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昔年收了气焰刚刚落座,门外便走进三人。为首的正是一身戎装的沈惊秋,他现任宫廷典禁军统帅一职,归终南府统领,负责守护王室安全。
惊秋带着两名侍卫与大王子细说来意之后,便被带到了三王子面前。
染霁云见到惊秋,起身笑嘻嘻地打着招呼。昔年眼神转动,未等大哥说话便已躲到霁云身后。
“还躲什么,母后都知道你回来了,特派沈将军前来接你回宫还不回去”
“我不”昔年嘟着嘴,从染霁云身后露出半个头。
“听话”
沈惊秋上前半步,抱拳而立,“奉王后懿旨,请三王子回宫。”
“一回京就是这样,又要被关在宫里,不许出来。”
“小时候关着你,是因为你小,总是到处惹祸,如今出海归来,昔年已是大人了,母后不过就是想你,乖乖回宫,陪母后呆上几日,给她讲讲你在海外的见闻。母后见你沉厚稳重了,定不会还将你锁在宫中不让你出来。”大哥上前拉住昔年,“听话,既然回来了,总不能一直躲着吧。你这样避而不见,大哥都没办法替你说话了。”
昔年虽然从染霁云身后站了出来,却仍是心存疑虑,眨着眼睛泛着小心思,“那你一定能把我从王宫里救出来吗”
这话说的,好像王宫是个监牢一般。
“当然你同我在一起母后自是放心。快去吧。”
昔川君这样的大哥,温暖至极,怕是全天下人都想做他的弟弟妹妹吧。
“今天是初十,晚间我这里闲了,带你去吃八佰春的鱼生粥看还是不是六年前的味道”
听到鱼生粥三个字,昔年全然扫去眉间和心头的不悦,欢欢喜喜跟着沈惊秋离开了神河府。
昔川君安排妥当之后,前往寂乐房间。
冥君自是要尾随其后,我当然不想去挨打,不过倒也好奇寂乐的身份,便一同跟了去。
寝舍之中,寂乐摘去琴布让昔川观瞧。
这就是冥界前三的法器鸣兮琴
我跑过去跳上桌面,蹲在琴旁瞻望这一直存在于传闻中的法器。
话说冥界前三的法器,排名第一便是我手中的万念归元扇,虽然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它使出多大威力,但至少亲眼所见它能将冥界第二的法器斩灵剑收进去变成一幅画,暂且算它第一吧。
排名第二的自不必说,被冥君随手送给了人间的那位大美人,斩灵剑之所以排在第二,我想大概是因为除了能斩杀恶灵,它还能毁灭除了扇子以外的其他任何法器。
至于这第三,就是眼前的鸣兮琴了。冥君说此琴认主,凡用此琴奏出冥王勾魂曲的前三人,方能驾驭此琴。其他人,任你琴技如何高超,弹出的尽是些聒噪之音。
冥君自是这琴的第一个主人,寂乐其次,第三个主人还不知道是否已经出现,反正冥君一直笃定勾魂曲他只传过寂乐一人。
再说这冥王勾魂曲悦梁止息,与那日小轩窗所唱幽灵传有许多相仿之处。
这样说好像反了,应该是幽灵传仿抄了悦梁止息。冥君原以为是人改了他的曲谱,后来我才知道勾魂曲奏出,唯有弹奏之人能听到原曲,其余人听闻便是另一番曲调,就好像十方冥君元身就在那里,可每人眼中的冥君皆是不同面相。
因此,也称不上谁改了谁,定是有人把它听成了现在这个调子,此后便流传下来罢了。
悦梁止息共分七段律止、唤、持、牵、破、杀、息,止息之名便由此得来。这七律各有法力,虽然我记不全,但大抵知道有些音律可以杀余念,有些可以杀人。
我一向不通音律,总以为一把破琴何德何能,居然敢自居冥界第三。直到后来,有幸得见寂乐弹琴,方知这第三之名实至名归。
既然琴是真的,冥君你为何还要怀疑寂乐的身份我对冥君比划着,当着两位能听懂上方语的人间大神,我是再不敢随便说话了。
冥君同样比划着回答我道,这琴流落民间几百年,持琴之人生死轮转多少回,琴真人却不一定真。
嗯,冥君果然思虑周全。
想了许多,我竟错过了昔川君与待定寂乐的谈话。
直到,寂乐右手轻拨琴弦,一个单音飞出,打在我脸上,我才如梦方醒。
哇的一声,我,大哭起来
冥君想要捂住娃的嘴,为时已晚。神祖宗的声音总是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寂乐的反应真是太快了,我的眼泪还没下来,他一连串的琴音便已轰然而至。我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死亡气息,在这种无法逃避的恐惧之下,哭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冥君同样感觉到他再不出手,下一刻便是寂乐琴音彪至,欢期魂飞魄散。
冥君飞身上前,一把将我拎起,那一阵死亡音风擦着我的屁股飞了过去。
好险,未等我长出口气,寂乐的下一阵琴音追随而来,直击冥君。
哈哈,这回你可失算了,待定寂乐。
冥君乃是不死灵身,任你再强大的法器也伤不了他,无非就是再断一只袖子罢了。可无论能否会受伤,谁也不想站着挨打。冥君刚要翻身闪避之时,琴音却戛然而止。
昔川君按压琴弦,瞬间止住琴音。
冥君看向那美人,轻起一笑,经历这许多,一人一神倒似多了几分默契。
哼笑也白笑,人家又看不到。
至此,我对山下人间更是深恶痛绝,说话不敢大声,还要提防左右,就连哭笑也不能尽兴,什么破地方,还不如沉梦痴绝处来得自在。
不禁感叹,我要是个人就好了,至少没有那么多忌惮。
