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做人,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累。欢期跟着冥君两百余年,学会的第一个技能就是,懒。懒得记法咒,懒得下山,心情不好时甚至懒得玩儿。当然,冥君的精髓我还是没有学到,他的懒跟他的术法一样,炉火纯青。
所以,当被人问起想不想做人时,我当然会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想。
其实,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
“做人也行,关键要看每天都有谁陪我玩儿。染胖子这种手艺的厨子每天给我做好吃的,再让他给我选聘一堆媳妇,全都要年轻漂亮的姐姐妹妹。”我很快开始臆想起来。
“郪国不允许纳妾。”郁轩打断我美滋滋的想法。
但我有办法还击呀,“我知道,不生孩子不就可以了嘛。还有,你必须在,你要每天给我唱曲子听。”
“你可真够贪的,比染霁云还贪。”郁晚空摇着头叹言。
“人不都是贪心的吗不贪也不是人啊。”
“谁给你讲的歪理邪说,你看幽灵传里唱的这位不就是个独善其身之人。”
“那是,曲子唱的那人就是一朵奇葩,那个姬公子就是染昔年,而那个幽灵转世之后就是饶溟笙。”
这一次,郁晚空真是被本神惊住了。他做梦也想不到身边熟识的两个人居然就是自己戏里唱的主角转世。
“他们两个在冥君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三千年,当初还是寂乐把优昙花送入轮回转世为人的呢,你看那饶溟笙平日里少言寡语,暗地里心眼儿可多着呢。对了,我之前听说饶溟笙已经把三王子搞到手了,真的假的”
“小孩子家家,满脑子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郁大人轻飘飘一巴掌拍在我头上。
我捂着脑袋,十分不开心,“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两百三十五岁,论起来都够当你祖宗了。”
说着,见染霁云桌上剩了半壶酒,我一口气喝了个痛快。
可不能让自己酒气过去,若在活人精面前露出尿床孩子的模样,岂不被他暗地里笑话。
“欢期,你给我讲讲山上的事呗。”
郁大人这半央半求的声音真好听,我眯缝着本来就不大的眼睛,醉里看晚空,别有一晴天啊。
讲有什么不能说的。祖宗就是天底下最好哄的娃
于是,作为悦梁山第一大叛徒,我借着酒劲儿把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整整讲过大半夜,直到天光见亮,还觉得自己没说够。最后,实在困得不行,倒在郁晚空肩上,便不醒鬼事了。
“王婶儿什么时候来了你们姑侄俩也有话说”染胖子的声音。
“姑母最近心情不好,我先送她回宫,此事别对外声张。”郁轩的声音。
“哎,那个什么,遇欢楼的戏票之前你是不是自己留了十张,还有没有多余的,匀我两张,嫱儿的好姐妹也要去看,向我走后门儿呢。”还是染胖子的声音。
“没有。”郁晚空果断回绝。
染霁云不依不饶,“好弟弟,你就给我两张呗。”
“给不行,你花高价买回去。”
“你还是不是我兄弟有你这么黑的吗”
“你讨女人欢心,凭什么来占我便宜。想好了,现在不买,明天就涨价。”
迷迷糊糊听到染霁云和郁晚空频频斗嘴,话多喜闹,看来,郁大人今天心情不错呀。
第二天快至午时醒来,还在王后胎身中,只是已经被送回宫里。
坐起来甩甩头,我确定酒已经醒了。不行,得再续上。
“缠儿缠儿”
“王后娘娘,您是要酒吗”
嘿嘿,还是缠儿了解我,呀,一夜不见,又漂亮许多呢。
“郁大人一早便叫人送来这遇欢楼一百五十七年的上品佳酿,他说这是目前能找到最长年份的酒了。”
缠儿命人把酒呈了上来,刚一开盖儿,丝丝酒香便灌进七窍。
“还是我大侄子好,比那三个儿子孝顺多了。”
“但是郁大人吩咐让缠儿看着您,不能多喝,每日饮酒三杯即可。”
“嗯,够了,够了。”要不是为了长大,我也并非馋酒之人。
抿着嘴咂下一杯,嗯,好酒,果然好酒。就是这味道颇为熟悉,怎么跟我在花朝酒庄喝得那个十九年的花朝醉有些相似。
“缠儿,你说这酒是哪里来的”
“遇欢楼。”
“京城很有名的酒庄吗”
“王后娘娘您忘了,之前上京城最大的花朝酒庄走水,酒庄老板不幸遇难,后来这酒楼被小沐王爷盘下来,现在改名叫遇欢楼。”
“啊,是忘了。”哪里是忘了,压根儿就不知道这档子事。
没办法,情势所迫,我只能做个心口不一,谎话连篇的人前王后。
“明日,京城名伶小轩窗要在遇欢楼开台,整个京城都传开了,听说现在是一票难求,最前排的座票最高卖到几十两黄金。小沐王爷的面子也够大的,听说那遇欢楼新挂的诗匾都是请幻游山人题写的字。”
“写的什么”
“这缠儿可记不住,娘娘若感兴趣,让小沐王爷带您前去便是。”
“对了,缠儿,前两个月京城是不是还有一个地方走水了”
“娘娘说的是青葙楼吧。”
方才提起幻游山人,我猛然间想起那日我和冥君不小心撞到的一幕,沈青墨为叶小娥要放火烧了青葙楼,当时留给金娘半月时间,算下来,大概就在十月初,青葙楼应该就没了。
