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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貌美的琴师(十七)
    “什么时辰了。”阿树洗浴更衣, 绞干头发后拥着被子坐在床上。

    今夜烹云守夜,煮雨本也想留下陪公主说话,但阿树心情不好的时候, 更喜欢一个人呆着,就打发她们俩在她就寝后都回去休息。

    烹云拨了拨桌上的蜡烛, 将火光调暗了些。

    阿树夜间弱视, 加之想象力丰富,对着夜里模糊的床帘阴影, 总能想出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的长篇故事, 闹得大半夜睡不着觉。宫里都知道她这个毛病,夜里内殿会留灯。

    雕花琉璃灯罩落下铜锁扣, 玻璃与金属碰撞的轻响, 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烹云点燃安神香, 放入床边小熏香炉中, 捧着香炉在屋内缓缓走过一圈, 待香味飘散开来, 又走至床前。她整理了下床上的软枕靠垫,放下碧色纱帐帘幕,轻音柔声道“快二更了,公主早些歇息吧, 不然明日一早头疼。”

    平日阿树亥时就寝,很少像今日熬到这个时辰。

    但她睡不着,沉默地看着烹云。

    “我想哥哥了。”阿树嚅嚅道,嗓音似从鼻腔中哼出来的。她伸手抓了纱帐一角, 在手指上不停地绕着圈。

    双生子间隐约都有种说不清的朦胧羁绊。

    幼年时燕朝桓淘气,仗着新学的三角猫功夫,避开侍卫宫女的视线, 一人独自爬到金銮殿顶上。结果运功时中气不足,跌落下来摔断了右腿。

    彼时阿树正窝在昭阳帝暖烘烘的怀抱里,幸福地张嘴等着父皇投喂。突然右腿刺骨疼痛,顿时尖声哭叫,撕心裂肺,半条命几乎都去了。

    后来阿树右脚始终用不上力,太医百般查探也找不到原因。直到燕朝桓痊愈,她才能正常行走。

    此刻也是如此。

    阿树心里隐约有种感觉,燕朝桓此刻没有生命危险,但她也感觉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一点一点的,脱离了双胞胎之间心灵感应的距离。

    哥哥去哪里了

    他是被坏人带走了吗

    “太子殿下是真龙之子,必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烹云搬了个矮凳坐在床边,宽慰道。

    阿树亵衣单薄,肩背微微弓着。洗去色泽鲜明的妆面后,一张小脸苍白脆弱,像一只幼鸟,毛茸茸地蜷缩成一团,透露着不安惶恐。

    烹云轻柔地拿出被阿树攥着的纱帐,继而拉住她的手臂,按先前从太医处学来的方法为阿树按摩穴位,放松精神。

    “我给哥哥在国安寺求了平安符,他每日随身佩戴”

    “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阿树垂着头,低低念叨。念着念着,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哽咽着“我真的好担心哥哥啊。”

    “父皇母后都不在,树儿真的好怕。”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锦被上,很快渗透进去,只留下一小串淡淡的圆痕。

    她憋了一下午,临近深夜突然忍不住了,心中早已溢满的泪水冲破临界点,顺着眼眶倾泻而出。

    烹云安静地陪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手。

    昭和公主的奶嬷嬷前些年得了场病,皇后恩准她告老还乡,也征询阿树的意见,是否需要再找一位嬷嬷。

    阿树觉得自己长大了不需要奶娘,便拒绝了。故而如今在她身边的都是年岁相近的宫女,其中烹云和煮雨是一等宫女,如今也方过及笄之年。

    烹云也不是妙语连珠的人,她想了想,轻声哼唱往年嬷嬷用来哄小公主睡觉的曲子,吴侬软语带着南国特有的柔情。

    好不容易将阿树哄睡着了,烹云替她盖好被子,将纱帐合拢,退到寝宫外殿。

    夜色渐深。

    外殿,铜制紫莲台更漏里的水位缓缓升高,水面一朵朵绣金莲花浮沉飘摇,静谧不闻。

    窗格锁扣处忽然发出动响,吱呀一声,细琐绵长。

    一道昏暗的身影从半开的窗外闪入,迅速翻窗落地,响动细不可闻。月光晕开在他的背后,窗外虬枝错乱,在秋风中挣扎呼啸。

    一阵风灌进来,吹灭了桌台上的残烛。

    漆黑里只有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隐隐泛着幽蓝色的微光。

    是顾锦之。

    一切计划顺利进行,他的手下传讯来报,已成功绕开各路追兵,在山崖下率先截获昏迷不醒的燕朝桓,此刻已经运送出京郊燕华山脉,交接给轩辕国线人。而昭阳帝后也在宫外被绊住,目前还不知道太子出事的消息。

