物钟的习惯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没劲儿,头疼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崩裂的碎玻璃片,曲着关节轻轻一敲就玩完。

    这段时间的作息相对规律了一些,两个人的生物钟差不多是同一个。

    宋北生叼着牙刷听见起床的动静后,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身上松松垮垮套着一件t恤,外面还罩着件薄卫衣,浅灰色,头发又是刚洗完,顾忌着他还在睡,没吹。

    眼神轻轻松松地看过来,整个人都显得年纪小了许多。

    清爽帅气一旦到了某个峰值,那种杀伤力是无穷的,起码对于陈驰是这样,特别是最近越来越难看见这样状态的宋北生,一觉醒来看见这么个人,心情都好得直接往上飙升。

    于是一直在某些事情上很有些自己坚持的陈驰,盯他看了好一会儿,往边上挪挪屁股,拍拍床板,招呼他“来”

    “我一会儿就得出门了,没时间折腾。”宋北生说。

    “我又没想干嘛”陈驰皱了皱眉心啧了声,不满地嚷嚷,想不想是一回事儿,但你不能明摆着说,那岂不是显得我很像个流氓

    宋北生笑了起来“晚上再说吧,等会儿我要去上班,不等你了。”

    “行。”陈驰赤着脚踩着地,山不就我我就山,小跑两步过去掰着人下巴啵了一口很轻的响儿,“听着声音有点哑,感冒了”

    “嗯。”宋北生顿了顿,半天才来得及挤出一个回应。

    要想耍一个成功的流氓,精髓就在于弄完不认账。

    趁宋北生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乐了两声,从床头柜里掏出之前刚来的时候,王达带他去买的感冒药,倒了杯水跟药盒一块儿往宋北生手里一塞。

    塞完就又被新鲜得心痒痒,再掰着下巴亲他一下,陈驰心满意足地跑进卫生间里,反手关上门,解开裤袋开始放水。

    “早饭弄了包子稀饭,等会儿自己装”宋北生过了半天才回神吃了药,没忍住笑了下,走过去靠在门框上问。

    陈驰没说话,放完水重新系上裤链,才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顺便敲了敲门“自己弄都没事儿,都行。问题是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能不能别总凑着这个时间聊天,有些事得专心做你知道吧”

    “这有什么。”宋北生没忍住笑了一下,“又还没到尿分叉的年纪”

    “宋北生”陈驰受不了地吼了句。

    “哎。”宋北生笑了一会儿,也敲敲门,“走了啊。”

    “拜,路上小心。”陈驰说。

    “还有个事儿。”宋北生走到门口开了门,才回头说了句,“昨天晚上你喝死了,可能没听见,你爸过来来找过你。”

    你说什么

    陈驰挤牙膏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反应过来后瞬间拧开门把“操什么时候”

    “我扶你回来的时候,你睡着了可能不知道,我就跟你说一下。”宋北生说着,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补充句,“他好像不知道咱俩的事儿,也不让我告诉你他来过的这个事儿,到时候你别说漏了。”

    这话就实在有些绕了。

    陈驰理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了现状,语气无比震惊地问他“你指的哪个哪个别说漏了你要是敢说前一个我”

    “后一个。”宋北生叹了口气,心想这父子俩一个脾气架子大,一个最喜欢抽人台阶自己下,难怪昨晚看着陈驰他爸也没多过不去的生气,居然能吵到把人赶出去的程度。

    “哦。”陈驰顿了下。

    “我先走了,晚上见。”宋北生说。

    “嗯。”陈驰点点头

    宋北生走到一半了,还是有点不放心,又重新拐回来打开门“驰哥,我估计他还会来找你的。但是他如果跟你说什么不爱听的,你就别听,或者找我也行别再跟他吵了,人这个年纪了还专门为你大老远来一趟,没必要。”

    “不是你快去吧,要迟到了都。”陈驰被他开门的动静吓了一跳,差点儿没把牙膏咽了,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知道,放心吧,我现在跟他吵不起来。”

