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手上还拿着发着幽蓝光晕的藏书阁锁钥, 怔怔地回望那双墨黑的凤眸,他这算是偷窃被当场抓获了,不禁有些心虚, 自己做错在先,不知道对方一会儿又要如何惩治自己了。
是会像之前那样如野兽一般扑过来将自己一阵撕咬, 还是对自己怒目而视,说一些刺伤人心的话亦或是毁掉自己周身的灵力, 将自己禁锢起来呢
他没有想出答案, 望着那沉静如水的俊逸脸庞, 月光在那人身上流转, 更衬得他比月光还要清冷几分,颇有几分月下仙人的缥缈之感。
云渺紧张得死死抓住手中的锁钥, 嘴唇抿得很紧,摆出迎战的姿态。若是重央想要将锁钥抢回去,他就跟他拼了
他这样被抓着手腕, 垂着头胡思乱想了许久,也没见那人做出什么反应,便缓缓抬起头来, 只见那人脸上并没有如往常那样汹涌的恶意, 浓黑的凤眸映着月光,也映着自己手上的浅蓝锁钥,竟有种异样的温柔。
男人少见慵懒地将头倚在桌子上, 一头乌发散落,只露出一双有些锋利的眼,和凝满水光的唇,他手上一使劲,便将云渺扯了过去。
云渺瞪大了眼睛, 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重央没有咬他,也没有骂他,只轻轻将嘴唇贴了上来,如同羽毛一般轻飘飘的吻落在自己的嘴唇上。
这吻极轻,极淡,没有之前那般带着汹涌的怒意和占有欲,甚至连欲念也没有。
这人好像,仅仅,只是突然想亲自己一下,在嘟囔那么久之后,只是轻轻地,像幼犬撒娇一般舔了下自己的嘴唇。
有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云渺的手已经被松开,那人又慢慢阖上了眼,像是睡着了。
云渺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觉,竟愣住了,杵在那人跟前没有离去,眼神定定地望着那个熟睡的男人。
男人的睫毛长得十分优越,比寻常人都要长一些。长而密的眼睫遮住了那双锐利冷酷的凤眸,薄唇就算睡着了也抿得很紧,两道斜飞的剑眉拧在一起,像有化不开的愁绪。
他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白,就连唇色也透着病色,他这样静静合眼,轻轻呼吸的模样,给人一种脆弱的感觉。
此时已是深秋,晚风带着几分凉意,摇晃着田田的荷叶,吹动那人乌密的发丝。
云渺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手上幻化了一件寒羽披风,将它轻轻地披在那人身上。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你并不是担心他在外边睡着染上风寒。你只是,你只是,偷了他东西,不好意思,让他受伤罢了。
这样想着,他便有了底气,脚步轻缓地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却不想,他脚步一走远,那卧于亭下的熟睡男人却缓缓睁开眼,月光将他的脸照得真切,凤眸冷厉,哪里有半分醉态。
远离了重央之后,云渺便开始快速奔跑起来,他心跳得极快,第一次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让他分外紧张,他必须在重央酒醒之前就把这钥匙送回去,哪里能不着急。
长时间的奔跑让他气息紊乱,匆忙用光球打开了藏书阁的大门,
此时已到了深夜,藏书阁内并未点灯,只有幽幽的月光从窗户爬进来,冷冷照在那些藏书的木柜上,有几分阴冷的森寒。
云渺不敢点灯,担心燃起的烛火会引起其他巡逻仙君的注意,只死死攥着手中的锁钥,使劲睁大了眼睛,尽力去看清暗夜里的阶梯。
他呼吸有些乱,脚步沉重地走在阶梯上,那阶梯年久失修,发出尖锐的“吱呀”声响,白日里听着觉得嘈杂,而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便有几分渗人。心底有恐惧涌上来,云渺也不敢慢吞吞行事,只朝着三楼狂奔,终于见到了那扇大门。
那门是用上古神木做成的,浊黑沉重,仔细看还能看到上边清晰的年轮,木门中间的锁散发着淡蓝色的光晕,腾飞的巨龙似乎要腾飞而来。