    无论多英明的帝王,都做着长生不老的梦,昭阳帝也不意外。自从他的人跟踪发现,昭阳帝暗自在寻找一位云游散仙,甚至同皇后多次亲自前往拜访,十足诚恳,顾锦之便顺水推舟给他圆了这场荒唐梦。

    他扮作那位云游散仙,令侍童携带传讯灵鹤告知昭阳帝,必须闭关静心、沐浴斋戒三日,方有资格同他见面。

    他是人鱼族。虽然现在的人鱼族逐渐式微,不似先祖时期拥有移山填海的高强法力,但勉力催动灵力作法,也能给人一种得道仙人的假象。

    昭阳帝见过他的灵鹤口吐人言,十分信服。故而昭阳帝后二人此刻正在一座郊外深山的小茅庐里,老老实实的沐浴斋戒,丝毫不知宫中女儿水深火热。

    今夜潜入昭和公主寝殿,是为了她手上那半块虎符。

    世人皆知昭和公主拥有半块虎符,足以号令大昭半数军将。他身为轩辕国人,盗取虎符后虽不能用,但也能拖延住大昭国三十万大军,令他们接收不到将领命令,无法出兵。

    顾锦之扮作琴师接近她,有一层目的便是探听她宫内密室暗格,试图找到这半块虎符。

    今夜暗卫中武艺最高的一木不在,二林和三森二人被他轻易放倒。他本想顺手了结一众侍女和暗卫的性命,但念着他们陪伴阿树多年,不忍心让小公主再伤心地大哭一场,便只打晕后扔在了角落。

    他旁若无人的在殿内四处翻找,动作翩然自得,十分熟练地查看衣柜、妆奁台、琴案,偌大更衣镜后的暗格、门廊和房梁处都细细搜了一遍。

    一无所获。

    还剩床内没搜查。

    顾锦之拂了拂袖摆,将方才翻上房梁沾染的灰尘抖落。

    他的动作缓慢优雅,不紧不慢地走至床边,静静站了一息,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向垂下的纱幔。

    帘子后的光景隐隐约约,一小团人影缩在雕花大床的一角,背对着床外一侧,看起来极没有安全感。她似乎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厚重,很不安稳。

    秋日夜晚的风格外冷,开窗后将屋内温暖的气息都散了大半。床上的人不自觉蜷了蜷身体,嗓子里存了痒意,娇气的哼哼唧唧。

    顾锦之伸出的手顿了顿,冷肃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

    心底暗藏着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的胆怯,像拖延时间似的,没有抓紧这片刻时间寻找虎符,而是转身绕过屏风矮塌。他走至窗边,轻轻阖上了窗沿,将一袭裹挟着雨水气息的夜风隔绝在窗外。

    而在顾锦之转身的瞬间,床上的人眼睛猛然睁开。

    纤长浓郁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瞳孔沾染了水色,流光溢彩,惊心动魄。

    在烹云退到殿外时,阿树并未睡着,她一闭眼便是哥哥从小同她玩耍的画面。从幼时二人打打闹闹,哥哥一直宠她让她,明明出生前后不差一盏茶的时间,他却总主动揽起兄长的职责,为她遮风挡雨,哄她喜笑颜开。

    如今这样,她哪里睡得着。

    因此贼人撬窗进屋那一瞬间,她便发现了响动。然而一木不在宫内,外殿的二林和三森没能拦住这个人,说明此人武功极高,哪怕阿树立即大叫唤来阖宫上下的禁卫军,也未必能打得过他。

    不如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随后此人在屋内翻翻找找时,她强压着颤抖装作睡得不安稳的样子。毕竟装成熟睡太难,习武之人一眼便可看出她的呼吸是真的平稳还是装的。反倒是做噩梦的样子比较容易,呼吸频率叫人摸不清规律。

    只不过,阿树发现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一件事。

    她认出这个贼人的身份了。

    顾锦之。

    阿树嗅觉十分敏感,窗外的风将来人身上的味道带到她面前,是十分熟悉又十分独特的香味,昨日白天还曾见过。

    她先前便觉得顾锦之衣料的熏香与旁人不同,她长这么大从未在其他公子身上见过。她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故而暗自在脑中记下味道,试图去配出同款熏香,奈何总差了几味不知名的香料,不得已放弃。

