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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九十九章 雀羽殿
    在饶末山与大王子对谈时,冥君一直未有过多言语。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昔川君对这个死神鬼精已然知晓七八。

    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上,冥君心性简单开阔,嘻笑打闹没个正经。但是每逢有重大事情发生,他便会收起一切外露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甚至可以说是心机颇深,让人难以揣度。他冰冷的面庞不会让任何人猜到其心中所想。

    这时候,所有人收到的只是命令,也只能服从于命令。

    昔川并不担心冥君判断失误,反而紧张他将所有未曾发生之事推算精准,若是极为糟糕的结果,他定会为了解救旁人,以一己之身扛下所有。

    冥君的奋不顾身和无所畏惧处处显露,昔川君从未在任何一个凡人身上看见过这样的执着和坚守。

    因此,他恨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冥君身边,至少可以罪罚同受。

    可眼下面对冥君交托的任务,昔川没有理由拒绝,他不得不带着满心忧虑只身前往金缕台。

    香主们多半已完成灵币兑换,大部分人正在返回月华宫。海灵阁“百病消”的招旗被人潮推涌,也奔向月华宫的方向。奇奇怪怪翘腿坐在大旗之上,逍遥的哼着不知哪里学来的小曲儿,下面则是一行二十几只耳目怪扛着大旗,抬举着上面的两位怪爷。

    昔川悄悄尾随其后,观望它们究竟要前往何处。

    “奇爷怪爷老大为哈让我们去雀羽殿集合耳目殿多好,咱自家地盘儿”一只体型稍大的耳目怪,喷吐着一口西渚郡方言问道。

    “是呀,是呀”另外一群耳目怪随声附和。

    昔川怕岁岁受惊睁眼,连摸带拍紧着安抚。

    “哼哼”“你”“能不能说话不带西渚味儿”“难听得很”

    奇奇怪怪又开始了双簧式的一唱一和。

    “老大让我们去哪儿。”“就去哪儿”“哪儿来的为哈”“为哈”

    这些小怪叽喳一路,进入了位于月华宫东侧的雀羽殿。

    一进大门,便有一股阴森之气袭来,满眼所见皆是从天上吊挂下来的青眸白雀。所有雀灵都被两个黑金梭十字交叉穿身而过,立起的一根避开心轮从头顶贯穿至尾部,横向一根穿过并撑起背上的一对翅膀,上万只白雀就这样被牢牢钉在法器之上。

    通过法器,灵身上的雀羽被传送入下方的织机中,上百名手上戴着红色锦绳的织娘正在紧张地编织雀丝,这些人又是在兰屏苑务工的生者。

    从构造上来讲,雀羽殿上不封顶,是简单的半闭合法界。那些垂吊下来的法梭依附于房屋原本的檐梁,站在地面,抬眼便星辉闪耀,映射在白雀沉滞的目光中,平添了凄凉与悲伤。

    活着的白雀丧偶,绝不独活。死后的雀灵失爱,则渐冻而亡。青眸白雀的痛是无声的,从伴鸟离开那一刻起,它们就把所有痛苦全都咽在心里,也正是这种直击心轮的痛让它们分泌出一种寒浆,冻住灵身。

    入冻后被再次唤醒的白雀灵丝十分强韧,防御之力可在金石之上,一般法器都难伤其身。每一次入冻解冻都会强化雀丝的韧性,这样的法物用来织造防御灵身再合适不过。

    为了获取雀灵之丝,兰屏苑派猎灵军去山中大肆猎杀白雀,阻止死后的雀灵上山轮回,将其成双带回,圈养在相思阙中。有需要时便会杀死一只,另一只送来这里困置在法梭之上,让它自行入冻。之后,再把冻起的白雀拿去斗灵池解冻,回来后它灵身上的羽毛便会被生生取下编织成织魂所用的一次冻丝。

    只要为它注入灵力,确保心轮不碎,便可一直从此雀身上获得雀丝。但这只白雀则永远沦陷在无休无止的悲恸之中,伴偶已失却求死不得。

    雀羽殿内,从未经入冻的裸丝,逐渐升级到十次冻丝,二十次冻丝,一直到目前殿内所见最高等级的一千九百次冻丝,皆罗列在大殿两侧的丝架上。

    一千九百次便意味着白雀经历了一千九百次忘记和想起,那种丧爱之痛也在心轮中翻搅了整整一千九百个轮回。

    这些冻丝被用作猎灵军的羽翼,每个军士都会随着入苑时间的增长不断换取更高级别的冻丝。

    昔川君从张司军的记忆中解意眼前之象时,已然泪目。他放得下生死,却无法接受这种违逆自然的折磨。

    那一刻,他多想斩灵剑在手,一剑劈断那些法梭,将所有白雀释放出来。

    然而,要务在身,心中悲悯只能暂且放下。

    跟着奇奇怪怪带队的一群耳目怪,来到殿中央封闭的八角厅中,这里是猎灵军换羽的地方,内置两百号鸟巢一样的悬吊房间,每间皆布设一架织机,一面法镜用来织魂。

    此时,厅中已经聚集了一百余只耳目怪,仍有新怪从八方涌入。

    大耳目站在中间的圆台上,认真点数着怪名。

    “七七八八”

    “到”

    “你们队是否聚齐”

    “齐了老大”不知是叫七七还是八八的小怪应声答道。

    “二十至三十号房分给你们”

    “得咧”

    七七八八接过大耳目抛来的十个入牌,带着自己手底下三十余只小怪飞身起跳进入上面的房间。

    大耳目接着点名。

    “奇奇怪怪”

