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砚出现,诸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尤其是谢屏,他心虚不已,都不敢往柏砚面上瞧一眼。
但是柏砚这会儿没工夫和他算账,他面色苍白,但一双眸子依旧凌厉,居高临下看着颂部,直言道,“闻名不如见面,颂部王子的确英姿飒爽。”
颂部脸色一僵。
谢屏噗嗤一声笑出来柏大人可真损
颂部这数月一直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世,虽说知道的人不少,但是毕竟不是人尽皆知。如今柏砚一张口就是“颂部王子”,底下的将士自然十分在意,一个个不住地往他面上打量。
“你是何人怎可胡言乱语”颂部恨不得将柏砚弄死,他根本不想让底下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世。
北狄王强占臣下妻子生下的孽种是不详的,更是会招致无数猜忌的。
颂部这大将军的位置本就岌岌可危,有心人若去查一查,便知道他将北狄王和第一将军如何对待。
柏砚不急不缓,从旁边人手中接过一沓纸,随手一扬,“颂部王子可能不知道,北狄王在昨日下了一道敕令,怒责你督战不力,现如今,大将军应当就要赶来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不是么”
柏砚一语双关,颂部登时脸色大变,“不可能,那老东西分明”
他忽然住嘴。
柏砚笑了,指了指地上的纸张轻嗤了声,“颂部王子是不是想说,北狄王已经被你圈禁,如今还人事不知”
颂部被他戳中心思,脸色几变,他毕竟年纪尚小,并不如柏砚那样能做到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
柏砚扬下去的纸张不少,上边是北狄熟悉的文字,而且还盖了一方大印。底下的人又不是傻的,一看这东西再看颂部的神色,当即窃窃私语。
“哪来你这胡言乱语的小人,颂部将军是北狄王亲封的大将军,就连原大将军亦是对他褒赞不已,何来这荒谬之言”
正在众人怀疑时,颂部身边一人开口,吸引了大半人的注意力。
但是对此,柏砚面色如常。
“荒谬么”他摇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究竟事实如何,你们那所谓的真神都知晓,就看报应何时到。”
说到这儿他又往颂部面上看去,“至于北狄王是不是被圈禁数十日,想必颂部王子十分清楚,而其余的人,你们若不信,自可以现在派探子去,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虚虚实实,还连北狄人信仰的真神都给带上了,底下骚乱了会儿。
颂部与身边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忽然扬声开口,“我若现在将贵溪府攻下,谁敢说我督战不力”
他索性撕破脸,甚至已经准备抬手。
柏砚冷笑,“我还以为你这人除了一腔孤勇还有些脑子,可没想到蠢钝如猪”
“放肆”颂部弯弓搭箭,锋利的箭头划破一方空气,直直往柏砚眉心而去。
柏砚不动如山,就见下一刻自他身后射出一箭,直接将颂部的箭破为两半。
饶是就站在柏砚身边,谢屏都没反应过来,箭头掉到地上,他才后知后觉,自背后窜起一股寒气。
若是没有那一箭,柏砚是不是就
“越戟。”柏砚扭头唤了声,诸人就见自城墙角落走出来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
这一次,不仅是谢屏,就连城墙上的其他人都惊了下,无人发现这少年是何时出现的,他无声无息,射出的那一箭叫人叹服。
这会儿他走到柏砚身后,不过尺距,就在他站稳的同一时刻他忽然抬手,一箭直逼城下的颂部心口。
颂部反应不及,仓促一躲,但还是没躲过,那一箭直接穿透他的肩胛。
“嘶”颂部差点从马上跌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越戟这一箭让人胆寒。
“颂部王子,我与你好好说话,你却要动武,是不是太过嚣张了些”柏砚倒打一耙,颂部受了伤还被他一顿数落,当即就要抬手指挥北狄人攻城。
却不料越戟又抬手,只是这一次被柏砚轻轻按下。
“你到底什么意思”颂部被柏砚搅得眸子赤红,而且越戟的存在就是个隐患,防不住什么时候给他一箭封喉。
柏砚这一次没有再讽斥,直言道,“我要与你谈谈。”
“是与你,你可以带些人,我只带越戟一人。”柏砚指了指身边的少年,颂部皱眉,“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北狄王的人就要赶来了,我觉得你应当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柏砚话里有话,颂部身边的人催促他开战,不要与柏砚继续交锋。
但是柏砚将一切看在眼中,他又点了一把火,“你们想要赶在北狄王的人到之前攻下贵溪府,能有几分把握”
