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王是临时接到皇帝传召, 匆忙赶来。
他惦记着弯弯的事,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打从被时缨说破之后,他就陷入茶饭不思、如坐针毡的状态, 一方面对弯弯愧疚不已, 但更多却是恐惧, 仿佛头顶悬着一把利剑, 不知何时落下。
弯弯一日不见人影, 他就一日不得安眠, 可她却像是凭空蒸发,他几乎将长安城翻个底朝天, 仍一无所获。
为求隐蔽, 他还不能大张旗鼓地找, 只能心急火燎地在王府等待消息, 一次次地接受失望。
他不知皇帝有何事交代,满脑子想着赶快结束面圣,回去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出神间,冷不丁抬头, 便与岐王和时缨迎面相遇。
目之所及, 两人穿着礼服,时缨翟衣加身, 佩戴九树花钗, 俨然亲王妃的模样, 她的美貌并未被盛装衬得黯然失色,反倒愈发摄人心魂,只远远一看,便觉莹然耀目,宛若日月光华流转。
一瞬间, 他心里颇不是滋味,原本她该是他的王妃,如今却不得不委身旁人。
他已经听说她被安国公府驱逐之事,想起过往的情分,突然又有些怜惜她。
那日与她不欢而散,他本是恨极她,可回去细思,兴许她确实是无辜,只因在慈恩寺偶然窥得弯弯容貌,通过交谈,才推断出她的身份;话里话外夹枪带棒,也是埋怨他的欺骗与负心。
如果她对他没有一丝真情,又岂会如此
这么一想,他稍许觉出几分痛快,幸灾乐祸地等待她遭报应。
然而时隔几天,再度见到她,他竟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视线。
活色生香的美人,还对他死心塌地,哪怕出身次些,不能为他诞育子嗣,娶回府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谁知却闹得一拍两散,白白便宜岐王。
他心情复杂地走上前,见岐王小心地扶她下台阶,脸色不禁变得难看。
就好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还拿到他面前耀武扬威。
时缨也没想到卫王会在此时进宫,她不欲与他废话,互相见礼过后,便要径直离开。
身形交错间,却被他叫住“阿鸾。”
时缨脚步一顿,就听他踌躇着问道“你近来如何”
“承蒙卫王殿下关心,臣妇一切安好。”她神色淡漠,并未转头看他,“而今臣妇已是岐王妃,还请您注意身份。且不说外头这么多人看着,陛下就在里面,要让他知道您对弟媳纠缠不休、言辞冒犯,您猜他会作何想”
内侍宫人们见此情状,纷纷低下头。
时缨轻声对慕濯道“殿下,我们走吧。”
卫王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愣住。
以前他总嫌弃时缨平淡如水、无趣乏味,但却从未听过她用这种冷若寒霜的语气对他说话。她目不斜视,仿佛他是件可有可无的物品,她甚至不愿给一个多余的眼神。
就连与岐王交谈,态度都比对他温和得多。
怎么会
岐王强取豪夺,连累她被逐出家门,她为何还能如此坦然地与他相处
难道是为气自己,故意做给自己看吗
她的嗓音略微有些沙哑,细察才发现她眼角泛红,纤长的睫毛濡湿,似是刚刚哭过。
珠光宝翠、锦衣玉带的映衬下,她的面容犹如芙蓉泣露,尽显楚楚动人之美。
果然,她还是不愿的。
他心中酸涩,不甘道“阿鸾,我”
“卫王殿下,请自重。”慕濯在时缨开口之前打断他,不着痕迹地挡在她和卫王之间。
“你”卫王气不打一处来,却只得作罢。
没等他再说什么,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岐王揽着王妃的肩膀,如同在昭示彼此间的关系。
卫王“”
随行的内侍小声提醒道“殿下”
卫王恨恨地收回目光,定定神,转身走向紫宸殿。
通报过后,卫王进入殿内,行礼道“父亲传我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混账”皇帝一声斥骂,看着卫王茫然无措的面孔,板着脸诘问道,“通济坊私宅走水,现场怎会留有你的物品”
卫王大惊失色,脑海中顷刻间掠过无数念头。
他素来谨慎,确保那座宅子里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而且他的手下撤离得干脆利落,未曾在现场遗留半点痕迹。
“父亲何出此言”他强作镇定道,“事情是否存在误会通济坊远在城南,位置偏僻、人烟稀少,我去那边做什么”
“朕也想知道你去那边做什么”皇帝见他还敢狡辩,顿时火冒三丈,“那间宅子里住着个深居简出的妙龄女子,疑似某位权贵的外宅妇,你实话实说,她是不是你的人”