    “你说的啊。”宋北生挑了下眉。

    “是是是,是我说的,说了不吵就不吵。”陈驰笑笑,“再说我现在万事刚起步,你别看他脸臭,他舍不得。”

    这句话确实,宋北生上班的时候还在想这话,一想到,就会想要笑。

    尤其是陈驰说这话的神情,带着点不自知的笃定与确信,一看就是被爱大的小孩儿,现在长成大人了也还是坚定着心软。

    陈驰他爸会不会再去找他,宋北生觉得是会的,但时间不好说。

    兔子注意到他今天心情看起来不错,中午吃饭聊天,笑笑问他是不是最近又什么好事儿。

    宋北生点点头,大概说了下,可说着说着,情绪又降了下去。陈驰他爸来了,工作室眼看着也要步入正轨,他虽然很替陈驰高兴,但一下班到了医院,看见低烧不下只能接鼻饲胃管的牡姨,这份高兴又好像显得不太真实。

    只不过现在的不真实,跟之前不一样。

    他不再去想陈驰会不会跟他爸回家的问题了,安稳下来的生活是会给人一种底气。

    以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定,但现在,宋北生是知道他是很安心的。一个是他感情上相信陈驰不会走,还一个,他又担心陈驰是因为他们的拖累,所以很累,也不走,那他理智上又希望他狠狠心,说要走。

    所以都可以,陈驰能高兴着幸福就行。

    很矛盾,但人生本身就是矛盾。

    陈驰洗漱完,打开笔记本又看了下新收到的几条简历邮件,终于看见一个稍微满意点的摄影师,比他要大些,是个女摄影,简历里还明确标注了一个重点。

    单身,有个三岁孩子。

    陈驰看着这行字,就知道这姑娘有这水平还被来回拒,最后只能投简历到他这种新开工作室的原因。

    他顿了下,第一时间有些犹豫,毕竟这俩先决条件就意味着一件事,她的工作时间必然是非常不稳定的,甚至是不能保证总时长,没有一个奔着赚钱的公司会要她不奔着钱,那么四舍五入一下,没有公司会要她。

    要放在以前,陈驰不愁吃穿的时间,他也不一定会选择她。

    有钱也不是做慈善,招人招的就是生产余额最大化,没有一个做得好的公司是个真正慈善家。

    可现在遇见了这些事儿,那就不一样。

    陈驰看着这张干净清爽又履历丰富的简历,忍不住去想,牡姨当年没准,也就是这么一份份工作找着,很难很难才能把满院子的小屁孩儿一个个的折腾大。

    搞不好又养出个宋北生呢

    或者菲姐大寸赵小别都很好陈驰想到这儿,顿了顿,达达这人吧,平常二是二了点,但人也好,关键时候也比他靠谱,能扛事儿就好。

    这段时间酒店的生意到了淡季,不再需要晚上小时工,宋北生下了班就去到医院,王达陪护一下午之后,还给他留了碗土豆牛肉粉才走。

    医院里的气氛从来都和外边儿格格不入。

    任何人只要是进了住院部,除了妇产科那块,情绪都避无可避的要在心里猛地一降。

    陈驰走进病房的时候,牡姨还是睡着,瘦得脱了相的鼻子上插了两根管子,一个通气儿,一根续命,光是看着都难受,旁观着都能感觉到喘气儿很费劲,像是溺水似的,有种感同身受的错觉,活着难受。

    边上的凳子还架着俩仪器,一进院里就给架上了,陈驰看不太懂,只知道是检测血压心跳什么的,倒是宋北生边吃土豆粉,边时不时抬头盯着上边儿的数字。

    “怎么样”宋北生偏头看眼他,问,“你爸找你了没”

    陈驰摇摇头,坐到他身边“牡姨呢。”

    “刚睡下,醒了没到十分钟,但没什么力气睁眼。达达说是今天下午还醒了一次,能听懂说什么,也是醒了没多久就又睡了。”宋北生语气很低。

    “没事,没事的。”陈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是抓住他的手,轻轻搓两下,安慰意义地说着重复的话。

