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冥君也不会同意我带小轩窗上山,这扎草人的比赛我自然也就没了兴致。最后,我手中剩下的稻草冥君都替我扎好了。
本以为大王子还在禁足,要过几日才能来神河府。却不想方敬之死结束了斗灵池的案子,国王染城也把昔川君放了出来。
毕竟现在回阳节将近,神河府公务繁重,扣住这个能干的大王子,谁还能来主持大局呢。
天未亮时,昔川君就已经到府上工了。
只是,当这满院倚墙而立的九阴军草人映入眼帘之时,着实令这个郪国第一的美人大惊失色。
昔川君在院中伫立良久,四下寻望,既不见人亦不见鬼。
我和冥君就静静坐在房顶看着他笑,看着他给每一个草人穿上九阴军服,扎起黑色发带。一百多个草人手中拄剑,英姿飒飒,若是不看脸,还真以为这些将士死而复生了。
昔川君将准备好的祭品浩浩荡荡摆在每一个草人面前,场面相当壮观,估计这是郪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草人祭了。
寒风起处,掀弄衣裾,鼓动着苍凉,演绎着萧索,恍然间我仿佛看见了鼓里村那满目成堆的尸山血海。
一只飘带飞来,我轻吹一口气,将它送回到昔川君面前,抬眼处只见他充血的眸子里已经含满了泪光。
“昨天,你被他带回去,他对你做了什么”我凑到冥君耳边,低声问道。
原本聚精会神盯着院子的冥君被我吓了一跳,比划着示意我闭嘴。
“离得远,听不见。嘿嘿,他是不是给你供了美酒”
“臭小子,什么都知道。”冥君被我问得还有些不好意思了。
“咯咯。”我捂着嘴窃笑两下,“你有没有找他讨要一幅画像”
从冥君瞪起的双眼来看,他定是忘了此事。
“你这记性呀,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昨天你在石雕楼施法的时候,不是已经在他面前现身了吗我可是在小轩窗的记忆里看见了,昔川君的书画技法师承郪国最厉害的老师幻游山人,他若出手,一定能给你画出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像来。”
冥君没有说话,斜起眼睛瞪着我。
呃,好像画的好坏不取决于画师的技艺,而是取决于冥君在画师心里的样貌。
“那个,要不,我替你要去,画得像我就拿给你看,画得不像我就直接毁了,免得给您老人家添堵。”
“不用你管。”冥君赌气似的蹦出四个字来,这便收身回了斩灵剑中。
哼,不管就不管,我自己还有许多事没做呢。
小轩窗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怎么才能再次进入他的心轮,把冷沦放的记忆再细查一遍呢。
忽然间发现偷看凡人记忆实在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我坐在房顶上,抖着腿在心中敲着算盘。
“郁大人已命人将方敬的尸体运送至终南府尸房,神河府要如何处置,昔川君下令便是。”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那日跟在郁轩身边的小文官。
这小文官叫呈卷,我在郁晚空的记忆里看到过,他是郁轩在幻音坊的小师弟,因为聪明伶俐,办事牢靠,便被郁轩带来京城,做了随侍左右的文官。
既然是他来了,那郁轩也该来了才对。我纵身跳到院中,一溜烟跑到昔川君所在中庭,结果满心欢喜之下却只看见呈卷一人。
“郁大人呢”昔川君问道。
“南下办差,一早便离京了。”
离京走了不辞而别
那一刻神的心啊,忽然间难过地颤了三颤。
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一心想着怎样带人家上山,可却连人家愿不愿意都没问过。人家在人间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愿意死了随我回去。
算啦,幸好我是个没心没肺的,这要是心胸狭窄之人,还得哭上个一时半刻。
虽然心里安慰自己,可还是忍不住难过,也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就好像嚼了一半饴糖忽然又咂了口苦酒一样,这甜蜜里的苦涩来得可真是猝不及防。
脑子里一顿胡思乱想,脚下便也没个方向,我在这神河府里信步溜达起来。
神河府虽然很大,布局却十分规整,不显零乱。南面是正门,从正门进去,中轴线上有三进院落。
第一进前庭是官员的集会议事之所。第二进中庭是京城司言以上级别官员处理公务之所。第三进后庭便是那座石雕楼所在的院落。
中轴四角另有四处别院,那里用来接待进京到访的地方官员,现在临时改成了即将抵京的鸿卢寺学子的寝舍。
中轴线东西两侧前后两个别院中间是两个较大的操练场,平时供府中官员早课所用。操练场南北沿墙各建有两排仓储室,东西方向皆开有侧门,回阳节期间城里的百姓便要来这里领取稻草。
今年,由于情况特殊,东面的操练场被那些九阴军草人占据着,因此发放稻草之时便会关闭东侧门,只开放西侧门。
现在,整装的稻草已经堆满了西院,只待鸿卢寺的学子们到府便开始发放。
见西院无人,我便一头扎进草堆,就让这无尽的稻草掩埋我的不开心吧。一根,两根,三根,数不尽的根根根