云渺定了定神,将手中对应的锁钥抛出,这锁和锁钥之间仿佛有了感应,大门立时发出重重的“吱呀”声,应声而开。
等云渺走了进去,那大门又重重地关上了。
他揣着好奇将这三楼的景致仔细打量,这是一个纯白的空间,有些像浩瀚的宇宙那般没有尽头,漂浮着许多细小的白色光点。云渺揣测这些光点就是凝结的信息点,能随意抓取。
这里除了白色的光点,还有一本陈旧的书漂浮在半空中,看样子和一二楼的图书管理图鉴是一整套的。
他壮着胆子上前翻阅,书面上赫然写着“无字天书”四个大字,他有些不信,便翻阅了起来,才发现真的一个字都没有。
望着一整个空间飞舞的白色光点,这书虽是无字天书,但他的字应该都藏在这些白色光点里,而这书的功能应该只负责检索。
这样想着,他便伸手抓住了一个小光点,果然那光点立刻变成了无数漂浮的文字,将它藏有的故事细细道来。
“小仙君有何事询问,请明示。”
突然有一把苍老冷漠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云渺被吓了一大跳,慌得将手中的光点放了。
那光点得了自由,便又漂浮在空气中,融于无数光点之中,再也辨认不得了。
“你是何人”云渺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影,这才愕然发现,那声音竟是从手中的无字天书里传出来的。
“我就是你手中这本无字天书,负责守护藏书阁千百年来珍贵的秘辛。”
“小仙君,你手上有锁钥,便等同于拥有了我的使用权。只需要将你想问的内容告诉我,我便会为你解答。”那把声音没有一丝感情,细细解释道。
如此便是最好不过了
云渺本来心里很忐忑,若是这藏书阁三楼打开了,还需要别的通关符咒,那就是难于登天了,幸好不必那般。
他紧紧攥着手中浅蓝色的密钥,鼓起了勇气,将多年来的疑惑问了出来,“小仙想知道当年九尾狐族被灭族的缘由,以及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
这一串话,让他的心绪强烈地起伏,仿佛又回到了最无助的时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皇母后惨死于他人之手。
“正在为您检索。”
说完这句话,无字天书便翻个不停,而它身后广阔空间里的光点也从原来的静默不动,变得加速游动了起来。
须臾过后,有无数被甄选出来的小光点乖巧地落入书中,那冷白的宣纸快速翻动,苍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仙君乃是九尾狐族最后一丝血脉,尊贵的九尾皇子,云渺,是也不是”
云渺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藏书阁上,却时常会怀疑自己的决定,而如今这一句话,便让他知道,他这些日子受的委屈,所有坚持都没有白费,无字天书真的能解开他的困惑。
这样想着,他坚定地点头,回道,“小仙正是云渺,九尾狐王和九尾狐后最后的血脉。”
他话音刚落,那无字天书便冷冷地继续道,“屠杀九尾狐族的元凶正是黑海之神擒苍,乃是三界内唯一可以和帝君重央抗衡之人,主掌海洋领域,能兴风作浪,吞云化雨。”
“此人飞扬跋扈,生性残暴,曾作出过生食海妖的血腥行径,真身是黑龙。”
“擒苍,擒苍”云渺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目眦尽裂,漂亮的脸蛋上皆是汹涌的怒意,追问道,“他与九尾狐族有何恩怨为何要这般大开杀戒屠我全族”
那把苍老的声音无悲无喜,并不能察觉他的愤怒,还是将事情娓娓道来,“黑擒苍之所以屠杀狐族,是看上了九尾狐族世代守护的上古神器陆行之刃。此刃威力无边,更重要的是它还能带来陆地行走的力量。”
“擒苍虽有无尽的神力,却无法克服自身的本能。他本体是条黑色的水龙,并不具备陆行之属性,便只能被困于黑海之中。若是拥有了陆行之刃,他便能上天入地,自由来去,不必受制于海洋之中。”
“九尾狐族从上古以来,便是陆行之刃最尊贵的守护者。九尾狐相貌昳丽,神力出众,性格忠诚,守护了陆行之刃上万年的时间。”
