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节,是郪国一年到头最重要的节日,亚岁节也是后来因岁节衍生出来。
从十二月二十四日开始,一至到第二年的一月初七,岁节要整整过上十四天,这也是人间所有节庆中最长最大的节日。这十四天可不是一睁眼睛一闭眼就完事儿的,每一天都有不同的风俗,从祭祀,扫秽,沾福到团岁饭,敲鞭竹,本命结,逛灯会等等,人间的节日简直不要太热闹。
换作以往,我定是早就乐得跳起。然而,自从被那个蝠灵军首领威胁之后,别说是岁节了,就算娶个媳妇洞房花烛,我也是半点高兴不起来。
回到京城,我辞别了同行的乡亲们,自己这些天在乡下造得跟个泥娃娃一样,浑身上下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就差养几只跳蚤助兴了。
呈卷的舅父家不知道在哪儿,只能先回云间府。一路打听一路走,总算到了。
好在,这云间府跟神河府的格局相差无几,前中后三进庭院,四角处建有接待外官的别院。从郁晚空的记忆中,我曾经看到过他有时候办差晚了,就留在府中过夜,不回自家。想来,呈卷也一定有自己的房间。
由于天没亮赶早进城,此时的云间府里,官员们还未就位,刚好给了我偷偷溜进去的机会。凭着不算清晰的记忆,我摸到了郁轩的房间。而旁边的门牌上就写着“呈卷”二字。
嘿嘿,到家了。
看看天色,还有半个时辰才会天亮。够了,去打点水来,先洗个热水澡吧。
然而,我实在是高估了一条胳膊的自己,整整折腾两刻钟,也才拎来半桶水。少是少了点儿,凑合洗吧。
刚脱下外衣,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我好玄没吐出来。
我捏着鼻子尽量把衣服甩到较远的地方,却在这时,哐当一声,从里面锁住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登时吓我一跳。
谁呀,一大清早,天还没亮
我穿着个同样酸臭臭的中衣,转过身去,只见郁晚空恶狠狠,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是你把福神像拿走的,说画像在哪里”
劈头盖脸一句怒吼,吓得我后退了三步,还真是从未见他这么大火气,就算是跟冥君吵架,也不会这样,眼下要是有个火星,能一下子把他烧着。
“我,我”我吱唔两声,千想万想,却不曾算到他已经查到呈卷身上,“我,没拿呀。”
虽然,在郁轩面前撒谎,成功的机率不大,但总要试试才行,万一他只是为了诈一诈呈卷,并不知实情呢。
“这些天,我去乡下走亲戚,然后,在山里,被老虎咬断了胳膊”
事先准备好的一通谎言,在郁轩面前也只能硬着头皮,磕磕断断说出来,但愿能安然度过此关。
“哼哼,我刚从乡下回来,浑身上下都臭死了,正打算洗个澡,那什么,你不是爱干净嘛,这满屋子味道,你还是赶紧出,去,吧。”
我自顾说着,郁晚空却一步一步靠近我。刚进门时满溢出来的怒气,竟然一点点消了下去。他注目凝视着我,甚至连呼吸都谨小慎微。
不行,不能再看了,再看就被发现了。
“那,你要不要一起洗你不洗,我先洗了。”说罢,我穿着中衣就跳进了水桶。
即便这样,也还是没能逃脱,刚刚入水,便被他提着衣领拎了起来。随后,又被他强行揽在怀里。
只听他声音又轻又暖,从嗓子眼儿里唤出个名字来。
“欢期。”
呃我又被认出来了,并且还是这么快。
啊蝙蝠怪啊,你可莫要怪我,这可非是我守不住秘密,是他自己认出来的呀。
“你,能不能松开点儿,我喘不过气了。”
听我咳了两声,他才肯放手。
“你看,我这一身的脏水全都沾你身上了。”
郁晚空白白净净的官服上被我弄得花里胡哨,这个平日里最爱干净的人竟一点儿都不嫌弃。
“是谁把你送到呈卷身上的那日,可是呈卷把你携出了郁府”
“你,说的什么呀,我不就是呈卷嘛。好冷啊”
身上浸湿,又一大半露在外面,忽然感觉到冷,我刚好借故钻进水里,免得自己撒起谎来游移的眼神被他看到。
“欢期,我不许你有事欺瞒。在我面前,就算你一百个不认,我也绝对不会认错。你这胳膊又是怎么回事”
“我可不可以不说,你要实在想知道,就自己看吧,反正你什么法术都会。”再骗不下去,只能认怂。由他摆步可以,但我断不能自己招认。
郁轩缓下气息,很是自责,“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不是。”我急着回了一句。
心中想着,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总指望你来保护我呢。可是这句话,我并没有说出口,这次历劫归来,我是真的不想说话了,呈卷这个残身让我感觉好累,心里又藏着个天大的秘密,更累。我只想一个人好好呆着,不给冥君添乱,助他早日恢复,便是我唯一想做的事。
“既然你不想说,那就不说。”
好长时间,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候着,天也亮了。洗完澡,我换上一身新衣服,他帮我擦干头发。