    宋北生很慢地尽力扯出一个笑,不想让他操心这个“刚才看你消息了,说是女生面试得怎么样”

    “很好,意外的好。”陈驰声音也很轻,像是怕吵醒了牡姨,也怕吵醒他,“工作经验很丰富,人也干练,有些事比我知道的都多,还可以帮帮我。”

    “那就好。”宋北生点点头。

    “她还有个孩子呢,才三岁。今天带来我看了,特别乖,是个小女孩儿,青春期估计是玩不到一起了,以后没准可以跟宝儿玩。”陈驰凑过去,摸了摸他的脸,语气不像是在介绍小孩儿,像是在哄小孩儿。

    宋北生咬了咬嘴唇,抓着他的手微微用力“驰哥,给我根烟吧。”

    “什么”陈驰没听清。

    “没什么。”宋北生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没说话。

    他偏过头看着窗外的天,是这样好的天,橘黄色的天际渗透着粉光,漂亮得要是换高中生晚自习看到,还能借着安静想一想喜欢的姑娘。

    可惜睡着的人看不到。

    宋北生看了没半分钟就收回视线,疲倦的眼睛稍微得到缓解,头就重新转了回来,继续盯回那俩检测仪器,蓝和绿的数字,底下还有不断跳动着的红色心电图。

    牡姨躺在病床上,像个扎满了各式各样漏气孔的软布娃娃,宋北生一直关注着仪器上的数据,每隔半小时就给牡姨擦一次身。

    快十点的时候,吊瓶滴完了最后一点液体。宋北生按了下响铃,值夜班的护士过了半分钟就小跑过来,拆下了挺多的针,还剩下一根留置针依然扎在大臂上,已经扎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没可能卸下。

    第二天宋北生不上班,干脆就打算在医院里陪完全程,让陈驰回去。

    但陈驰还是不放心,也准备留下,好歹多个人陪着,宋北生也能喘口气。他甚至惦记着干脆给牡姨换个单人病房算了,毕竟多人病房都这毛病,一整天下来都是闹哄哄的,人来人往个不停,陪护的人很难有时间清净,对牡姨的病情也不利。

    “不了。”宋北生一听就拒绝。

    “为什么啊”陈驰赶紧拉住他,坐在床边只能是压低声音,“你别担心钱,我能赚了,再说川子说他姐在这有点关系,可以托着升的。”

    “不是这个问题。”宋北生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陈驰看着他,眉头似乎是有点不忍心地皱了起来“那是什么”

    “牡姨,她不愿意。”宋北生握住牡姨的手,双手紧紧握着,不停地来回摩挲每一块干扁起皱的皮肤,轻声说,“她嫌太冷清又觉得,那样活得长说她没那个富贵命。”

    “生哥。”陈驰有些吃力地忍住鼻尖酸疼的冲动,伸手揉了揉,想让他别说了。

    “刚才醒来的时候,她又说,不要管子”宋北生却没看他,像是情绪太多过了头,说这话时,他平静得很反常,只是语速变得很慢,“怕一不小心,活得太长了,拖垮我们,主要是拖垮她自己太疼,也憋屈。”

    陈驰沉默着,坐在位子上说不出话,这些话跟老爸骂他的不一样,没那么掷地有声,平平淡淡的,快要把他揉捏得酸疼到哭不出,落不下。

    牡姨是个很酷的小老太,谁都舍不得,宋北生只会比他更难过。

    说完这句,他就拎着陈驰的外套往外走,还不忘回头跟陈驰说一句,别出去,他很会快回来。陈驰点点头,担心地说好。

    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宋北生又从自己兜里拿了打火机,点了站走廊上狠狠吸了好几口。连抽了好几根,又过了好一会儿,宋北生才感觉到复述时的那种情绪才稍微压了点,不至于崩溃到失态。