“守护此神器的执念已落入他们骨髓之中,成为他们生存下来的所有意义。你的父皇母后面对擒苍的屠戮,并不是没有畏惧,只是他们心中有度,不愿将此物交给如此残暴之人,因此才被残忍杀害,尸骨尽毁。”
“原来竟是如此”云渺这几百年来的困惑终于得到了解释,回想起父母死去的惨状,竟是泪流满面,他双眼赤红,写满了赤裸的恨意。
这擒苍,竟为了夺取一个行走的上古神器,残忍地将他的父皇母后蹂躏至死,让一整个九尾狐族血流成河
此人不杀,难消他心头之恨。思及此,他神色沉郁,红透的眼眶装满了悲伤与仇恨。
他心性善良,为人温和,千思万想,也没有想过,这人世间的恶竟如一个玩笑那般轻佻。恶人便是恶人,取人性命,云淡风轻却不曾为此付出代价。
他敛眸,慢慢开口道,“那为何世间无人得知此事”
无字天书如实回答,“原有记载,只是那擒苍过于霸道,那时帝君座位空悬着,便给了他可乘之机。他潜入此藏书阁中,将所有记载他恶行的书籍全部销毁,一个都不剩。”
“于是仙界人人虽知他残暴,却无人知他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尊奉他为黑海之神明。”
云渺轻嗤一声,他周身的气场都与之前大有不同,原本的气质还有几分天真无邪,而如今则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复仇剑刃。
他抬眼望着眼前的书册,眸中再也没有温情,冷声问道,“既陆行之刃并没有被夺去,那它如今的下落在何处我要如何才能得到与那擒苍一战的力量”
无字天书轻轻翻过了一页,慢慢说,“九尾狐王在与擒苍战斗之前,将陆行之刃给了狐后,让其带着陆行之刃和自己仅有的小皇子逃亡,却不想,擒苍解决了狐王之后,朝着狐后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狐后深知自己不敌,也知狐王已被杀死,心中存了死志,却万分怜惜自己的幼崽,还刚学会走路说话,那般伶俐可爱,不舍得带他一道去送死,便将路行之刃存入狐狸崽体内。”
“她也知道九尾狐族尽数被屠杀殆尽,若是自己的孩子,日后要为他们报仇,也是螳臂当车,孤苦无援,于是封住了孩子的神智,却失手不慎将那孩子扔进了鬼怪丛生的无尽之巅。”
“更令人惊喜的是,这狐狸幼崽虽神智有损,却坚强地活了下来,经历一番变故之后,意外冲破了神识的封印,得以飞升,还记起了如今所有事。”
这故事里苟活的孩子就是云渺,他有些惊诧地低头看自己的身体,问道,“你说陆行之刃,就在我身体里边我为何从未有感觉那我要如何才能将它取出来呢”
那无字天书极有灵性,能够明白九尾狐后的良苦用心,劝道,“我自然知道取出陆行之刃的方法,但我要告诉你,陆行之刃可以提升你的体质,极大程度地增强你的灵力。”
“但狐狸就是狐狸,黑龙就是黑龙,极有可能到了最后,你历经千辛万苦取出了陆行之刃,实力也有可能在擒苍之下。”
“莫要忘了你的母后对你的期待,忘记复仇吧。这陆行之刃在你体内,可保你生命无虞,只要你不踏入黑海,那擒苍也不会来找你麻烦。”
“呵。”云渺冷笑一声,拳头紧握,恨道,“你一本书,你能知道什么你可知亲眼见到亲人死在眼前却无法拯救他们的痛苦你知道吗你并不知道,却端着这些大道理在这里胡言乱语,就算我取出陆行之刃后,实力大增之后,依旧不敌,那我也不会后悔。”
“就算是死在秦苍的手中,那算是尽了我作为人子的孝道,也全了九尾狐族多年的传承。”
他冷笑一声,又满面哀伤地止不住泪水,伸手掩面,莹润的泪水从指缝中滑落,肩膀哭得耸动,哭道,“若我真的不敌,死在擒苍手下,也好跟我父皇母后团聚了。”
顿了顿,他将手取下,眼眶里布满了血丝,又道,“总好过这般背负着血海深仇,苟活于人世,若我已知道了事情的真想,却不作为,那我和狼心狗肺之人,又有何区别。”
说到这里,他才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了,草草将脸上的泪水擦干,解释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想我做出无谓的牺牲。但是不必劝,我心意已决,你只需帮助我,告诉我,如何取出陆行之刃,如何能提高杀死擒苍的几率。”
无字天书见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长叹一声后,又抓来了一个闪耀的光点,那光点迅速变成了一本书,落到云渺手中。
