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虽已入夜,但街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找不到一处隐蔽幽暗之地。不过今晚这街面上却是行人寥寥,不似往日热闹。
离了主街,饶溟笙拐进一条巷子,我与冥君跟了过去。
转过巷子,嚯好长的队伍
放眼望去,如一条长龙,怕是半个京城的人都聚到了此地。这是在做什么
排队的人们手中端着空碗,像是要饭一般。
穿过长长的队伍,来到最前面,才能看清,这里摆了一个很大的摊位。摊位上一面破旗迎风招展,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八佰春”,字的上方画了一条很大的鱼。
原来,这便是京城著名小吃鱼生粥的摊位,八佰春便是它的字号,端空碗的便是要将粥带回家中的食客。
一碗粥何以让这么多人前来排队我正不解之时,却在排队人群中看见了身着便服的昔川君与三王子染昔年。
上午时候,昔川答应三弟晚间带他来吃鱼生粥,果然信守承诺。
郪国的两位王子也要亲自排队,这一点我早已不觉稀奇。
昔川昔年两兄弟聊得热闹,声音淹没在人群的碎语之中。
每个排队之人脸上皆是一派喜气,并没有等待的烦燥,这大概就是得到之前的快乐吧。
“这是在排什么呢”从队伍旁边经过一人,好奇地问道。
“八佰春你都不知道”
“不是京城人吧”
“一碗粥有何稀奇”那人不以为然地走开。
“不排就得等下月了。”
当那个外地人经过前面摊位,闻到那鱼生粥的香气时,他毫不犹豫选择了折返排队。
“给我来两碗。”明明一个人却要了两碗粥,家中定是有人在等候,或者是个稻草人。
八佰春这家粥铺当真比冥君还要潇洒,说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也不为过。每逢初十开张,每次更换地点,于是这京城里的百姓便都企盼着八佰春能在自家巷口出摊。
鱼生粥历经百年,不但没有被喜新厌旧的人们厌弃,反倒是越开越红火,排队的人数越来越多,真是应了那句“物以稀为贵”。
这让我想起了西殿里像破烂一样堆放的法器,之所以得不到冥君的青睐,大概就是因为太多了吧。
“大哥,这里是哪条巷子”昔年问昔川。
“齐尾巷。怎么了”
“我师父家就在附近,我们多买一碗,一会儿我给师父送去。”
昔川温柔地拍拍三弟,当真是个孝顺孩子。
这鱼生粥是怎么做的究竟有何过人之处正在我准备一看究竟之时,冥君非他莫属一把将我拎进了齐尾巷。
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冥君让我拿出万念归元扇。
一个扇诀,幽白之光亮起,扇面上出现了一群小人儿,像之前方敬和染霁云一样贴在上面,但却可以活动。
我伸出手摸向这些拇指大的小小九阴军,他们看见一只大手压下来,集体摆出防御的架势。我的手虽然很小,但对他们来说已经太大了。
“是十方冥君”
“十方冥君相貌奇丑,这娃娃眼睛虽小了点儿倒也能看,怎么会是冥君”
“我说的是娃娃身边那位,你眼睛瞎了吧。”
这群小人儿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如果再不喊停,他们能关于冥君是丑是美这个话题探讨一个晚上。
真的是每个人对死都有不同的领悟,眼中看到的十方冥君也是千种万种。
我看着冥君的脸一会儿绿一会儿紫,竟开始怀疑我眼中的冥君也不是真的冥君,不过是死亡在我内心的一个投影罢了。
“别吵了”
冥君这一嗓子倒是管用,九阴军小人儿安静下来。
冥君对着众多黑衣里的一个红甲将士问道,“穿红甲的,你是首座”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当时被冥君收了斩灵剑的那个领队长官吗当时他还嚣张得很,对着冥君便是三剑。
傻了吧,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山野村夫,死后还不是一样,尽归冥君调遣
在死神的威慑之下,那红甲小人儿极不情愿的回答了一句“是”。
“你听好了,一会儿我把你们放出来,你带队去攻击一个背着琴的男人,手下不许留情,往死里打,听见没有”
冥君当真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这般直言快语,就好像小孩子在扮家家酒一样。
我心中不禁暗笑,曾经在人间为当朝国王调用的九阴军,如今到了冥界,又继续受命于十方之主,冥君你接手够快的。
“我们没有兵器”红甲小人儿说道。
“对,我们没有兵器”在红甲小人儿的带动下,又是一阵骚乱。
“冥君,我知道哪里有兵器。”小聪明我还是有的,冥君看向我,我便继续说道, “就在神河府东院,昔川君扎的那一院子草人,人手一把斩灵剑,不正是这些将士生前使用的兵器吗”
冥君听到此处喜上眉梢,立刻对扇子里的小人儿发号施令,“你们,现在,速速去拿兵器。”
“领命”红甲小人儿带领众将士齐声高喊。
冥君教了我一句扇诀,让我把他们从扇子里放出来。
这些小人儿出来之后便瞬间恢复了真人大小,一群余念挤在狭窄的巷子里舒展筋骨。
“速去速回”冥君一声令下,眼前的余念一阵狂风般奔涌而去。