他嗤了声,“大不了鱼死网破,但是待你大军入城的时候,想必也是北狄王取你项上人头的时候。”
颂部沉默了。
他身边的人犹在提醒他不要中圈套,但是柏砚冷眼看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终于,颂部抬手,“回营。”
柏砚袖下的拳头微松。
城下乌泱泱的北狄蛮子尽数退去,只留下三十来个人,都是颂部的亲兵。
城墙上的将士们长长松了一口气,手心都出汗了。
谢屏却借机窜到柏砚身边,“大人,北狄王派人来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一头雾水,就连几日前出去探听消息的越戟是何时回来的,他都没发现,这会儿旁观了柏砚一人说退千人的景象,他还有些懵。
但是下一刻听了柏砚的话,他险些跳起来。
因为柏砚淡淡道“北狄王并未派人来,那盖了打印的纸是我模仿北狄文字写的,大印是越戟用萝卜刻的。”
天知道他们主仆二人为了找到一个能刻印的萝卜费了多大的力气。
“所以”
谢屏头皮都要炸开了。
“空城计而已。”柏砚面无表情。
谢屏已经不会说话了,空城计而已
大哥,您还真敢
谢屏方才脑补了无数可能,可是万万没想到柏砚摆了一出空城计,他那信口开河的模样,稳如泰山的模样
“唉,那现在怎么办”谢屏怀疑人生,“接下来你这空城计还要怎么唱”
一想到城下敌人密密麻麻严阵以待,柏砚在这边却还忽悠人,谢屏就有点想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冲动。
“见机行事。”柏砚神神叨叨丢下这四个字,就带着越戟下了城墙。
贵溪府紧闭的城门慢慢打开,柏砚果然“很守信”,只带着越戟就出了城门。
谢屏站在城墙上,想起某人的威胁,只觉得自己上辈子是造了孽,现在被迫要“保护”柏砚的安危。
他腹诽不已柏大人还需要保护么该被保护是其他的人吧
柏砚带着越戟出去,颂部仍在马上,分明对方人多势众,背后还有万人,但是柏砚越是处在弱势时越是淡定,而且越戟手里连弓箭都没有。
“现在可以说了吧”颂部再如何骁勇,也不过是一个未及冠的年轻人。
他也不是毫无怀疑,但是奈何柏砚实在是太淡定了,而且巧合的是,他这多日与萧九秦斗来斗去,之前留在王城的探子早就失联了。
所以一时间,他的确不敢确定北狄王是不是真的醒过来了,还派人来夺他的兵权。
比起攻下一个可有可无的贵溪府,他手里的兵权才是重中之重。
颂部心中情绪难言,柏砚却荡涤了所有后顾之忧,极其自然开口“颂部王子殚精竭虑谋划至今日,想必也不是为北狄吧”
“你想说什么”
“颂部王子想要攻下大梁,还想称王我说得可对”
颂部脸色微变。
柏砚继续道“但是你也发现了,只为攻下一个贵溪府你就已经左右支绌,更别说直入郢都,你一开始谋划的已经是泡影了,如今只有一个选择”
“什么”
“将北狄王取而代之。”
柏砚话音未落,颂部就打断他,“你不要胡说八道。”
“究竟是胡说八道还是言之有物,颂部王子心中清楚”柏砚话头一转,继续道“而且已经到了这份上,你我二人坦诚些不好么”
“谁愿意在战场上拼死拼活的,不都是为名为利么”柏砚故作轻松,“你想攻破大梁是不大可能了,但是不如稍微退上一步。”
“怎么退”颂部已经被柏砚带进坑了,他有一个瞬间真的觉得面前的人太过可怕,像是能窥探人心似的。
“当不了皇帝,就当王。”柏砚直勾勾地看着颂部,“实话说,你运气不好,在最骁勇的时候遇上萧九秦,这怎么说呢,中原的话本子听过吗”
柏砚微微挑眉,“既生瑜何生亮,说得便是你与萧九秦。”
“萧九秦又如何,还不是我的手下败将”颂部像是忽然骄傲起来,柏砚心尖一跳,面上却没什么波澜,他试探着开口,“可是,萧九秦并没有死,对吗”
这句话他问得十分忐忑,就连方才险些被颂部一箭射死时,他都没有这样不安。
“哼”颂部脸色也只是变了一下,而后便不忿道“一时不察被那厮给跑了,若不是他手下的人太过忠心,我早就杀了他了。”
一句话,柏砚从地狱回到天堂。
萧九秦未死
“你在想什么”颂部忽然下马,走到柏砚面前,越戟警惕地盯着他,好像只要颂部再往前一步,他就要上前捏断他的脖子。
“并未想什么。”柏砚敛了心绪,他现在能确定萧九秦没事,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颂部王子,即便你杀了萧九秦又如何,中原还有其他的萧九秦,就算他们不如萧九秦厉害,但是大梁根基深厚,绝不是一个北狄就能搬动的,更别说与你协议的那人其实自身难保。”
“你怎么”颂部脸色黑了。
柏砚无所谓地摇摇头,“我不仅知道郢都有人与你暗中联系,还知道那人是谁,唔还有,他骗了你。”
“你胡说。”颂部飞快地否认。
“是魏承唳,对吧”柏砚往郢都的方向看了眼,又加了一句,“还有一个人,允仲。”
柏砚说出魏承唳的名字时,颂部尚且能维持表面情绪,但是等他听到“允仲”二字时,便彻底怔住了。
因为柏砚没有说错。
“之前那一战,北狄元气大伤,本来北狄王是打算韬光养晦,只等几十年后再战,但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允仲找上了你,而且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们的襄助”