“此本书册乃是修行陆行之刃的功法,你们狐族与陆行之刃渊源极深,此功法也极适合你修行。只是此功法需要练到第九重,才能将你体内的神器取出,你且多些耐心,切莫操之过急而走火入魔,泯灭了本心。”
“这陆行之刃的功法若是太急入道,人的心性就会大变,变得冷酷无情,无情无欲。”
“谢谢你。”云渺珍之重之地将那功法收入怀中,细细翻阅,发现这功法虽有九重,却是循序渐进,注解没有那么晦涩难明,便松了一口气。
学习功法都讲究天赋体质,还有自身对功法的了解,若他出了这藏书阁,怕是再没办法询问无字天书了。
他正翻阅那功法,无字天书又说道,“你需将这陆行之刃的功法练到第九重,才能将它从你身体里取出。”
“你若要将其发挥最大的力量,便要在这陆行之刃上灌溉尊贵的白龙之血,用其剥落白龙之逆鳞,才能触发其上古流传至今的巨大能量。”
“不过就算你唤醒了陆行之刃,你可能依旧不是黑海之神的敌手,你要执意如此吗”
无字天书这冰冷的询问并未撼动云渺的决心半分,倒是他上一句话引起了云渺的注意。他嗫嚅着嘴唇,想起那个借着酒醉亲吻自己的男人,问道,“这世上有多少只白龙”
无字天书一直都是冰冷僵硬的语调,听了他这句话,倒是突然笑得开怀,“你这傻狐狸,自上一届帝君,也就是重央的父亲,元林帝君仙逝之后,这世间便只剩下当今九重天帝君重央,此一条白龙尔尔。”
它似是觉得有趣,问道,“怎么刚刚不是还很坚定地要报仇如今知道帝君重央性格清冷不好摆平,反而生了退意若你放弃了,便将陆行之刃的功法还给我。”
“不,”云渺死死抱住怀中的书册,像是为了遮掩心中的慌乱,急急道,“我并未后悔,我只是对此事不明确,所以才想问个明白罢了。”
无字天书冷哼一声,带着十足的轻蔑,嘲讽道,“你这小小狐狸,竟以为白龙的血和逆鳞这般好得吗白龙性格冷酷高傲,眼高于顶,纵你这只小狐狸长得这般招人,他也不一定看得上。”
“你可知,此事须得白龙心甘情愿才能事成”
“什么”云渺修长的手死死攥住那书册,在上边留下痕迹,他以为这件残忍之事,只需偷袭便能做到,竟还要对方心甘情愿还需要攻心为上
“是的。”无字天书翩翩然飞到他眼前,还在嘲笑他痴心妄想,“白龙之血,白龙之逆鳞,若不是他深爱之人,无法取之。”
“白龙一生只对伴侣忠诚,认定之人可取走他身上的血肉逆鳞,甚至是心脏。”
“你的陆行之刃,是良善之物,不做罪恶之事,若强行为之,也无法成功。对方没有爱上你,你的陆行之刃是无法触发巨大的力量的。”
“这。”云渺半响才吐出一个字,随后便说不下去了。
“怎么后悔了”无字天书还在他耳边继续说,“不过是让重央爱上你,再用你体内的陆行之刃,狠狠将他身体刺个对穿。然后将他身上最要紧最疼痛的逆鳞,用你的刀刃一片一片剥下来,让他承受万般痛苦的同时,耻辱地成为一条光秃秃血淋淋的白龙罢了,又有何难”
“难道你忘了你父母的死吗”见云渺还在犹豫,无字天书又这样问道。
“不我没有忘记”云渺在那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重央在他痴傻之时欺他辱他辜负他,如今自己不过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罢了。他将脑中那人低落的神情甩去,眼中褪去优柔的温意,取而代之的是一心只为复仇的冰冷神色。
“既决定了那便祝你此番能够成功。”无字天书极是满意,书页翻动,最后慢慢合上了,再没言语。
云渺从藏书阁出来的时候已经寅时了,暗夜逐渐褪去,原是浓黑的夜色逐渐变出了青绿之色,空气满是清冽的气息。
他的鞋履踏着带着露水的石板路,手中持着藏书阁的锁钥,脸色却有几分凝重,他此行着实凶险,不知那重央是否已经醒转,发现自己偷走了他的锁钥
这般想着,他脚下便有些踌躇,若是被发现了,虽不至于将自己杀死,但一阵磋磨总归是少不了的,自己真的要冒险将东西还回去吗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只有这次机会了,悄无声息地将东西放回去,否则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样一想,他便去了那亭子,亭子上月光流动,食物残羹都已经被收拾干净,重央却不见了踪影,仿佛那个醉酒撒娇的人不曾存在一般。