    此时此地,再闻到这香味,只觉头晕脑胀,胃中翻滚难忍。

    顾锦之是个探子。

    毋庸置疑。

    一场美梦醒来,真是荒诞可笑之极。

    不仅留了个敌国人在身边,还一腔真心错付,引以为知己,视其为值得信任的人。甚至,阿树还曾想过,哪怕未来她大婚,也要带着顾锦之一起去公主府。

    假的,都是假的。

    她的愚蠢无知危及了父母兄弟,甚至也会为她的国家招致隐患。

    深入骨髓的寒意冻得她四肢僵硬,下一刻又像有炙火灼烧着心肺,冰火交错撕扯,每一寸皮肤都感到酸胀刺痛。灵魂和肉体的疼痛刻入骨髓,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隐隐破开。

    顾锦之再次绕过屏风,折身欲回到床边时,窗外隐隐飘来一阵笛声呜咽,一段悠长一段急促,和弦优美却不成曲调。

    是暗哨。

    一木回宫了。

    顾锦之深知,光凭借武力,他打不过一木,哪怕用上人鱼族秘法也不行。

    可虎符尚未找到,此刻离去便是两手空空,一无所得。

    其实还有一种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他立刻将床上熟睡的昭和公主叫醒,威逼她说出虎符的位置。小公主身娇体贵,想撬开她的嘴获得虎符的位置,只需片刻即可。

    但是顾锦之不敢。

    他心中有愧,不敢直视阿树的眼睛,更别提那些严刑拷打、威逼利诱的下作手段。

    在他停顿的这两秒,笛声愈发急促,催他离去。

    顾锦之最后回首,双眸泛着神秘的幽蓝色,似夜幕下宽广的无垠深海,平静海面下掩藏了翻滚沸腾的波涛。垂挂的纱幔层层叠叠,阻挡了他的视线。

    床上人影仍是最初的模样,瘦削的背脊蜷缩成一团。

    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天涯之遥。

    室内落下一声轻叹,再便是窗沿阖上落锁的轻响。

    他走了。

    半晌后,帘幕后的床榻上,阿树沉默地翻身而起,赤脚随意踩在殿内的厚绒地毯上。她夜间不能视物,也没心情去找鞋子,摸索试探着走向桌案的烛灯处,一路磕磕绊绊撞翻了不少东西。

    点燃烛台后,光线骤然明亮起来。屏风上隐约映出人影晃动,阿树捧着烛台,一盏又一盏点亮殿内其他位置的蜡烛。

    阿树猜测,离宫查探父皇踪迹的一木回来了,顾锦之等人才不得已撤退。她仔细嗅了嗅,空气中还残余着顾锦之身上的香味,没有一丝血腥气。

    看来顾锦之没在她宫里大开杀戒。

    阿树苦中作乐地想着,缓缓呼出一口气,试图压下胸闷恶心的感觉。但效果甚微,只能忍着头疼,用指尖揉着额角。

    希望一木带回好消息。

    绕过屏风,阿树余光瞟过窗沿,忽然一怔。

    窗沿沾染了些许夜风的潮气,雕花木框上放了一串海棠花,娇妍盛放。晶莹夜露尚残挂在花蕊间,像是情人送上一场美梦祝愿。

    嗤。

    阿树气笑了,普天之下没见过顾锦之这般不要脸之徒。

    她打开窗户将花抛了出去,重重关上窗。

    一木见宫内沿途暗哨、侍卫倒了一地,急匆匆回到清和宫,看到阿树殿内点着的灯,缓缓松了一口气。

    他跪在殿外请罪,阿树连忙叫他进来询问。

    一木沉默摇头。

    阿树蹙眉,难忍地揉着额角。又打起精神来问起殿外侍从宫女的安危,听到一木回复说无甚大碍,才稍微心情松和了些。

    “来人是想盗走虎符的,不曾害我性命。”阿树垂着眸坐在桌前,捧起一盏热茶,但没有喝。烛光摇曳,阴影落在半边脸上。

    只可惜来人未曾料到,天下人趋之若鹜的虎符,早就被她送了出去。

    “为首的人,是顾锦之。”她平淡地说。

    一木本是倚在殿门处的,闻言十分诧异,不由得抬眼去看阿树的神色。

    他每天藏在树上,目睹了昭和公主和她的琴师相处的全过程。尤其是在别院这半年,若不是公主与薛琅之间定了口头婚约,一木都以为阿树同顾锦之是夫妻了。

    但这也无伤大雅,做不了夫妻,未来公主大婚后两人仍能在一处。

    燕氏贵女豢养面首本就已有先例,明眼人都能看出阿树对顾锦之有意。六木私底下三人打赌,赌这位琴师什么时候会成为小公主的入幕之宾。

    没想到

    “不似是各位皇子的势力,我那些兄弟们培养不出这般人才。”阿树语调恹恹的“这段日子观他言行举止,倒是更像北方人。”