    “来了”“老大”“我们队还差两个”

    “那你们先原地等候吧。”

    八角厅里的小怪,叽叽喳喳,吵闹不停。从上面房间里出来的耳目怪灵身都织上了同样的白色雀羽,它们兴奋地扇动翅膀,跳上跳下,为得偿所愿拥有的羽翼欣喜若狂。

    “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怎么忽然给我们全都织上雀羽”

    “老大不说咱们也不敢问呀。”

    “反正这翅膀好看得很。”

    “早知能白得一对雀羽,我当初何苦累死累活攒着灵币才给自己换了一对蝇翅。”

    “是呀,我都没舍得换皮。”

    “老大也真是的,就该早早告诉我们,好让我先把这身花皮换成白色,再配上这一对白羽,那不是美翻了。”

    “你说,老大为哈不提前通知一下呢”这是那个操着西渚口音的哼哼。

    “我。”“知道”此话必是出自奇怪二爷之口,“老大去见了夫人。”“回来后就召集我们来这里。”“一定是夫人看我们务工劳苦。”“这才奖赏我们。”

    “你们两个可别胡谄了,在兰屏苑里呆了三十四年,也未见夫人发过善心。”

    “就是,保不齐又要给我们安排什么任务。”

    “哎,我听说这雀羽也分等级,不知道给我们用的几次冻丝”

    “哈意思”又是哼哼。

    “哈哈哈跟你个哈子说了也不懂。”

    耳边的聒噪之音,令昔川感觉自己进了鼠窝一般。墨吞兽表现颇佳,或许是老鼠多了不稀奇,它一直安于怀中,未有任何捕猎的冲动。

    在八角厅里呆了片刻,昔川君游目其间,认真寻着此前在裳衣坞遇到的那只游游。可这么多鼠怪除了身上花纹略有差异,剩下几乎一模一样,放眼望去全都是大眼睛大耳朵,真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

    正在这时,从八角厅的西南角门外走进来一位瘦黑老者,个子不高,拄着墨绿色竹杖,才一踏进厅门,便被一群耳目怪热情地蜂拥围住。

    “叶葵爷爷”

    “叶葵爷爷”

    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声呼叫,让整个大厅瞬间沸腾起来。有在空中盘旋而飞的,有直接跳进老者怀里的,有的顺着竹杖爬到其肩上,身前身后围了一群,真像那猴王归山,群猴喜迎的场面。

    墨吞兽终于耐不住寂寞,半睁开眼睛瞄了一眼厅中乱象,昔川虽有隐身术傍身,却还是引起了老者的注意。

    老者将锐利的眼神扫向昔川,停留在大王子身上,吓得昔川君立刻安抚岁岁,墨吞闭眼之后,老者才收回如炬的目光。

    老者来到中央,大耳目恭敬地行礼,才与老者说了一句话,就被这些兴奋的耳目怪们吵闹得淹没了声音。

    老者不急不徐,用竹杖在地上轻敲了一下,大厅里闹起来的小怪们终于安静下来。

    “可都准备好了”老者问道。

    “快了,再有一刻之时便可出发。”

    比起那些幼稚且闹腾的小怪们,大耳目就像是一家之长,身量虽小,办起事来却有模有样,十分认真。

    “叶葵爷爷,我们此去便是再不回来了吗”大耳目问道。

    “嗯。”

    昔川君多希望这二位能多聊上几句,透露些有用的消息,结果一个比一个惜字如金。

    这位叫叶葵的老者,精悍,干练,敏锐,身上散发着一种似曾相识又十分久远的气息,与兰屏苑里的其他余念截然不同。

    虽然他们言语隐讳,但不难听出一刻之后这些耳目怪就要跟着叶葵离开兰屏苑。

    此前饶末山曾言耳目怪恨透了人,但对眼前的叶葵爷爷倒是亲近又恭敬,想来这位老者必是曾经有恩于它们。

    一只从天而降的小怪飞落在叶葵头顶,嘴里亲切地叫着,“爷爷”

    叶葵摊开手掌,小怪飞落至掌心,“是游游啊”

    昔川君凭借其头顶上的鱼形白斑认出了游游,这可是个见色忘义的小家伙。在裳家坞时,大王子就曾用美貌从它嘴里套出许多话来。

    本打算找到游游,把它拉到墨吞世界盘问一番,没想到忽然冒出来的叶葵爷爷,让昔川此计再难推行。老头儿这般敏感,若游游凭空消失,他又岂会不察。

    昔川君观察着八角厅里的动向,心中暗自盘算,这可如何是好。

    未过片刻,一位猎灵军司军走了进来,大厅里欢跃的气氛一下子沉冷下来。

    昔川认出这是那队近侍猎灵军的长官,斗灵大会仍在继续,他却到访此地,必是有要紧之事,且看他做何用意。

    司军来到老者面前,只简短道了一句,“叶老,夫人请见。”

    单凭这一个“请”字就能看出这老头儿非是寻常人物,夫人在他面前竟也要礼让三分。

    “我只是来接它们的,苑里的杂事我不参与。”

    老者表示拒绝,他并不想见童夫人。

    昔川君却提心盼着他去,如此便能跟随找到夫人所在。

    “叶老,这是你必须接受的任务。”司军说着,看向八角厅里的耳目怪们,精敏的眼神足以暗示一切,若老者不肯随行前去,这些小怪也不会让他带走。

    叶葵稍许犹豫,未再推托,同大耳目叮嘱过几句,便跟着司军走出八角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