    回来的时候,陈驰能闻见他身上一股烟味,很淡,应该是刚才站在风口散过了。

    他想说句什么,又很无力的发现有些时候,语言的确是很贫瘠,任何言语在注定了某些结局下起不到安慰作用,只能让无力更加显露。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收获到同情。

    但那又什么用生活又不是戏剧,能平平淡淡的走到最后已经很难得,要不了太多观众满意。

    可能身体这种东西,真的只有自己有数,别人说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根本感觉不到事实怎样,医生说的也不能直接,总要让活着的人有个盼头。

    半夜是宋北生第一个发现不对的,陈驰那会儿也睡不着,只是干熬。

    医生护士哗哗来了两三个,陈驰弄不清楚这算不算严重,来人了应该是严重,但来的人看上去好像不算多。

    但是从宋北生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严重得不是一星半点。

    牡姨让他们推走了。

    推进病房,门被一把反手关上。

    一扇门阻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上边儿的灯骤然变红了。

    宋北生站在门口呆愣了很久,就那么死死盯着磨砂的玻璃门,像是想透过这扇门看见些什么,得到些什么似的。

    从凌晨快两点,一直到三点半,宋北生一直没动。

    他这个状态,眼看着是什么也管不了了,陈驰好几次想要说点什么,哪怕是手里捏着的水瓶已经往外递了四五次,可手还是抖,想让他坐着的话还是没能说得出来。

    能说什么呢

    说什么能有用呢

    如果真有用的话,还轮得到他来说么

    很无解。

    最后,陈驰还是低头给王达大寸这俩工作时间相对自由的先发了信息,再给菲姐和赵小别发。没到半小时,这俩都已经飞快地过来了,菲姐那边还没回,小别已经在上工了,今天估计值的夜班,回消息说工头四点让请假。

    王达飞奔着过来的时候,连裤子都没穿好,穿了条五分的睡裤就来了,脸上满满流着的都是泪。

    大寸比他稍稍体面些,好歹穿了条牛仔裤。

    几个人一起站在病房外面,什么话也没说,沉默得像是在等最后的判决。这会儿已经不是谁能怎么样的问题了,他们什么也做不了,眼下里面的医护人员是唯一的神,他们能做的只是祈祷,只有祈祷。

    一个半小时里,医生连着出来了三趟,每一趟都有一份或者几份责任通知书要签,中间那趟来得最猛烈,下了病危单,好在是最后又救了回来。

    小别赶来的时候,牡姨已经被重新推回病房了。

    菲姐送完宝儿去学校,再赶来的时候,牡姨已经又醒了一次,可惜这次醒的时间甚至不到两分钟,无论他们说什么,牡姨甚至是不能摇头,或者点头,不知道还能不能听见他们的话,听见了,又还能不能听懂。

    还会好起来吗

    还能像以前那样思维敏捷地反驳挑刺儿吗

    能吗

    会有神吗

    陈驰看着病房里的围了一圈的人,不管是哭没哭出泪,每个人都在哭。连隔壁床最爱闹腾的那些人,都被这块压沉沉的氛围闷得说不出话,只是沉默。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彭三水突然来了,手里还拎着个眼睛通红的宋宝儿,不知道从哪里让他拐出来的,学校安保工作活像是做给狗看。

    “宝儿”菲姐愣住了,原本还勉强止住的眼泪,在看见宋宝儿的那一刹那甚至是忍不住重新夺眶而出,“宋宝儿你怎么来了你为什么不在学校里好好读书”

    “你不该瞒着她,你们也不该瞒着我。”彭三水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说完这句就没再说,“读什么书,读了书你们都不把我们当人看。”

    宋宝儿倒是没再哭了。

    她像是终于哭够了似的,默不作声地抱住她妈,小手轻轻地抚摸着菲姐的胳膊,视线看向病床上的牡姨,脸蛋绷得死紧。

    彭三水沉默地站在人堆后边儿,也看着牡姨。

    两个半大孩子一出现,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忍耐的意义。无声地泪流满面的小别抱着哭得快晕过去的王达,大寸也死死抿着嘴,似乎是不忍心再看,转过身去。

