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里, 丹桂挑挑拣拣,终于选中一根合意的月杖。
她付了钱款,出门后, 想起附近有家点心铺, 卖的蜜云饼时缨颇为喜爱, 便决定顺道带些回去。
她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小巷, 脑海中还在回味时缨纵马击球的英姿, 念及自己将来或许也能学得这项本领, 心情雀跃,忍不住哼起了歌。
此前, 她从未想过命运竟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及青榆成熟稳重,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待时缨成为太子妃、皇后, 青榆任职女官,而她到了年纪,十之八九会被遣出宫嫁人。
虽然因着时缨的缘故,她的婚事不会太差, 但让她选择, 她更愿意留在熟悉的主子和朋友身边。
好在如今,她们一起离开安国公府, 即将去往一处自由的地方, 时缨虽未明说, 三人却似乎生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情谊,经此一遭,她必定不会被打发走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露出笑容。
她还有意练习功夫,这样就能保护时缨和青榆, 虽说肯定比不上专门的护卫,但至少可以应对某些突发情况。她尚且未满十五岁,只要勤修苦练,定会有所成就。
届时,她和青榆一文一武,便是时缨的左膀右臂。
小巷僻静,街道上的人声鼎沸渐远。
她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中,丝毫没留意到几条黑影正悄无声息地靠近。
突然,一阵疾风自身后掠过,丹桂心头一跳,猛地蹿起不祥的预感。
不等她做出反应,一记手刀重重袭来,她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客房内。
曲明微听罢时缨所说,沉默许久,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却只叹了口气。
她握着时缨的手,认真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鸢,你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就是可惜,待你离开京城,我们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时缨安慰道“我会时常给你写信,派人送到荣昌王府,再让皎皎设法转交于你。”
梦境里,“她”怕连累英国公府,至死都没有给好友传过信,但现在有荣昌王世子从中帮忙,她再也不想留下遗憾。
曲明微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你可知我来时听到了什么趣闻通济坊的宅子失火,武侯在废墟中发现卫王的物品,原本事关重大,谁都不敢乱说,只能交予京兆尹处理,岂料京兆府中有人嘴上没个把门,今早不小心说漏,消息就跟长了腿似的,一传十十传百,我经过楼下的时候,大家正讨论得热火朝天,这次,卫王可要成为全京城的笑话了。”
时缨不愿将她卷入是非争端,没有为她透露自己的计划,随声附和几句,心中也觉舒爽。
这一时间点卡得刚好,皇帝前脚接到禀报,刚传召卫王进宫,事情就紧跟着传开,让他们猝不及防,错失率先控制舆论的机会,而且乍看完全像是意外,瞧不出有人暗中操作的痕迹。
慕濯的手段委实不容小觑。
曲明微又道“不过,此举也仅仅是损害了卫王的名声,偷养外室虽然不好听,但却并非原则性的大错,如果陛下执意袒护他,他的根基仍无可动摇。”
她担忧地望向时缨“阿鸢,你既嫁与岐王殿下,往后的命运与他息息相关,他应当不会将皇位拱手相让吧卫王一旦得势,你们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别怕。”时缨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我们他自有打算。”
曲明微会意“卫王无耻小人,不配为君,他若继承大位,必将为祸苍生。”
顿了顿“见你平安,我就放心了。初九四娘大婚,我会前去道贺,真没想到,当日我祝世子阁下及早觅得良配,最后竟是令妹嫁与他为妻。”
荣昌王世子差点与英国公府结亲,京中已有不少人知晓,但她坦坦荡荡,丝毫不介意在婚礼上露面。
时缨知她脾性,不由一笑“明微,你呢你今后有何计划”
曲明微闻言叹了口气,神色间流露出些许怅然“我一点也不想嫁人,只希望能从军建功立业,可我阿爹说女儿家上战场不成体统,纵使我的武艺胜过所有兄长,他也不肯答应。”