守在一旁的伺候仙使迎了上来,对他恭敬说道,“帝君醉了,小仙便将他扶到飞云阁歇息,仙君可回阁里找他。”
云渺闻言,脚步又加快了几分,他必须在重央醒来之前找到他。
飞云阁在乌蒙月色中显得沉静压抑,楼外挂着鲜红的灯笼,随着夜风轻轻摇曳。门口的守门仙使见了他,忙躬身给他行了礼,云渺将手指竖在嘴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声张。那两个守门仙使点点头,只朝他躬身作揖。
他敛着脚步,轻轻走入了内室了,屋里只在四角点了四盏灯,他蹑手蹑脚走到床前,只见那人双眸紧闭,呼吸绵长,云渺这才松了一口气,伸出手,将浅蓝锁钥放回他腰间的暗袋。
他站在床前,神色冷冷地望着熟睡的男人,想起了无字天书说的那个办法,纤细莹白的手慢慢伸到那人脖颈处,感受里边筋脉的跳动。
他总有一日,要与此人兵刃相向。但如今他要做的是,让这条冷情冷性的白龙爱上他,甘心为自己献出血肉。这明明是个地狱级别的任务,他却十分兴奋,胸腔中的热血沸腾起来。
软白的手轻轻抚着男人冷硬的下颌,在上边轻轻磨挲,他褐色的眼瞳出现异色,重央啊重央,若你爱上我之后,愕然发现这不过是一场骗局,会是什么精彩的表情
高傲矜贵的九天神祗,被一只小狐狸耍得团团转,真是令人万分期待呢。
想到这里,他收回手,急急走到了飞云阁偏殿的一处厢房,打开那功法看了起来,他必须先将功法都牢记在心,才能更好地将其学会。
细细揣摩,便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等他将整本功法全部吃透,已经是晨晓时分,他斜倚在床榻上,手中还拿着那本功法,将眼往外望去,只觉晨光破晓,熹微的光线透过窗纱落入他有些疲倦的脸色,竟不知不觉就天明了。
他去了沐浴房洗漱,穿戴齐整后便要朝着藏书阁跑去,却在经过膳房时见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人,那人好整以暇地坐着,神色冷冷,早已换了身灰色的衣袍,玉冠束发,凤眸凌厉,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他身后的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早膳,启唇问道,“往哪里去过来用膳。”
云渺望了望外边的天色,此时这人应该在大殿上跟众仙君讨论各种枯燥的事务,而不应该在这里叫自己吃饭,便说道,“我赶着去藏书阁,就不用膳了。”
“晚些再去,过来用膳。”重央抬手给他盛了一碗粥,放到一旁,那粥芳香四溢,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既是帝君恩准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况且这藏书阁一年到头也没多少仙君会去,早去晚去都是一样,云渺便坐下了。
他刚要端起那一碗粥,却被一只带着可怖伤痕的手夺了去,他抬眸怒视对方,“你这又发什么疯”果真狗就是狗,随时随地都会发疯,自己就不应该坐下来。
那人却不回答,只垂下眼,从碗里舀了一勺粥,轻轻吹气,直到将那热气通通吹散了,才慢慢将那调羹递到云渺嘴边。
云渺有些错愕,他这是想喂自己喝粥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惊愕地回眸,却见晨光明媚中,男人一袭灰袍,本应是低调冷寂的装扮,却有丝丝缕缕的晨光落于他眼睫上。
他骨节分明的手上端着滚烫的热粥,里边升起的淡淡白气,模糊他脸上的肃杀之气,金灿灿的眼睫像翩翩飞舞的金蝶,有些动人。
但云渺却不买账,他有手有脚,不需要任何人的伺候,便将那手挥开,不耐烦道,“不必多事了我自己能吃。”
却不想,他这样一挥,重央似是没有防备,那一碗热粥就被他打落在地,而更重要的是,大半滚烫的热粥都覆在了男人冷白的手上。
“你,”云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并不是故意的,只是心里想着,便做出了那样的反应。他说不出道歉的话,又因这事想起当初重央打掉了他的兔腿,便觉得一报还一报,这嚣张跋扈的男人也有今天