    宋北生甚至是没有抬头,好像周围发生的一切什么也干扰不到他。

    从手术室外边儿的走廊里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不声不响地看着牡姨,唯一显露情绪的还是眼眶泛着几根红血丝。

    陈驰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他只能是在一阵痛苦到极点的无言里,再一次的理解了宋北生的沉默,宋北生老是令他恼火的总喜欢什么也不说。有时候所有的不好状态,你不得不把它们全部关在身体里,时间长了就像养蛊戴面具,说不出喊不出,连哭都哭不哭,你根本变不了神情。

    其实牡姨,跟他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并不算多。

    但她像是每个人小时候心里都曾经想要拥有的那种长辈,很有趣,很通透,严厉却一点儿不古板,可以把自己活得很好她甚至是伟大又渺小,把身边的人都带得很好,没有一个是没良心的混蛋。

    之后的两天,除了陈驰还每天去一下工作室,回一下家,再去一趟外边儿买吃的喝的,免得里边儿的人都熬坏以外,每个人都请了假,菲姐也给宝儿请了假。

    唯独彭三水比较自由,学校管不了他,他可以自己给自己准假。

    离中考还有一个半月,该学的学校都教了,他每天默不作声地拿一叠卷子过来,过来了就守着牡姨做。每天晚上九点多,做完了回学校给老师改,之后直接回家睡觉,第二天五点又拿着一堆卷子过来。

    少年的长大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如果不是以这种方式,那就更好。

    起码有人会为了他的成长开怀大笑。

    其实按道理来说,牡姨的这个病情,医院出于人道主义,是不能允许这么多人在病房里陪房的。可问题就出在医生也好,护士也好,都好像是约定好了似的,谁也没提,就让他们那么待着,只有病危下单的那几段时间才勒令他们不能大规模聚集。

    第三天中午,病危单已经收到了第四张。

    牡姨鼻子里的管子已经拆了一根,换成了嘴里塞一根更粗的,看着都觉得喉咙猛地一哽,几欲想要干呕。

    同样,她也再也没有睁开眼睛醒来过,只有偶尔动一下的手指,让她活着。

    宋北生一直是没说话,从外表到精神,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差。这几天他不仅是不说话,连睡觉都很少,只有撑不住的时候,才会趴一下,没到十五分钟又醒来守,没人受得了这么熬,他又不是钢铁人。

    可这次谁也没再说他,王达也不跟他闹了,眼下的情况就是看一眼少一眼,宋北生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他们都有数,谁也没这个资格开口,让他停下歇着吧。

    终于在第五天,医生过来又复查的那一个午后的四点。

    其他人都得回去了,要上班的上班,要学习的学习,还是按着以前的轮班制来,要不然都得完蛋。陈驰在边上坐着,医生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字字句句都很清楚。

    扩散到心脏。

    衰竭。

    手术许可的话,你是家属

    你想清楚。

    陈驰嘴唇微微颤动地看着他们,心下淌过一阵冰凉,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痛恨别人的普通话太标准。

    你哪怕是口音重得让人听不懂呢

    宋北生沉默着闭了闭眼。

    他没说话,也没回答,医生知道这是一个除非你急着病床上的人早点死,不然都很难立刻做决定的事儿,也没催促。

    陈驰感觉到自己的手脚也跟着冰了起来,分明是快要入夏的春天傍晚。

    他心里乱,人就容易慌,只能是很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维持住冷静。窗外斜斜射进的暖和夕阳像是油画,浓得要把每个陷在里边儿的人活埋淹死进这份橙黄。

    牡姨想要的,他们都知道。

    可是这个决定不是谁都有这个勇气下。

    尽管不论是照着牡姨的意思,还是偏要勉强,都很难,不论是哪个决定,以后一定会后悔。但直到此刻,陈驰耳边依旧盘旋回荡的,还是牡姨尚且清醒的时候跟他说的那句话。

    “难怪牡姨我最喜欢你。”