    茶盏在桌案上轻轻一磕,发出细微脆响。

    她如今清醒过来,一丝一缕在脑海中回忆同顾锦之相处的细节,不带一丝旖旎色彩。原先他用轩辕国本名来称呼北国,就已经和大昭人不同。

    大昭与北国世仇经年,越是知书达理博览群书之人,越是知道北国人凶残狠厉,骚扰大昭边境多年,使得无数边关将士有家不能回,边关百姓也担惊受怕,故而绝无和平相处的可能性。

    而且她曾听传言说,北境人很难适应南边气候。虽不知真假,但大昭境内确实很少见到往来南北两境的通商之人。

    相比钱财,商人应该更重视性命。

    也许,顾锦之上次说的商人好友,也是他的探子手下伪装而成的。

    由此看来,这次事情已经不仅仅是皇子间的权力之争了。今年北边战事本来就比往年吃紧,再加之连绵不断的小动作,阿树想不透这北境蛮子们究竟想做什么。

    她只是个不问政事的公主,丝毫不通前朝之事。

    “殿下不如先将顾锦之的事搁置一旁,当下之急是找到陛下和皇后娘娘。”一木见阿树一直垂着眉,误以为她在为顾锦之的身份难过,便开口打断她的沉思。

    他怕年幼单纯的小公主就此困溺于情殇,但眼下也不是安慰她的时候,只能将自己今夜查到的消息汇报给她。

    “臣同陛下身边原先交好的暗卫打听,他说陛下每次微服出宫是为了去寻找一位得道仙人。此次据说是找到了这位仙人道长的踪迹,便同皇后娘娘亲自前往拜会。”

    “城内暗卫的踪迹最后在南城门附近消失,臣推测陛下已经离开京城,进入了燕华山南脉一带。南脉沿途地势险峻,天险颇多,再加上地处荒凉偏僻之阴,终年林中大雾缭绕,鲜有人烟,搜寻起来也有些困难。臣回宫后便派数人前往查探。”

    “求仙问道”阿树十分诧异,她同昭阳帝亲密无间,从未发觉他有长生不老的渴望。“不过南脉那边的异象确实繁多”

    阿树声音越来越低,头疼难忍,眼眶酸胀肿痛,甚至视线也有些模糊。

    她晃了晃,差点摔倒在地上。

    一木闪身靠近,扶住阿树。

    他担忧地说“公主,您先休息一会吧。”

    阿树浑身无力,软绵绵的靠在一木身上,点了点头。

    一木小心翼翼地将她横抱而起,走至塌边轻轻放下,拉起一旁的锦被盖在她身上。

    “你手下的人需要多久能够传回消息。”

    “最迟明日午时。”

    “好。”阿树声音愈发虚弱,从床头内侧暗格中取出两粒药含在口中,强撑着精神,口齿含糊交代着“巳时再叫烹云来唤醒我。”

    “另外,明日清晨,你拿着我的玉符亲自去北郊围场找薛家表哥,让他告诫一番众人后便撤立禁卫军,不必再圈着诸位贵子了。”

    “我会在信中写明,让大表哥将虎符转交给你。你亲自将虎符带回来,别惊动其他人。巳时过后,派人去通知诸位内阁大臣,明日午时到御书房来,有要事共议。”

    平日多吹一阵风就能晕倒,今天受到的惊吓紧张太多,她咬牙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眼下只能好好休息,明日才有精神应付后续的事情。

    服下安神养气的药后会很快熟睡,她担心自己醒不过来,便提醒一木叫醒自己。

    “是,公主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唠唠叨叨的拉一下进度条3

    小树苗移植计划20

    和基友分享这一章的时候,她觉得小树苗在哥哥失踪时的感情应该再激烈一点

    我之前写的一个版本

    阿树慌神,夺马出宫欲去燕华山亲自找哥哥,琴师也与她一同前往。因为她骑术不佳,琴师与她共乘一骑。

    骑马y感情升温

    这是一个疯狂增加感情戏的剧本。

    后来想了想,觉得补胎星っ°Д°っ

    阿树虽只是十四岁的幼苗苗,但她应担起大昭公主的职责。宫中无人主持大局,她不能为了私欲离宫,甚至成为一个不会武功身体羸弱的拖累。能力有限,一个自幼养的天真无忧的十四岁仔仔能做到现在这样,我觉得很ok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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