此举一落,空气就如同凝滞了一般,重央没有言语,只是怔怔望着自己立刻浮起水泡的左手。
他本是穿戴整齐,丝毫不乱,但那些粥却打湿了他左边的衣袖,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
瑶瑶察觉到他们二人诡异的氛围极有眼力见地上来,跪倒在地,给重央递上了手帕,垂着头,“帝君,可要为您传来医仙”
“无妨,退下。”重央声音极淡,并没接过瑶瑶呈上来的手帕,而是将粥尽数从手上抹去,而后起身出去了。
那离去的背影落在云渺眼中,有些许落寞,管他呢,是他自找的,自己又没叫他那样,是他自己上赶着。
那些伺候的仙使麻溜地上来将一地洒落的粥都处理了,恢复到没有发生那一切的模样,云渺怔怔望着重央空了的那个位置,瞬间觉得没了胃口。
如今的重央让他有些看不懂了,这变化是从何时发生的呢好像是从那次他试图欺负自己,解自己的衣衫,然后自己要撞床梁自尽,他默默离去之后才发生的变化。
他细细地想,那日之后重央便没在自己跟前出现,到了昨夜中秋才提着各种吃食来讨好自己,就连喝醉了也没跟之前那样欺负自己,咬自己,而是冷冷地喝酒,然后不知道说什么鬼话,亲了自己一口。
到了今日,则更为离奇,竟然主动要投喂自己,虽不是他第一次这般,却是第一次主动这样。而自己不耐烦地将粥打翻之后,若是以前的他,早就已如恶鬼一样扑上来收拾自己了。而如今的他,只是默不吭声地走了,着实诡异。
过了一会儿,重央竟又回来了,他换了一身白袍,神色自若地在云渺身旁坐下。
云渺将粥送入嘴里,偷摸着观察他,只见他疤痕累累的左手上,红肿一片,起了许多大颗的水泡,他却没有管,只执拗地坐在旁边,硬是和他尴尬地吃完了这顿早饭。
幸好云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便擦擦嘴,准备脚底抹油跑路,却没想到,重央见他站了起来,也跟着起身。
云渺顿觉如芒刺在背,像是被猎人窥探的猎物一样炸起毛,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只是刚好他也要去大殿开晨会,绝不是跟着自己。
但当他们经过大殿和藏书阁的分叉口,重央还依旧跟着自己的时候,云渺便有些恼了,怒目回视,没好气道,“帝君不好好去大殿,跟着小仙做甚”
他身后那人却丝毫不乱,只淡声道,“我已将晨会的时辰推迟,往后都能与你一同用膳,我送你到藏书阁之后,我再往大殿那边去。”
云渺觉得有些诧异,他说的是“我”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本帝君”。
重央说得这般云淡风轻,但云渺却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分讨好的不自在。
帝君是什么人自出生便是世间难寻的白龙,身份尊贵,法力高强,是众人仰望而不可企及的神祗,因而他目中无人,毫无悲悯之心,狠戾阴鸷。
而如今却对着自己伏低做小。他这般讨好,就连语气都是练习过的小心翼翼,令云渺更加厌烦。
他这般语气不就是以前的自己吗生怕自己哪点让对方不高兴,便舔着脸去讨好对方,一切都以对方为先,最后自己得了什么后果,不过是失去所有尾巴,落了个身死的下场。
想到这里,他胸中恨意顿生,不知道自己恨的究竟是重央还是从前卑微的自己。
他越想越怒,反而却笑开了,他长得本就妩媚,唇色如春桃,张开时又像一朵桃花,昳丽又撩人,但他口中的恶语,却能击穿人心,“帝君,我对你无意,你这般刻意的讨好,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话音一落,云渺便见到那人脸上刻意挤出的笑容都僵在脸上,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就连垂在身侧的手掌也紧握成拳。
他在心里暗道,没错,就是这样,不要按捺自己,冲上来咬我欺负我,就像你以前那般,这样我便能在日后毫不犹豫地将陆行之刃刺入你的血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