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箭矢不够了”
“报”
“城门东侧守不住了”
漫天俱是嘶吼声,血溅在雪地上,很快便有纷乱的脚印踩碎。入目间残肢断箭,将士们大口大口地呼吸,嗓子拉扯着血丝,硬生生又咽下去。
柏砚身上的大氅早就不见了,他身边的人都去守城了,连他自己手里都拿着一把长刀。
虽说从前跟着萧九秦也学了几招,但是柏大人着实是个绣花枕头,撑死补几刀,其余时候都在击鼓。
虎口裂开,手背上更是细细密密地划痕和冻伤。
“火器还剩多少”柏砚将伤员扶下去,就见谢屏带着一队人过来,他顾不得其他,先催促诸人将位置留给火器营的人。
谢屏之前是给百姓引路,现在勉强将第一拨百姓送出去。稍微缓过神来就忙不迭地赶过来,一见柏砚,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
“我没事。”柏砚面有忧色,“火器营只剩这么点人吗”
“北狄人从另一边攻上来,打算将府城围了,火器营只能坚持两日,这边若是守不住,只守住那边也没用。”
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贵溪府易攻难守,能死撑几日谁也说不好,只希望萧九秦能将自己的麻烦给解决了,速速回来。
“火器营的火药不多了,如今剩下的人也都省着用,勉强能撑到明夜。”谢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大人,我派人将你也送出去,若是晚了,怕是再难有机会。”
柏砚摇头,“不行,现在还不行。”
谢屏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有火器营的人,勉强给守卫减轻了些压力,北狄蛮子见讨不到好,三通擂鼓,慢慢退回去了。
城墙上诸人都松了口气,柏砚立刻叫人将伤员都抬下去。
这两日他在这边跑得多了,一个个都认得他,也对这位自郢都来的文弱大人十分钦佩。
面不改色的直面北狄蛮子,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得到的。
北狄人的暂时退去,给贵溪府的守卫给了一点休整的时间,柏砚当即命令队伍分成两波,交替着休息,但是他却不敢松懈半分,因为他们即将面临的是更大的挑战。
“大人,箭矢真的不多了,倘若北狄蛮子再度冲上来,怕是只能肉搏了。”
“火器营损失惨重,如今只剩十之三四的人在撑着了,东边城墙损毁大半,还要继续增派人修补。”
“大人,城中的粮草所剩不多,百姓虽说已经撤出去了大半,但是留下的粮草着实不多,这两日怕是连稀粥都难以为继。”
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传来,柏砚肩头一下子重了许多,谢屏看了眼柏砚,担心不已。但他也没什么管用的法子,而且念及
“派出去的探子可回来了”柏砚如今也是束手无策,虽说他并不想完全寄希望于萧九秦,但是又无法真正将贵溪府的战事撑起来,将剩下的事情都安排好。
打仗这一事他着实不精通,现在也就是勉强带人支撑着,但是,就怕连两日都撑不住了。
城中一片惨淡景象,伤员数不胜数,药物也不多了,谢屏跟在柏砚身后,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宽慰他。
“你说,这段时日,那个颂部去哪儿了”
柏砚不知怎么的,忽然提到此人。
谢屏愣了下,“大人是说北狄带兵的那个小将”
“对。”柏砚脸色晦暗,“照理说他应当是坐镇大营,可现在这么久了,也不见他人影,除非他”
“大人怀疑他和侯爷对上了”
“不无可能。”柏砚听过关于这人的传言,“这颂部是将萧九秦当作宿敌的,依着他的意思,此次出征大梁,他一是为驱兵直入郢都,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与萧九秦一战。”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屏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之前一直没有过多担心,可现在一想,总觉得萧九秦那日出城就是敌人的一个圈套。
柏砚脸色不好看,“不过也只是我的揣测,毕竟这段时日贵溪府与外界毫无联系,也不好说情况究竟是不是我所想的,再者,萧九秦征战北狄多年,应当不会轻易”
“报”
“探子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连滚带爬跑进来,险些一头栽倒在柏砚脚下。
“外边什么情况”谢屏着急问出口,那人扑通一下跪了个结结实实,“大人,外边全乱了”
