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染沛在醒来后真是浪嘴里蹦不出良言。
“大侄子你也来这里逍遥呀是不是霁云那小子拉你进来的你们两个还真是得本王真传,没枉费自小王叔带你们逛花楼的工夫。”
“王叔,你莫要乱讲,霁云也在这里”
“啊你不知道”
染沛虽然嘴碎,但却不傻。大侄子这么一问,他就觉察到不对了,自己方才明明在房间里,怎的忽然跑到这四下无人的去处来了。
昔川君查抄斗灵池的事早就传扬开了,即便远在鸿卢寺也有所耳闻。染沛再端看侄儿的神色,严肃,认真,还有一副审问的架势。
好嘛,敢情这小子不是来欢耍的,莫不是又要下手抄了兰屏苑
老家伙急中转环,立刻变了话茬,“啊,应该,不在吧,京城的场子不是被你查封了嘛。”
“王叔,你是不是又给了他一块元灵牌”
染沛低头不语,一准儿在核计着如何脱身。
“我一边查,你一边藏还一边给,你可真是我的好王叔。”
“哎呀,我这也是成人之美,那染霁云见我精神焕发,整日里追着我攀问。王叔我知道他好这个,拉他这样的好色之徒,总比送进来一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好吧。”
染沛顺嘴吐露出一些旁枝末节,很快被大侄子抓了话柄。
“你还送谁进来了”
“哎呀,王叔时间不多了,眼瞧着斗灵大会就要开始,你先放王叔一马,等王叔办完正事儿再来找你,啊,你要不要一起来”
染沛一开腔,总会让人找不到插话的间隙。并且,这最后一句显然不是诚挚的邀请,老滑头转身便跑,头也不回,还不停叨咕着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分散昔川君的注意力。
想跑,没那么容易。
冥君只要轻轻抬脚,从暗处挪出一步,就什么法都不用,直接把老滑头吓晕在地上。
“还是晕着送回去吧。”冥君算是领教了染沛的嘴皮子功夫。
话不多说,冥君准备赐他一个送魂咒,却被昔川拦下。
“我想看看他的记忆。”
“你,确定”
冥君的话,昔川君确实该认真考虑一下,毕竟叶小娥只在青葙楼呆过五年,而染沛可是大半辈子都混迹在青楼妓馆,他的记忆怎么可能干净得了。
“我确定。”
冥君投来满眼惊诧。
“你又想多了。”昔川忙解释道。
“你自己不多想,又怎知我想多”冥君这张嘴很快就得了染沛真传,不单会绕,还绕得颇为讲究。
大美人赶紧追加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自小逛花楼,那是自多小时候开始逛的呢”
呃冥君的记性果然大有长进,不但能记住人了,连说过的话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这般逗弄,会让我们天下最好脾气的大王子也忍无可忍吧。
谁知,昔川君不急不躁,却上前两步,站在冥君面前,款款道来。
“我的前半生,你若怀疑,便剖心来看。我的后半生,你若不信,走过便知。”说着,他摘下胸前的一条花链,将那一片残梅挂上冥君的颈项,“从今以后,我身上缺的那一瓣梅,只由你来补。”
冥君又被这一番陈情吓傻在原地,每每此刻,他都只会站着发呆,跟个木头一样没有半点回应。
大美人这次真的不会再惯着小鬼精了。你不答应却吃醋,不表态又撩拨,谁还能总是任由你胡闹下去。
“不管你做何想法,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昔川君好生霸道,揽住冥君便啄了一下额头。
完毕,这才转回身,将染沛的记忆复刻一份,刚想置入心轮,却被一旁刚缓过神的冥君夺下,翻手将记忆晶球扔进了魂住。
“承受太多旁人记忆,你的心轮会受损严重。等那二人的记忆消融之后,再放入也不迟。”
昔川对法理尚不通晓,自然对此番言语坚信不疑。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冥君拦下染沛的记忆却是别有用意。这个小鬼精虽然不擅于表达,但他能做的,尽力做的点点滴滴都不会漏掉。
染沛在毫不知情又极不愿意的情况下被送回了胎身。
大喜地里的嘈杂令昔川君一刻都不想停留,但听闻染霁云也来了兰屏苑,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在里面逛上一圈儿。此时的大王子就好像去妓馆里捉奸的原配夫人,横走竖逛寻着自己花心的丈夫,耳边再荡着咿呀唏嘘的娇嗔之声,这简直就是那个不争气的兄长赐给他的恶梦呀。
大喜地前堂后面,两侧是沿山而上的蛇形长廊,廊道边上是一个个独立的客房院子,自带花园水榭。每间客房都各有一个考究的名字,锦瑟,疏钟,夜来,故倚
这些名字好生熟悉,是行馆,这里是锦城的王室行馆。
昔川君虽未曾亲临锦城,但对于这座全国规模最大的山城早已在通文殿的地治课上认了个全面。并且,辅政前半年,他最先接手打理的就是位于全国各地的九十三处王室行馆。每一处行馆的规格,位置甚至于每一间客房的名字他都再熟悉不过。
兰屏苑里,行馆的门楣换成了“大喜地”三个字,但依照窃虹桥的位置和这些客房的名字判断,此处必定就是可观山河两景排名全国前十的王室行馆锦山梦水榭