嗯什么味儿有人在喝酒哪里来的酒气
我抽动着鼻子,顺着酒气寻去,反正都是在草堆里,就算现身旁人也看不见我。于是,一路闻酒而行,我也没惯着,可劲儿吸了个够。
到得酒尽之处,我也长大现了灵身。
没想到略带醉态的我竟然撞了个人。抬眼之时,只见郁轩就站在我面前,微嘟着嘴,捏着一脸的可怜相,直盯盯地看着我。
“你不是,离开京城了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两下再仔细一看,没错,是他。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辞而别。”
我转了转眼珠儿,却不知说实话好还是撒个谎好。然而,无论我想什么,终究瞒不过他的眼睛。
“你生气了”
“那个,没有。”嘴上说着没有,心里却仍是愤愤不平。
“小傻瓜,我若不让人这么说,明目张胆来神河府,冥君定会出面阻拦,让我连你的影子都见不到。”
说话之时,他居然调戏一般用指尖点了我的鼻子。
“果然就是满心的算计,所以你就故意把自己弄得一身酒气躲到这草垛子里来引我现身是不是我又着了道儿了。”
“你不喜欢我这样,那我现在就去找冥君,让他直接杀了我,我便随你回山上,你做人我便是人,你做猪狗我便是猪狗”
随我回山上,可还行,我嘴角才泛起的一丝笑意在反应过来时便立刻收了回去,“你骂谁是猪狗呢”
“好了,不逗你了。”看把他高兴的,脸都快开花儿了。
收起笑容,他忽然变了一种腔调,温柔地试探道,“欢期,如果要你留在人间,你愿意吗”
“不愿意”
“是因为人心复杂吗”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还跑来问我干什么,我看你以后就直接问自己一个问题,自己再回答自己就够了。反正天下之事你无所不知,连冥君的心思都能猜出来。”
也不知为何,他越是如此通晓世事,我这心里就越是慌乱,越说便越是没个好脸色给他。
“是冥君让你疏远我的吧。”
我抬起头狠狠地看着他,不想再回答一句。
“既然你喜欢在山上的日子,冥君待你又这般亲近,我便也放心了。此番南下,再回京时,也不知你还会不会在人间,若是走了,有什么话想留下,便告知染澈。若在人间看上什么想带回去,也可以让染澈帮你办到,回来我再还他人情便是。”
这段话,说得我倒真是想哭。
想来,神在人间能看上什么呀,偃鼠饮河,不过满腹,而我不过就只看上你罢了。
几次欲言又止,一向口无遮拦的我还是没能不要脸地说出这句心里话。
郁轩说着,抓起我的手,放在他胸前的心轮处。
我一时慌乱想要将手抽回,却被他死死按在心口。
“一个人再狡猾,他的心也骗不了人。冥君可以误会我,但请你相信,我没有骗过你,也不会把用在别人身上的手段放在你身上。为了见你一面,我已经熬过了两百三十五年,我不奢求你待我好,但请不要误会我,等我处理好身后之事,是生是死全凭于你。”
我就这样被强抓着手听他诉了一番衷肠,虽然听不太懂,但大概也明白他待我的一切都出于真心。
可是,这样的聪明人,我自然是绕不过的,话里有几分真假也分辨不出。为了不露怯处,小孩子就是要听大人的话,冥君当然不会害我。
所以,直到郁晚空离开,我也没再给他半分喜色。
哭丧着脸送走郁轩,这人前脚才走,我便生起了悔意。方才是他自己说的,他愿意随我回山上,就算是冥君现在杀了他,他也愿意。我是脑袋抽筋了吗怎么就没给人家个好脸色呢,哪怕留给他一句好听的话也行啊。
啊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现在的心情,可能只剩一个乱字能描述了。
从稻草堆里出来,酒已经醒了。我再次恢复孩童之身,跟在两个神河府的小文官身后,打算回中庭找冥君去。
“你听说了吗礼神殿的头号才子要来了,昔川君已经安排人去码头接了。”其中一个人说道。
“就是成功破解鸣兮琴四律的那个饶溟笙”另一人充满好奇地问道。
“没错,此番鸿卢寺学子临时调任神河府,便是由他带队前来。”
“若能得闻鸣兮音律,那可真是幸事一件啊。当初我和饶溟笙差了三级,直到出寺都没能听到。”
“你还是想点儿好事吧,鸣兮琴那可是击杀恶灵的法器,最近经历这么多事,神河府都快散架子了,你还盼着有恶灵现世,闹不消停啊”
二人进了中庭,声音渐行渐远。
本是无心听他二人闲话,可这话里话外说起的鸣兮琴,鸣兮琴鸣兮琴
我的个娘啊,鸣兮琴不是当初被寂乐拐下山的冥界排行第三的法器吗那个,方才,方才叫什么饶什么的,该不会就是寂乐本尊吧
虽然从未见过寂乐,但驾不住冥君能记住的人就只有他,有事儿没事儿在悦梁山上闲聊的自然也就只有他。如今在人间听闻鸣兮琴下落,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我兴奋地冲进中庭,却与飞身出来的冥君撞个正着。
“那个,那个,寂乐鸣兮琴”
“去码头”
哈哈,看来冥君已经知道了。
话不多说,我和冥君两阵风起,便奔着码头飞刮而去。
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个陪在冥君身边三千年的寂乐究竟长个什么鬼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