“郢都大乱,各府县也是风声鹤唳”
“说仔细点”
“五皇子魏承唳将陛下给幽禁起来,由允太师一力推举为太子,陛下气得吐血昏倒,刚回宫不久的皇后娘娘也自缢在寝殿”
“怀淳呢”
“掌印太监怀淳被毒杀,如今二皇子也困在狱中,不知生死,朝中众臣但凡有质疑者,都被打入大牢,前内阁首辅险些在堂上撞柱而死”
柏砚脚下一软,“你说,怀淳被毒杀老师他”
“属下不敢有半分欺瞒。”
柏砚心脏重重落下,他手脚冰凉,面色一片惨白,谢屏一把扶住他,安抚道,“大人别慌,消息传到这么远,也不一定就是事实,那怀淳公公是多厉害的人,能与允太师分庭抗礼的可不是简单人物”
“你不知道,允仲那老东西是惯会威胁人的,若是他拿魏承澹的命来威胁怀淳怀淳哪能躲得过”
柏砚从一开始就勘破了怀淳中招的缘故,他不敢胡思乱想,但也不能不多想。
魏承唳的横空出世,的确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想想,当初怀淳一定要将他千方百计送出城,怕就是因为此。
他心中复杂难言,地下跪着的人又说了一句话,直叫他眼前一黑。
“大人,平津侯在辽渝府中了颂部的埋伏,兵马四散,侯爷他也生死不知”
辽渝府其实距离贵溪府不远,但是多山地丘陵,易在此地设伏,萧九秦他赶着去救百姓,若是一时不慎中伏
“大人”谢屏紧紧扣住柏砚的肩膀,“侯爷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出事”
柏砚已经听不进去任何的话了,他这几日其实一直悬着心,按理说松花应当能很快的找到萧九秦,但是好几日了都没有任何消息。
柏砚每每都告诫自己要稳住,或许是松花遇到了什么情况,又或许萧九秦不便但是这些都是柏砚自己骗自己的,他不敢深想,因为没一个可能都叫他难以呼吸。
倘若,萧九秦出事了
他问自己能不能活得下去,这世上让他牵挂的人都不在了,活着就只剩折磨了
“谢屏你”
柏砚颈后一疼,身子软下去,旁边诸人看着谢屏将柏砚一掌打晕,都惊得险些跳起来。
可将这一切都做完的谢屏冷着脸,将周围的人都扫了一遍,“难保北狄人不会再偷袭,几位将军还是先去排兵,柏大人这边,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不要来吵他。”
“可是柏大人若是醒来”
“那是我的事情,你们只管守城,其余的,莫要多嘴。”
之前好声好气的人现在像是变了一个人,诸人有心要为难他,却见谢屏拿出一个玉牌,诸人心尖一跳,顿时不敢开口了。
城中的人都忙着守城,百姓也撤得差不多了,谢屏随便牵来一匹马,艰难地将柏砚扶上马,他却没有坐上去,而是勉强将他护好,慢慢地牵着马回到府里。
府里的下人一见柏砚这模样,都连忙跑过来,一边和谢屏将柏砚从马上接下来,一边连忙收拾出来一间屋子。
这段时日知府府邸一直都是伤兵住的地方,不管是厢房还是偏院,甚至连主院都塞了满满当当的人。
如今柏砚这样昏迷着,他们也不敢再将柏砚送到书房里,他们只能找一间比较干净偏僻些的屋子,将柏砚先安置好。
其实也不怪他们这样手忙脚乱,而是柏砚这段时间一直住在书房,为的就是他住的屋子能多住点人。
可现在他成了这副模样,府里的下人就是再心大,也不敢将他再放到书房里,谢屏管不了那么多,只是嘱咐府里的下人将柏砚伺候好,临走时,又递给他们一瓶带着怪异味道的药。
“将这东西点在大人睡觉的屋子里,今日便将他好好休息休息。”
伺候柏砚的丫鬟有些犹豫,给柏砚下药那可不是小事,但谢屏不是很在意,他微微弯腰给她们解释了下。
听他这样一说,府里的下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所有人都看得见柏砚这两日的辛苦,所以他们都点点头,找了一个大夫,给柏砚看了看身子,又仔细派人伺候着。
当夜北狄人没有再进犯,谢屏守在城墙上一夜,好几次站在城墙的垛口前,有人看见他好奇不已,但是最后都慑于他面上的冷色离得远远的。
谢屏知道他们在怀疑什么,也知道他们害怕什么,但他却懒得回应。
好不容易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众人还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北狄人便开始再一次的攻城。
天色阴沉沉的,隐隐还下着一点点雪粒,但是北狄人却像是疯了一般地架着云梯就往上爬,与城墙上的守军进行新一轮的拼杀。
随着战事的胶着,他们手里的兵器越来越少,而且大部分都已经卷了刃,原本一刀砍上去就能毙命的,现在需要两三个人一起上。
北狄人士气正强,谢屏也不愿意和他们硬碰硬,他大声说了什么,城楼上诸人开始乌泱泱往后走。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