可后来在人间呆得久了,才发现托生为人,若想安身立命,步步高升,所受拘束岂止是说话哭笑不能随意,就连起心动念也要深藏于心,只在夜深沉珂之时才能痴心妄想一番。
这做人啊,更是万般苦痛,万般烦恼啊。
寂乐对昔川君按住琴弦显露出不满之色,美人却是一句“调皮的风你却与它计较什么”便将此事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缓解了眼前尴尬。
随着一句“进来”,门被推开,哑父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两张字条。
待定寂乐接过字条,一张写着“饶溟笙”三个字,另一张则写了一间宅子的地址,哑父比划着将字条来历复述了一遍。
“末山前辈是你父亲”昔川君也颇为惊诧。
昔川与寂乐同龄,五岁起便被送入鸿卢寺求学。可孩子的记忆里只有童年的欢笑打闹,怎会将谁是谁父母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放在心上。
这样看来,饶末山是饶溟笙的父亲,眼前的寂乐是饶末山的儿子,那么寂乐便不叫寂乐,而是叫饶溟笙。
我掐着小手算了半天,终于将这复杂的关系梳理明白。
“十三岁时,父亲随船出海,途经鸿卢寺曾与我见过一面,一晃六年过去了。”饶溟笙感叹道。
这番话从他冷冰冰的嘴里说出来倒凭添了几分凄凉。
“府中眼下没什么要紧事,你且回家看看,六年未见,末山前辈自然很是想你。”昔川君的话发自真心。
“下午还有公务,等晚间我再回去吧。”
溟笙语气坚定,昔川未多加劝解。二人又接着聊了许多,多半是我听不懂的,只知道昔川与溟笙也是同修,但因二人修学方向不同,十二岁之后再未见过。
看昔川君与饶溟笙说话礼貌有佳,便知这情份自是和郁轩、霁云大不相同。
午饭过后,溟笙带了几名学子出府巡街,要治理好一方土地,当然要对其了如执掌。
冥君一定是要跟着的,我又怎能不去毕竟危难时刻我还是需要冥君保护我的。
街面两侧,大小商铺林立,新奇物什琳琅满目,这人间的宝贝当真是比我们法器库里的法器还要多,还要漂亮。
路过一家画坊,上面写着“杨柳青坊”,画坊里挂满了红红绿绿的画,许多个媒娘打扮的女人在里面买画。
我瞧着新鲜,便阴风卷起捎了一张出来,那画坊学徒追着我手中的画满街跑。既然昔川君说我是“调皮的风”,那我就不能有负此名。
举着画拿给冥君,“快看,像不像我”
画上是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娃,头顶竖起个冲天发髻,身下骑着一只花孔雀,胸前抱着一块福牌。这所画分明就是我福神欢期嘛。
冥君看看画,再看看我,“像真像”
无论有多少烦恼,看到画总是能解冥君烦忧,因为自始至终他最感兴趣最想看到的还是自己的样貌。
画坊学徒追赶上来,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画。
“这该死的风,害得小爷跑了三条街。”学徒一边急喘一边怨骂。
凭什么在大美人嘴里本神是“调皮的风”,在你这里就变成了“该死的风”。
口无遮拦,看祖宗怎么收拾你。我伸出脚,刚要对着那学徒的屁股狠踢一脚,却被前面巡街的饶溟笙察觉到异样,一道狠厉的目光向我射来。
实在心虚,我只好收脚,乖乖跟在冥君身后继续游街。
冥君在路上一直沉默不语,我便知道他一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果不其然,若想证明饶溟笙就是寂乐,便要听他弹奏勾魂曲,可他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弹呢我这么温柔可爱的娃娃一现身便被他秒杀,冥君也看出了我的无能,这可怎么办呢
巡街至日落,饶溟笙回到神河府,跟了一路,冥君也终于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余念大量的余念大量厉害的余念就在本神的万念归元扇里
苏合镇那场恶斗的最后,我还是尽了冥官本职,将鸡毛大王身上残留的余念收了进来,但这些只会谩骂的乡野余念自然不是冥君所需,他想到的是那一百多位九阴军将士的魂魄。
原本是要将这些余念带回冥界,送去转世的,如今倒是派上了其他用处
为了证实寂乐身份,记性不是一般差的冥君也算是绞尽脑汁,终于将这些被遗忘的余念记起。
接下来,便是寻找时机,什么样的时机最适合放出余念,引诱寂乐弹琴。
神河府当然不行,这里驻扎的人太多,人手一把仿制斩灵剑,没等寂乐出手,这些余念便会被瞬间斩杀。
等吧,我和冥君翘着腿坐在桌前,观察着饶溟笙的一举一动。
从屏风后换了一身绀青色便服的溟笙走了出来,刚要去拿桌上的剑,看见一旁的琴,他稍作犹豫,便把琴背在了身上,整理衣襟,转身出门。
哈机会来了,一个人出门,还背着琴,我想起来了,他定是要回家去看望父亲饶末山。
至于为何背着琴,大概是因为白天之事,对神河府里调皮的风起了戒心。
冥君岂能放过这大好机会,捎上我便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