卫王的冷汗刷地落下来“父亲,儿冤枉定是有人使计陷害于我”
他想到什么,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谁对您说的是岐王我就知道他没安好”
“你把朕当傻子,分不清谗言还是确切证据吗”皇帝反问道,顿顿,“此事还真与他无关。大郎,只怪朕之前待你太好,你翅膀长硬,都敢在朕面前撒谎”
“父亲恕罪”卫王手忙脚乱地跪下,连连磕头,“儿一时鬼迷心窍,铸成弥天大错,恳求父亲原谅,但我究竟遗落什么证据,还望父亲明示。”
皇帝却没有回答。
他望着卫王匍匐在地的身影,心中忽然升起疑虑。
据京兆府调查,那外宅妇至少已经在通济坊住一年,而那座宅子的房契从始至终没有更换过主人,虽然不是挂着卫王的名,但顺藤摸瓜,可以追踪到孟家曾经的一位仆从身上。
那仆从已离开孟家,身在何处不得而知,或许被卫王收归己用,藏在他自己的地盘。
好一个卫王,居然背着他搞这么多小动作。
还有半个多月前的逍遥散事件,最后也是孟家推个远亲出来顶罪,将卫王摘得干干净净。
水至清则无鱼,卫王是他内定的储君人选,经营势力无可厚非,即使他为对付岐王,擅自将逍遥散用于边境守军,因与他的打算不谋而合,他也佯作不知,没有多加责备。
但他无法容忍自己被欺骗,尤其是孟家屡屡帮忙遮掩,总让他想起一些深埋记忆的往事。
先是时文柏,随后轮到卫王,他信任的大臣与儿子,一个两个都心怀鬼胎。
还有孟家,他们又在打什么主意
皇帝脸色微沉,止住思绪,意有所指道“大郎,朕掌握的消息远比你想象得多,切莫自视甚高、妄图一手遮天,否则早晚会误入歧途。你回去吧,好好反省究竟做错什么。”
卫王如蒙大赦,赶忙俯首谢恩,也不敢再加以追问,一溜烟退下。
出紫宸殿,他直奔云韶殿。
事已至此,弯弯的存在已无法掩藏,当务之急是请求母亲出谋划策,替他给父亲说些好话。
那厢,淑妃正在安慰哭哭啼啼的德妃,因着宣华公主和亲之事,德妃三天两头来她跟前哭诉,希望她能劝说皇帝收回成命。
淑妃表面温声软语,内心却早已不耐烦到极致,听闻报信,登时松口气。
她委婉地打发走德妃,令卫王进来。
哪知卫王一见她,就扑通跪下,急声道“阿娘,您救救我”
淑妃听他说罢前因后果,好不容易平息的火气卷土重来,当即训斥道“你怎的这么糊涂陛下要你回去反省,你却耳聋眼瞎,瞧不出他在意的是什么吗你不老老实实地出宫,转头就来找我,是还嫌他不够生气,专门火上浇油吗”
“阿娘,儿实在走投无路,才来求助于您。”卫王自知理亏,缩着脖子犹如鹌鹑,“谁将此事捅到阿爹耳中,是否还留有后招,弯弯被他们藏在何处,我”
“什么圆圆弯弯你就算偷偷去青楼睡妓子,也好过私养外室”淑妃恨铁不成钢,气急之下也开始口不择言,“你是要做太子、未来天子的人,连下半身都管不住,本宫还指望你成什么大事”
卫王被她说得无地自容,一句都不敢回。
要让母亲知道弯弯原本是个妓子,只怕他今天不死也得脱层皮。
淑妃平复心绪,转过头不想再看他“你先回去吧,在这耽搁太久,陛下难免又要起疑。将你所知关于那个外宅妇的一切用书信告诉我,我再思考该如何帮你。”
卫王应下,连声道谢,迅速起身向她告退。
淑妃兀自沉默,神色间掠过一丝阴霾。
时缨与慕濯回到苏家旧宅。
她换下厚重的礼服,走出内室时,他早已收拾停当,正坐在桌边翻阅着公文等候。
青榆和丹桂主动退下,为两人关上门。
“卫王今日进宫,想必是东窗事发,通济坊的秘密被传到陛下案头。”时缨缓缓落座,沉吟道,“只要他看到那块令牌,定能猜出是我的手笔,或许还会怀疑到你和世子阁下,但好在他没有证据,无法认定你二人参与其中,我们仍占据主动。”
一来就说正事,不愧是她的作风。
慕濯无奈又好笑,却不以为然“未必。方才你直言挑明安国公的阳奉阴违,已经在陛下心里结块疙瘩,卫王赶在这个节骨眼惹事,实属自寻死路。陛下本就不满他的蒙骗,他老老实实认错就罢,但凡他敢当面否认一句,陛下定会被激怒,出于敲打和震慑,绝无可能透露自己的消息来源,更遑论将那块令牌展示给他,以便他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变本加厉地欺君罔上。”
“以卫王的虚伪下作的脾性,定会矢口否认。”时缨笑笑,不禁有些意外,“想不到,殿下虽远离京城,对陛下的弱点倒是如指掌。”
慕濯轻描淡写道“做过亏心事的人,自然会疑神疑鬼。”
时缨知他指的是皇帝,心下讶然,正待询问,便听他话锋一转“再者,阿鸢对卫王知根知底,我也须得贡献点有用的情报。”
时缨一怔,反应过来,忍俊不禁道“殿下是在吃醋吗”
“你说呢”慕濯望着她笑意盈盈的眼眸,轻叹道,“阿鸢,他比我多在你身边待十年。”