“谁说女儿家上不得战场”时缨想起梦里那位顾将军和她麾下的巾帼英雄,“朔方军中便有女子为将,她们在与北夏的战事中履立功勋,不输任何男儿。”
“顾珏将军的威名,我自然有所耳闻,但”曲明微默然垂眸,一反常态地对时缨产生了些许羡慕。而今的时缨潇洒自由,再无需为父母和家族所累,她却做梦都不敢奢望如此。
她的父母通情达理,远胜过安国公夫妇,可有些事情却终究无法达成共识。
他们是她的至亲,却也是她实现梦想的阻碍。
“也罢,”她笑了笑道,“或许将来我被阿爹逼急,就会孤家寡人逃去灵州,以避免被迫相夫教子的命运,到时候,你可要收留我。”
“那当然。”时缨莞尔揶揄,“等到曲将军功成名就,我也与有荣焉。”
“阿鸢,我已经许久没见你笑得这么开怀了。”曲明微慨叹道,“以前,你就算在鄙府练习骑术和击鞠,也总是心事重重,不像现在”
她捏了捏时缨的脸颊“我想起曾经在杭州的日子,那时候你比谁都爱笑,我第一眼瞧见就喜欢,打定主意要和你做朋友。”
时缨有些赧然,却听她接着道“看来岐王殿下不曾亏待你。前些天,我听闻他登门抢亲,枉顾你的意愿将你带走,还导致你跟安国公断绝父女关系、被驱逐出府,我简直担心得夜不能寐,唯恐你想不开。”
“外面是这么传的吗”时缨问道,见曲明微点头,不由一怔。
她还记得,梦里闲言碎语横行,皆称“她”失身于岐王,才不得不嫁给他,而非他一意孤行、强取豪夺,她清清白白,却遭受无妄之灾。
是他故意为之吗
维护她的名誉,以一己之力担下所有责任。
若是梦中,他的确有错在先,但现实却是她自愿与他合作,他还在她危难之际从天而降,救她一命,带她离开安国公府。
她心里千头万绪,一时竟无言以对。
曲明微正待说什么,却蓦然顿住。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屏息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
许久,她皱眉道“阿鸢,好像是令时员外。大白天的,他来这里做什么”
她习武多年,内力深厚,时缨觉察不到的响动,落在她耳中却是一清二楚。
时维
来客栈
时缨讶然了一瞬,复而摇摇头“谁知道,他要做什么与我无关。但愿我们出去的时候不要碰上他,不然也太晦气。”
话虽如此,她却大致猜到,多半是吃喝嫖赌那档子事。
不禁对曾经的长嫂心生同情,不知她何日才能解脱。
两人又聊了一时半刻,因曲明微还有别的事要忙,便相约下次抽空再聚。
曲明微先行,时缨等了半晌,才戴好帷帽朝门边走去。
然而在她开门之际,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连忙收回手,透过缝隙往外看去。
名家仆打扮的人匆匆跑过,皆是熟面孔,其中一人身后还背了一个,用披风罩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头脸,只觉身形瘦小,像是女子。
时维那厮,在外拈花惹草还不够,居然开始做强抢民女的勾当。
时缨心生嫌恶,思索着等会儿下去就报官,给他点颜色瞧瞧,不经意望见披风下露出女子的一角裙摆,样式似曾相识,登时怔住。
再看另一人,手里拿着根月杖,还有用于采购物品的竹篮
丹桂怎么会是她难道
时缨脸色一白,待那群家仆走远,她迅速推门而出,以最快的速度奔下楼。
厅堂中人来人往,临近午时,更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时缨听到“卫王”、“通济坊”和“外室”之类的字眼,却已无暇顾及,等住两位面善的年轻郎君,恳求道“公子,妾身与阿妹进京探亲,不慎遇到歹人,妾身的阿妹被打晕绑走,生死不明,妾身一路跟踪至此,见他们将阿妹带去客房,只怕只怕是要行不轨之事,可否请您施以援手,帮忙报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的大恩大德,妾身在此先行谢过”
那人一惊“京城之地,天子脚下,是何人如此猖狂姑娘莫怕,这事我们管定了”
他与同伴对视一眼,同伴迅速转身离去,他望向时缨“我兄弟这就骑马去官衙,姑娘,在下随你上去看看。”
时缨摇了摇头“他们人多势众,不知是何方权贵,倘若因此牵连您,妾身实在过意不去。”
说罢,她牙一咬心一横,独自拾级而上。
她无法站在这干等,时维丧心病狂,天晓得她晚一步,丹桂会遭遇什么。
梦中的情形在眼前复现,恐惧一点点侵占她的神思。
青榆和丹桂被安国公府设计杀害,丹桂临死之前还惨遭时维侮辱,她却没有救下她们。
她绝不能让同样的事再度发生。
客房内,丹桂悠悠转醒,脖颈后传来阵阵钝痛,她仔细回想,意识到自己应是被人劫持了。
她想呼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突然,一张熟悉的脸闯进视线中,她吓了一跳,看清是时维,不由得倒吸口凉气,惊惧之下,眼泪夺眶而出。