寻遍行馆的每一处,未见染霁云的身影,倒是看见许多相熟的官员以及王族。没想到,一个本该是清静雅致的地方却变成了鸾歌燕舞,纵欲享乐的淫秽之所。而这些平日里衣冠楚楚的达官显贵们,置于灵魂深处时,竟然全都面目全非,不堪直视。
人间啊,纵有七情六欲,但过累于身即成罪恶。君子之度,便在于如何平衡自己的欲念,不受其控,方为王者。
记得我曾经问过冥君,为什么不能去掉这些丑陋的欲,只留下美好的情。冥君说没有欲就不会有情,十方世界也会变成永恒的寂灭。因此,即便是跳脱生死轮回的十方冥君,依然要保留一颗菩提心,依然要执著于追求自己看不见的样貌。
只有这样,生死才能平衡,而这种不断打破平衡再重建平衡的过程就是轮回。
放到凡人身上,一生是一个轮回,一天同样也是,晨起打破睡梦的平衡,夜晚重入困倦的平衡,每个人都在快乐与悲伤,平安与波折中反复经历,这就是世界的真相。
未找到染霁云,便也作罢,反正这家伙比王叔年轻,折腾一晚上也丢不了性命,还是不在此处逗留了。
二人终于从大喜地里拔身出来,仿佛从泥沼里获救一般,终于迎来新生与美好。
上行过了几家灵铺,便来到月华宫门外的金缕台。
层楼叠榭,碧瓦朱甍,一座五层楼高的殿阁坐落在广阔的玉台之上。通往正殿的阶梯是当年冷沦放接任芙蓉宗主时以当时年份为依据修建的,郪历一六三年对应了眼下一百六十三级台阶。
兰屏苑里一共有三座金缕台,另外两处规模较小,分别位于西北两城门处。
金缕台,是余念和香主兑换灵币的地方,类似于人间的钱庄当铺。
苑里的余念不能私有法器,便只能用平日里诵咒累积下来的灵力兑换灵币。外来的香主则可以用人间的金钱按比例换成可以在苑中使用的灵币,并且,在斗灵大会上,每人持有的灵币数量还将决定胜负去留。
除此之外,金缕台还有一个用处,便是每月十五会在台阶和广场上举办“归市”,就像人间城镇里的市集。各家灵铺,法物阁会纷纷携带自家宝贝来集上售卖,一些懒惰不爱诵咒的余念也会借此机会到这里施展技艺,乞讨灵币。
斗灵大会这天,归市照常,且允许外来香客在其间购买。各家铺子为了多赚些灵币,拿出来售卖的法物大多针对于凡人需求。比如,像游游送给半脸的祈枳,就是能够帮助久孕不育的女子化除积寒的灵果。这种在灵界并不起眼的小东西,却可以在凡人那里卖个好价钱。
海灵阁的灵差奇奇怪怪,那两只被冥君抓住又逃出来的耳目怪此刻也正在金缕台叫卖自家的灵丹妙药“百病消”。这样的名字,自是起给凡人听的。实际上,它是用海中一种名为海蛞蝓的精怪灵蜕制成的丹丸,元灵服用之后会帮助胎身排毒,消解病患。当然,它并非像名字一样能除百病,只是对一些小病起到预防和缓解的作用罢了。
奇奇站在摊位前,怪怪蹲在招旗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吆喝着,“百病消”“百病除”“百病去除不复来”“身强壮”“体康健”“诸生长寿过百年”
耳目怪的声音大多会比凡人尖出许多,更像小孩子的声音,在这种乱闹的集市上占足了优势。即便远隔一百多级台阶,也能听清楚它们的叫卖。
一直安睡在昔川怀里的墨吞兽,闻声惊醒,猛的瞪起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这黑货还真就是仗势欺人的主儿,此时此地有人傍身,它可是长起了本事,一蹬腿便蹿了出去,踏过一众头顶,直奔那两只耳目怪。
好在大美人早有防范,绑在身上的腰绳将它滞住,没跑多远就被冥王鞭抓了回来。
“人多的时候,这家伙太不靠谱。”冥君说着,便要将岁岁收入魂住。
“是我没看住,应该再给它一次机会。”昔川君居然为墨吞求起情来,“就是因为你总把它关在魂住里,小家伙没见过世面,自然对外面的事物感到新鲜,一时激动在所难免。”
“哪里是一时激动,它分明是见了老鼠就要追。”
“那还不是因为你只给过它这么一个玩伴。”
昔川君的话显然深得岁岁之心,它被冥王鞭勒着还在不停地摆尾示意。
“岁岁,你若乖乖助我们完成任务,等出去以后冥君就再不把你锁在魂住里,还会给你找许多小伙伴,好不好”
墨吞兽虽然神力超凡,却是个极简单的灵兽。冥君是擒获它的第一位主人,但疏于管教,岁岁一直需要冥君强行施压,才会听命于他。在这只孤独的黑色灵兽心里,它并没有把冥君看作自己人,只要你稍不留神,它就想逃之夭夭。
眼前善解人意的大王子却有不同,他能够给予墨吞最真诚的信任。
所以,当冥君松开鞭子,远处依然飘荡着耳目怪的叫声,墨吞兽居然选择重回美人怀抱,不再像个二愣子似的冲将出去。
自此以后,墨吞兽终于摆脱了冥君那个暗无天日的魂住,执行任务的时候闭上眼睛睡觉,无事之时便瞪着眼睛浪荡,自由的日子便在大王子的助攻下美好地开始了。
说回到金缕台,被墨吞这么一闹,多少引起些骚乱,但好在双君皆有自己的隐身术护着,没有暴露行踪。并且因祸得福,昔川君逮着了正从金缕台上款步下来的染霁云。
胖子腰上挂着元灵牌和一袋刚刚兑换来的灵币,得意地晃着脑袋赶往下一站,五色灵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