时缨脱口而出“十年又如何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话音一落,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就好像在暗示什么一样。
果不其然,他微微错愕一瞬,眼底浮起揶揄,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时缨“”
什么叫言多必失。
这时,青榆在外面扬声道“娘娘,荣昌王府派人过来传信,请您过目。”
时缨如释重负,连忙起身过去开门。
慕濯笑笑。
他可什么都没说。
时缨接过信件,打开一看,不由面露喜色。
昨日相会,她托时绮往英国公府捎封信,事情办得很快,曲明微迫不及待想见她,荣昌王世子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保证两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聚头。
她知会慕濯一声,便带着青榆和丹桂一同离去。
恰巧地点在东市,她还需要她们帮忙再购买些物品,而且丹桂想跟她学击鞠,也能顺道挑选一根趁手的月杖。
乘车出府,到得东市,时缨与两人分道扬镳,独自来到一家名叫“聚贤楼”的客栈。
荣昌王世子的手下带路,从后院将她引至楼上。
曲明微已经在客房里等待多时,看到她,霍然起身“阿鸾”
时缨反手关门,携她入座,笑道“明微,你忘记吗,我叫阿鸢。”
曲明微回过味来,知她是下定决心与安国公府划清界限,点点头“阿鸢,你没事就好,外面风言风语盛行,传得匪夷所思,我见不着你,担心得紧,却也只能干着急。千秋节之后究竟发生什么你和岐王殿下,还有四娘跟荣昌王世子,怎会”
“说来话长。”时缨叹口气,与她讲起千秋节回府后的遭遇。
与此同时,青榆与丹桂分头行动,一人去采购时缨所需的东西,一人去买月杖,相约完事还在这里集合。
丹桂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满心想着学习击鞠的事,脚步都轻快许多。
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她们的身影已被时维尽收眼底。
时维本是与几位同僚相约吃酒,不期然瞥见熟悉的面孔,顿觉喜出望外。
丹桂随时缨叛出安国公府,他深感惋惜,只想着以后再也看不到她,孰料天公作美,给他一个现成的机会。
她和青榆应是单独出门,时缨并不在附近。
既然这样,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别说时缨现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就算她后知后觉得知他将丹桂据为己有,堂堂岐王妃,难不成还要打上门来跟他讨人
他最近也颇有些郁郁寡欢,做国舅的美梦破碎,安国公府还因此沦为笑柄,父亲闭门谢客,大小事务都落在他头上,短短两三日,他不知承受多少压力。
要是能抢走丹桂,也算是一箭双雕,既得偿所愿,又能报复时缨,何乐而不为
他叫停马车,吩咐仆从们道“去跟王员外说一声,我临时有点事需要处理,下次再与他们约,拿上我的钱袋,就当我给他们添头助兴。”
一名家仆领命离开,他又对旁人道“丹桂那小丫头片子往前面走,你们跟着,把她给我绑来,切记寻个隐蔽的地方动手,不要被旁人发现。我在老地方,速去速回,别叫我久等。”
说罢,他对车夫抬抬下巴“走,去聚贤楼。”
马车辘辘而行,时维靠回软垫,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想象丹桂清丽柔嫩的面容,感到浑身燥热,恨不得立刻发泄一番。
至于时缨,待到生米煮成熟饭,看她能奈他何
作者有话要说 渣哥嘿嘿有美女
时缨你在想each我的断子绝孙脚已经等不及了。
s宝贝们,“鸾an”和“鸢yuan”不是同一个字,女主在杭州的时候舅舅给她取小名“阿鸢”,舅舅一家、以及曲小姐以前是这么叫她的,男主也知道这个名字,来了长安之后被渣爹改成“阿鸾”了,意思是想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现在女主跟安国公府一刀两断,就不再认渣爹给的名字了,老皇帝卫王他们还是这么叫她,但她让男主和曲小姐改回来了。
至于她还叫“时缨”是我为了文章连贯性,不想半途改名,不然大家看得也晕,稍微剧透一下,等她和男主成事之后,她不会再跟时家挂钩,渣爹渣娘和渣哥谁都别想蹭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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