时维凑过来,衣摆凌乱,面色潮红,空气中泛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丹桂适才发现自己置身于床榻,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连磕头求饶都艰难。
她极力往角落缩去,却被他扯住了脚踝,时维嘿嘿笑着道“丹桂,你从了我,回安国公府吃香喝辣,不比去灵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强吗识相点,别让我对你用强,你把我伺候舒服了,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丹桂拼命挣扎,直到无路可退。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感觉到他的手攀住自己肩头,眼泪愈发汹涌,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
肖想已久的美色近在眼前,时维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他攥紧她的衣服,正想用力扯掉这碍事的布料,谁知下一瞬,房门轰然大开。
“混账东西你给我住手”
泠然嗓音破空而至,不复昔日悦耳动人,透着彻骨寒意,如同风雪席卷。
时维身形一僵,丹桂却犹如听到天籁,张着嘴无声地嚎啕大哭。
时缨闯进来之际,安国公府的家仆们还想阻拦,她反手掀开帷帽“我看你们谁敢碰我一下”
众人大惊失色,立时噤若寒蝉。
她虽然已经不是安国公府的三娘子,但岐王妃的头衔摆在那,他们即使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她动粗。
可少爷还在里面
为首的试图出言相劝,然而时缨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把抽出他腰间佩刀,沿门缝横切而下。
安国公府的利刃削铁如泥,门锁应声而断,她抬腿将门踹开,提着刀大步走入。
眼前的景象险些令她失去理智。
丹桂瑟缩在床榻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维衣衫半解,满室尽是难以言喻的气味。
她眼眶一红,朝两人走去,刀尖擦在地面,隐约迸出火星。
“阿鸾,你要干什么”时维惊叫道,“来人快来人啊救”
“谁敢过来”时缨手腕一转,刀锋在半空中划过一圈圆弧,家仆们被她声色俱厉的模样吓住,一时陷入两难。
丹桂拼尽全力滚下床榻,膝行而至,抱住她的腿,飞快地摇了摇头。
时缨一旦杀了时维,她和岐王都会陷入麻烦,自己只是一个婢女,犯不着她为她如此。
她能来救她,她已经知足了。
时缨望着她哀求的眼睛,深吸口气,轻声问道“他对你”
丹桂再度摇摇头,努力向她展示自己完好无损的衣物。
时缨如释重负,心头火气却并未消减,她看到时维不堪入目的模样,就近抄起放在桌上的月杖,对丹桂道“我不杀他,你放手。”
丹桂迟疑着没有松开,时缨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还认我这个主子吗我命令你放手”
双腿桎梏骤然消失,她将刀刃转移至左手,右手抡着月杖,对准时维便是一通乱揍。
时维不会武功,因耽于酒色,体质虚弱,只觉眼前一花,雨点般的殴打便落在了身上。
加之欲念未褪、衣衫都没系好,愈发限制了他的行动能力。
他被时缨一杆子敲懵,抱头鼠窜,连声讨饶“阿鸾,阿鸾我不敢了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我给丹桂赔礼道歉,你手下留情,我啊”
时缨置若罔闻,梦境与现实交错轮换,丹桂染血的面容浮现在脑海,她不敢想象自己再晚一会儿,这个从小陪伴在她身边的女孩会如何。
她还没过十五岁生辰,时维究竟有多么色迷心窍、禽兽不如,才能对她下手
家仆们生怕少爷被打死,跃跃欲试想要将时缨拉开,却被她刀锋横扫拦截在外。
他们万没想到她还颇有几分身手,一人疏忽大意,被划破胳膊,鲜血直流,哀嚎不止。
时维不知自己挨了多少下,翻滚着跌落在地,时缨的杖头紧随而至,不偏不倚落在他腿间。
她已气昏了头,压根不看打到了哪里,只想着为现实以及梦境中的丹桂一并报仇。
惨叫声冲天而起,时维面无血色,捂着要害打滚,涕泪横流,再无半分体面。
时缨如梦初醒,将月杖丢开,扶起丹桂,用披风遮住她的面容,头也不回地离开。
崭新的月杖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已经出现弯折与裂痕。
作者有话要说 时缨我的手劲很大,你忍一下。
渣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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