    宋北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突然像是脱力似的,肩膀猛地往下一挎。

    他张了张嘴,声音很哑地刚想说句什么,只来得及往外挤出一个“算”,就被一直盯着他的陈驰猛地打断。

    “算了吧。”陈驰声音颤抖着,死死盯着宋北生。

    医生看了他一眼,见宋北生没再说话,默认了,点点头,拿了张单子给宋北生看,紧接着就转身出去了,临走前让他们通知一下其他家属亲朋。

    自从陈驰说了那句话,宋北生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一直盯着床上的牡姨,跟生了锈的机器似的,动也不动,满是痛苦交织。

    陈驰嘶哑着嗓音,像是困兽一般咬死着后牙捂住脸。

    他明知道这个话不该他来说,可让宋北生亲口来说,他又实在觉得诛心未免残忍得太过,最后只能是深深地弯下腰,把脑门轻轻磕在了床沿。

    隔壁窗那位抽烟抽得烂黑了肺的大爷,估计是年纪大了,也不舒服,觉少,下午四点就没什么精神,也睡不着,他听着这边的动静。躺在床上往这边看两眼,叹口气“还年轻,有些事儿吧还是我说句公道的,难受成那样了,她会谢谢你俩,真的。”

    宋北生没说话,低头打开手机,给群里统一发了条信息。

    发完了他就把手机放边上,也不想看他们的反应,心里有的居然还是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还能干嘛,没有牡姨的日子是什么样。

    就这么算了

    没了

    宋北生感觉自己很冷静地想着,甚至是看似理智地想着,这么些天过去了,他好像还是没准备好接受。

    可眼泪总是先理智一步,一下子顺应着情绪滑落侧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个护士来了,一进门就看了他们一眼,没再跟以前一样说说笑笑,一言不发地拆着各种仪器。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王达来了。

    接着是大寸。

    菲姐和宝儿。

    小别,还有小别的妈。

    彭三水是最后到的,他手里攥了一束鲜花,看起来很眼熟,像是院子里种着的,种了好久好久的几盆红色月季。

    当然,也可能就是。

    之后的发生的一切,陈驰都不太知道了。仿佛是亲自宣判死刑的压力,让他好像瞬间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似的,只能是很麻木的听,很麻木的看,很麻木的感受每个人的触碰,但什么都藏不进身体。

    意识慢慢开始回拢的时候,病房里又没人了。

    牡姨不见了。

    其他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只有彭三水拿来的那束花还放在床头,红红的,带着点水珠。

    陈驰站起来的动作很慢,回过头时,才发现原来病房里不是没人了,宋北生还在,安静地跪在病床边的角落。

    隔壁病床上那位大爷的帘子拉着,其实隔壁也有人在。

    只是谁也没说话。

    “宋北生,你站起来。”陈驰慢慢地走过去,一把拉住宋北生的手腕,他不知道宋北生在这儿跪了多久,但他知道宋北生不能再这么下去,他需要休息,需要吃饭,需要喝水唯独,不需要更多的沉痛了。

    宋北生静静地被他拉起,像是没什么力气地拖拽。

    “回家。”陈驰紧紧搂住他,像是做完宋北生带着他似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生哥,别难过,是我说的回家我带你回家。”

    宋北生一步一步地跟着他往外走,要拉开车门的时候,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手指已经用力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淤着,却渗不出血。

    “驰哥。”宋北生的眼泪再一次滚烫地落下,一颗颗地发烫,“驰哥”

    “嗯,我在的,哭吧。”陈驰拼命忍着不去看他,猛地一把松手撒开方向盘,眼含热泪地扭过头看向窗外。

    宋北生浑身都在哆嗦,像是很冷,但他又热得看不清东西,眼前一阵模糊的重影,头昏脑涨得像是失神,压抑着喃喃嘶吼“宋牡娟”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就不说话了,跟朋友们问句好,再跟牡姨问句好。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