“郁轩,你能带我去个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吗”
“能,你想去哪儿都行。”
郁轩叫来马车,我仍是扮作小文官,跟着上车,出了云间府。
车上,我靠着郁轩的肩膀睡了一路。实在提不起精神说说笑笑,感觉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欢期一下子就没了,或许这就是孩童变成大人的样子吧。
马车停在京郊的一处宅子门前,让我惊诧的是,对面就是小沐王爷的新宅“云华丽府”,而我们要去的则是“凤翥鸿轩”。原来,这间宅子竟然是郁晚空的,想必应该是冷沦放当年在京城置办的私宅。
跟进院中,虽然无心赏景,但这满园的水石清华,精雕细琢,还是挟着冬日的冷风扑面而来,这处远胜王宫的私家园林彰显着冷沦放当年的财富。
换作以往,我定是会跳到郁轩背上,让他背着我逛宅子。可现在,神的心情实难匹配这满园秀色。
因为顶着呈卷的脸,我并不会被任何人怀疑。就算是大王子来了,只要我不张扬,不胡闹,也定然不会被发现。
郁轩知道我的心意,便带我去了东北角一个更加私闭的小院子,里面就像是大美人的忘川阁,有完整的三庭和暖阁,住一两人绰绰有余。
院门上挂着块“青凤阁”的牌匾,里面有一个年轻的维客正在打扫。
将我安置妥当,郁轩便要先行离开。
“今天是岁节前最后一天,明日起三府各司便要休假了,我不能留下来陪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抢言道,“你去吧。”
“我若不在府中,定会引起旁人猜疑。”郁轩又解释一句。
“我知道。”
“等府中事务忙完,我就马上赶过来。”
“嗯。”
“这青凤阁只有一个维客可以进来,不会有人来扰你清静,你安心呆着,放心,没有人会找到这里来,有什么需要,便和他说。晌午,他自会把饭送来。”
“嗯。”
难以想象,那时候我竟然乖巧得像个小媳妇。后来郁轩记忆破碎,我为他重新拼合这段记忆时,回看此处简直臊了一脸。心中暗道,定是那呈卷的身子作祟,才把原本阳刚硬气的我变成这副娇滴滴的模样。
交代过维客,他临行前,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郁府上下”
“都挺好的。”
“我听说,烧了大半,还有郁叔伯”
“都过去了。”
郁轩伸出手,搭在我耳边,轻轻抚揉两下,嘴里便是再不能更细弱的声音,把我当个水泡泡一样,生怕音量一高我就破了。
“等我回来。”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留下的背影,让我愣在原地,足足回味了好一阵子。他要是个女的该多好,或者我是个女的也行。
跑偏的思绪很快被堵满心轮的焦愁拉扯回来,独自在乡下呆了十几天,我都没能把事情想得明白,现在刚回城,就被郁轩认出来,心中更是没了着落。那些个蝠灵军究竟是谁的人那个首领曾说是奉尊者命,送我入人身,童夫人已死,尊者不就是冷沦放吗所以,我一进城,郁晚空就赶来云间府,难道这一切都是他刻意安排的也不对呀,他方才冲进呈卷房间的样子,一开始分明以为我就是呈卷。况且,如果一切全是他暗中控局,借我之手杀掉自己的父亲郁清,这又是何意
我到底该不该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他呢晚上回来,他一定会盘问我,以我的脑袋三下两下就会被他套出真话。我真是个傻子,怎么就稀里糊涂要他带我走呢我应该去找昔川君啊可是,找他也不行,把真实身份说出去,那个蝠灵军的首领就会把福神越祸人间的罪名加在我身上,冥君还等着岁节供奉恢复灵力,这样做更是不妥。
怎么办呢我越想越头疼,便趴在地桌前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甚熟,醒来时已经入夜,不知何时被抱到床上,我睁开眼睛,就看见郁轩倚坐在床头,静静凝视着我。
“饿吗”他轻轻缓缓地问了一声。
在乡下养成了一个不敢说饿的习惯,只要我一开口,便会立刻有野兽撞死在猎户家井边。
所以当郁轩问我饿不饿时,我一时愣在那里,竟不知回答什么。
他便抬起手放在我肚子上,抿嘴笑道,“肚子都叫了,怎么不知道饿呢。起来,饭菜都备好了。”
郁轩的轻松定是刻意装给我看的,既然这样,我也不能把气氛搞得太沉重。
我一翻身下了床,蹦蹦跳跳跑到地桌前。
这也太丰盛了吧。
整整四张方桌拼起来一大张桌子,摆满了盘盘碟碟。
“怕你味口不好,又不知道你最爱吃什么,就多备了些,应该总有一样能喜欢吧。来,东边是酸的,西边是辣的,北边是甜的,南边是咸的,喜好哪种口味就坐到哪边。”
扫视了一圈儿,“我想吃苦的。”
“苦的这倒是真没准备,我现在叫人备上。”
郁晚空能把自己装成个傻子一样说话,也真是为了哄神开心。
“哎,我说着玩儿的,哪里就想吃苦的,在乡下这么多天都没少吃苦了,嗯,我吃甜的吧。”说着,我便一屁股坐到地桌北面,“那你呢”
“我也想吃甜的。”
还没等我同意,郁轩就像个孩子一样也一屁股坐到北面,我的旁边。
这好像有点儿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