“你在北狄受尽屈辱,便想借此机会与魏承唳分江山,可是万万没想到,萧九秦赶来的时机太巧了,你才勉强将手里的兵权稳住,有一部分归顺于你,结果一场大战就让你受到重挫。”
“萧九秦是大梁最强大的屏障,你战胜不了他。”
“不,我能”颂部不肯承认自己比萧九秦弱。
“可是这一次萧九秦败于你手,并不是正大光明的对战吧。”柏砚看着颂部,“萧九秦手下有奸细,他中了招”
“可即便是这样,你也没能抓住这天赐良机将他杀了。”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柏砚打断他,“因为萧九秦不可战胜。”
柏砚声音像是掺杂了邪气的雾霭,笼罩了颂部的意识,“在你心底,萧九秦就是不可战胜的。”
“他是我的手下败将”颂部眸子赤红,“只有我能战胜他,我不仅能战胜他,我还能带着北狄将士打败大梁的所有武将。”
“一个萧九秦已经让你应付地艰难,整个大梁还有无数个萧九秦,你何时才能挥兵直入中原”
柏砚嗤道,“在那天到来之前,怕是北狄王会先来将你兵权夺了,再之后你会被带回去,被他们当作罪臣押入郢都,以平息大梁皇帝的怒气。”
“因为一开始,北狄王是打算称臣的,对么”
颂部沉默了。
“你指望魏承唳那个蠢货来帮你取北狄王而代之,简直荒唐”
柏砚的话真真假假,“魏承唳是五皇子,你可别忘了,他上头还有两位兄长大梁立嫡立长,魏承唳不管怎么算也不够名正言顺,你觉得按照大梁朝堂上的那些迂腐老头,他们能容得下魏承唳越过魏承澹登上帝位么”
“魏承澹他包藏祸心,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你,他不过是想着让你牵制住大梁的大半兵力,好让他篡位成功。”
“他若骗我,我会”
“你会什么”柏砚根本不给颂部反应的机会,他继续半真半假地忽悠,“退一万步讲,魏承唳成功登临帝位,那么那个时候你算什么”
“你是北狄蛮子,于他而言是一个威胁,不仅如此,北狄在他眼中更是应该被屠尽的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你们听得多了,现在想想,魏承唳他能容得下你么”
“怕是他登上帝位的头一件事便是平定北狄。”
随着柏砚一句又一句的忽悠,颂部也开始动摇起来。
其实不难理解,因为从一开始,颂部与魏承唳的结盟便是充满相互猜忌的,他们都不可能对对方生出十分的信任,所以只要有人从中裹乱,他们的结盟便岌岌可危。
“可是你将这些说给我又有什么目的,追根究底,你与魏承唳才是一国之人。”
颂部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一点,柏砚却很快打消他的疑惑。
“同为一国之人又如何”柏砚面露讽刺,“魏承唳与允仲害我爹娘,他们擅权妄为,害过的人太多了,我恨不能生啖其肉,所以根本不想看见他们如意,而且我也不是没有私心,他们一旦如愿,首先要开刀的就是我们这些于他们而言有威胁的人。”
“何人不逐利”柏砚冷笑,“我不过也是为了个人利益,你不必觉得我是帮你。”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颂部哪里还有那么多的疑窦,他看着柏砚,“下一步我要如何做”
“呵”柏砚笑出声来,“颂部王子,我都唤您王子了,你觉得下一步要如何做”
颂部恍然大悟。
“你要知道,有时候真正的敌人并不是眼前的,而是身后无形的刀。”柏砚最后添了一把火,“即便在大梁,妾生下的孩子也有分家产的资格,而你,贵为北狄王之子,如今受宠的王子也已经死了,剩下的对你构不成威胁,所以,先抢回属于你的东西吧”
忽悠到这一步,柏砚脊背后都出了一层汗。
他与颂部算得上“达成共识”,现在颂部要做其他的事了,柏砚忖度着贵溪府还能坚持一两日,便又客套了两句,带着越戟准备回城。
功成身退,是时候回去了,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颂部那边的人留了个心眼。
就在柏砚就要进城的档口,颂部身后忽然一声高喊。
“将军,那人是平津侯夫人,他是诓你的”
坦白说,柏砚脚底下打了个绊子,不是心虚,而是为那“平津侯夫人”五个字。
他风中凌乱这是什么鬼称呼
但是不等他感慨,颂部下意识弯弓搭箭,一支箭往柏砚后心射去。
这一次,越戟也来不及挡了。
吾命休矣
柏砚心思电转,只能硬生生接下那一箭。
但是就在那箭将要穿透他背腹的前一刻,横空一支金箭出现,恰恰将颂部的箭挡去。
“平津侯”
“是平津侯”
“平津侯没死,他回来了”
柏砚一僵,下一刻身子就跌入一片温暖处,萧九秦声音还带着些后怕,“对不起,我来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侯爷对不起,我来晚了。
柏砚不晚不晚,刚刚够我忽悠完一个大傻子
接下来,就是夫夫合体,其利断金哈
今晚是个肥章哦爱你们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