“当时那场大火真是烧得干净,地皮都下陷了三尺,好在走水前几日,青葙楼的老板带着所有人外出游玩,才未有伤亡。刚刚关门第三天,就起火了。听说是有人故意放火,但查来查去也没个线索,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沈青墨还真把这么一件惊天大事给办了,想来那叶小娥若来世有灵,也能死而无憾了。
“缠儿,你知道的事还不少。”
“都是听说,也没个准儿,王后娘娘喜欢听,缠儿就胡乱讲讲给您解闷儿。”
闲扯过半晌,我一拍脑袋从床上爬起来。
糟了竟然把报仇这样重要的事给忘了。
“快,带本宫去向南阁。”
“王后娘娘,您换件衣服,梳洗一下再去呀。”
“哎呀,见我儿子打扮个啥。”
散着头发,披上昨天郁轩借我的斗篷,老娘急急火火冲出荣欣宫,跟着缠儿讨债一般,直奔向南阁。也不知道急个什么,好像晚到一刻,染南回就跑了一样。
行至阁中,本宫的二儿子还真是勤勉,晌时还在练武,那条曾经打过我和冥君的回龙棍耍得棍棍生威,穿魂破风。
要怎样才能名正言顺降罪于他呢郁晚空说不来参拜母后顶多算是不合礼法,但宫规里却没有这条,我也不能揪着这个原因打他二十大板,顶多训斥两句,那也难消心头之恨啊。
莫不如我忽然心生一计。
常听粗枝大叶讲起人间故事,其中有一件人神共愤,便是栽脏陷害
豁出去了为了报那一棍之仇,就让本神做恶到底吧
反正这王后胎身又不是我自己的,挨两下打也不心疼。
想到这里,我闷着头便朝那回龙棍冲了上去。
“啊你这不孝子,怎的打起母后来了”
“快来人啊儿子打娘啦”
在阵阵棍风之中,我看见染南回眼睛肿胀,眼角翻红,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自己先哭过似的。
也不知是他头脑不清醒,还是跟我一样喝了酒,本以为只是挨两下打,却不想这小子下手无情,放起狠来,打得本宫四处逃蹿。
靠,真打呀
“染南回,你个不孝儿孙,还不住手”
连个得力的帮手都没带,一个弱弱的缠儿也拉扯不开。
“缠儿,快去叫人,来救本宫啊”
自己放进嘴里的苦果只能默默咽下,谁让我没事儿找事儿,先来招惹他呢。
“染南回,本宫好心来看你,你却”
“啊”
一猛棍抽在我屁股上,虽然疼不至晕倒,但听闻阁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此时不晕,更待何时。染南回,你给我等着,跟老娘斗法,你还差得远呢。
于是,一闭眼睛,一蹬腿,王后娘娘
本宫知道自己是被抬回的荣欣宫,本宫听到了国王,大王子以及郁清,郁晚空等一众子孙的议论之声,本宫也知道自己究竟受了多大委屈。
微微睁开双眼,我有气无力地念叨着,“昨日,儿子们就回来了,却没有一人来看看我这个老母亲,本宫想着去看看他们吧,这才去了向南阁,没想到,没想到却遭遇这般毒打。王上,你可要为本宫做主啊”
那些跟大叶学来戏文里的词儿,全被我一股脑儿用上了,白挨这一棍子,本宫便要加倍讨要回来。
“王后,你也别太伤心,南回只是练武成痴,一时眼花失手,并非有意打你。”国王染城平日里看着憨厚,斗起嘴来竟是这般强词夺理。
“他眼花他七老八十,还是病入膏肓啊”
这可真是儿子亲媳妇不亲,染城你竟然帮着染南回。
“他刚回京就被本王调去组建九阴军,因为太忙才没来荣欣宫看你,也是忙昏了头,才把你当成操练场上的靶人。”
“拿亲娘当靶子,笑话”
拔高嗓门儿,一吵一嚷,早上起来喝的酒便醒了。屁股开始越来越疼,心中更是越想越气,我用求救的眼神看向郁晚空,大侄子怎么也不替姑母说句话。
欢期冤啊王后冤啊一股股热浪夺眶而出,回归孩童本性的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愤闷,不管不顾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次,我是真的晕了,哭晕在王后床上。什么众人议论,什么司医请脉,本宫全然不知。再次醒来,终于有件喜事大快我心。
染南回自请领罚八十军棍终结了此次王后挨打事件。
我实打实挨了一棍,他还了八十棍,这个买卖也算值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染南回挨打之时,我已不醒人事,竟然一个棍声都没听到,真可惜呀。
月上,我独自一人坐在荣欣宫里喝着郁晚空送来的陈年酒,这可是他能找到与我年纪最接近的酒了,还真是个有心的凡人。
微熏,想象着染南回被打得哭爹喊娘,呲牙咧嘴的样子,这样美妙的时刻,就缺一个对饮之人。
“我与你对饮可好”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细细弱弱,又不是缠儿。
“谁”
我回过头,没人
当我转回身,刚刚端起酒杯,却感觉后背发凉。不对,有余念
果然喝酒误事,鬼都站在我身后了,竟一直未有觉察。
我猛的回头,却见那现身的余念手里攥着明晃晃的尖刀。
她好像是来取本宫性命的还是刺透心轮,毁灵灭魂那种
愣神的功夫,那尖刀已然刺向胸口。
“拿命来”
余念恶喊一声,就在刀尖距离半寸之时本宫的救星来啦
在人间,福大命大,说的就是本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