“看来,沉梦痴绝处也应该有一支军队,哪个余念不听话,便派将士抓上山来。”
冥君自言自语着,带我走到了巷子深处一户人家门口。
墙边挂着一块木牌,牌上写着四字“末山美岱”。
嗯,不会错,这里定是饶末山的家。
饶末山,郪历一七五年生人,曾任终南府天行司司言一职。
天行司的职能是配合神河府,云间府协理国家一切大型活动。
郪历二二四年,四十九岁的饶末山调任海行司,随国家船队出海。
论官职,饶末山算是不大不小,不上不下之流。但说起“末山枪法”,就算在全国范围内也是拿得出叫得响的。
正所谓云遮雾罩,不辩其顶,不见其险,上乘的功法皆是留有余地,让人不知深浅,方能牵制对手,出奇制胜,这就是末山枪法的精髓。
三王子染昔年九岁便跟随末山出海,并拜其为师,经过海上的风雨飘摇,使这末山枪法更添了几分刚中之柔,乱中之稳。
我与冥君穿门而入,饶末山与儿子饶溟笙正坐在院中聊天,那架鸣兮琴便放在石桌之上。
“真没想到,我儿竟是郪国第一位可使用此琴之人。也不枉我当初送你去礼神殿学习。”饶末山心中自豪,脸上却很平静。
“依前朝记载,姬舒夜七日梦曲,当有七律才是,前三律和第五律我已知用处,第四律却一直未解其意,第六律破解之时总是心思紊乱,无法继续。”
冥君听到二人在聊悦梁止息,来了兴致,凑上前仔细听着。
“礼神殿自建立之日起,用了两百多年钻研此琴和当年姬公子留下的那首绝曲卢陵止息,却一直未有所获。古往今来,多少人用此琴所弹皆是聒噪之音。如今,你能弹出音律,已是惊世之举。莫要心急,不是每天沉浸其中便可领悟音律,也许只要一滴晨露,便可花开见性。”
饶溟笙认真听着父亲的教诲,这位饶末山讲话沉稳,不急不徐,一看便是心性平和之人,这样的人在人间大多会受到尊敬。
虽然他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但至少知道凡人用两百多年的时间来破解冥王勾魂曲,而眼前的饶溟笙便是成功破解第一人。
嗯那是不是意味着饶溟笙就是寂乐转世呢我瞬间兴奋,对着冥君手舞足蹈比划起来。
冥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毕竟还没有听到曲子,哪里晓得人们自以为是的破解是不是以假为真。
正说话间,门外响起敲门声。我一机灵跳起来,应该是九阴军取剑回来了,冥君也警觉地站起身,仿佛要开战一般。
饶溟笙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人,肩上挑着一担稻草,原来是哑父给饶末山家送稻草来了。
嗨虚惊一场
说实话,才接触不到一天,我真是对饶溟笙心生惧怕,他出手太狠,不留余地,若真是被他击中,根本就不存在非死即伤,是必死无疑
凡人死了,好歹还能在冥界苟活,可余念死了就真的是万劫不复。对于我这个死过一回的余念来说,可不想再被他打得魂飞魄散。
哑父将稻草送至院中,饶末山表示感谢,请他留下来喝茶,哑父婉拒离开。
“母亲已过世多年,您再为她扎这草人怕是徒劳。”
“胡说,为你母亲扎草人怎是徒劳”提到亡妻,饶末山顿失了之前的平和之气,吓得溟笙未敢再多言语。
缓过好一阵子,饶末山才开口说话,“六年前,你母亲离世,我带着她远洋出海,将骨灰撒入大海中。今日回来,我却总感觉她还在家中,一直没有离开。”
饶末山说着,声音越发哽咽,便对溟笙摆摆手,“你也出来久了,回去吧。”
溟笙迟疑片刻,背起琴,悄然离开。
机会来啦冥君早在一旁摩拳擦掌多时,就等着此刻到来。
说实话,我真不想跟出去,但想想有一百多个九阴军在前面顶着,应该还是安全的。
饶溟笙独自一人背着琴行走在小巷之中,我与冥君尾随其后。
可是,说好的九阴军呢为何不见半点余念的影子余念也这么不守承诺吗我心中一阵忐忑,生怕冥君再把我丢出去做了挡箭牌。
饶溟笙已经走到巷子中间,若出了小巷便是那长龙一般的队伍。眼看就要错失良机,我和冥君皆是心急。
这时,从巷口缓步走来一人,此人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生粥,原来是昔年小爷,他这是要去给末山师父送粥呀。
冥君见昔年走近,不假思索,抢过我手中的扇子,啪啪啪啪打了四个回旋,扇子里顿时飞出十几个余念,直奔昔年而去。
噌噌噌余念附体啦啪的一声粥碗摔落在地,昔年仿佛被人控制一般,直直地盯着前方。
冥君这是要利用余念附体,让昔年对饶溟笙进行攻击,迫使溟笙出手,弹琴逼出他体内的余念。
好吧,我十分赞同这个办法,但关键在于,冥君你忘了,这扇子里除了九阴军,剩下的余念都是鸡毛大王身上依附的那些乡夫村妇,这群人哪里会进攻呀
接下来,一群说着上方语的余念重演了鼓里村那一幕。
“你说我偷你家鸡,我还说你偷我家鸭呢”
“你就是血口喷人”
“棒槌棒槌棒槌”
“再往前一步,我挠你呀”
这些余念借着别人的嘴骂了个痛快,看那染昔年,堂堂郪国三王子,站在巷子里对着前方胡言乱语,如同泼妇一般,这样的场面,怕只有冥君才能制造出来。
不过,转机倒是来了,饶溟笙已走到昔年面前,而此时,昔年谩骂的对象正是溟笙。
哈哈好戏来了,以饶溟笙的本事当然能看出染昔年是被余念附体,中了邪了。
弹琴弹琴快弹琴
我和冥君贴在墙上,翘首以盼好戏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