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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貌美的琴师(二十五)
    午后没多久, 果真下了场大暴雪。

    两个南方人鲜少见过下雪,更别提漫天遍野鹅毛似的大雪,顷刻间积满了屋顶墙角。老树枯枝被压弯了枝条, 一团厚雪嘭的从树冠坠落,散开白雾雾的一片。

    一时间抛开身处异乡的复杂心绪, 也顾不上天寒地冻, 只安静地看着满院子落雪。阿树紧紧地裹着斗篷,吸着鼻子, 指挥燕朝桓在花园里堆了一个又一个雪人。

    一对高大的夫妻雪人是父皇和母后, 旁边两团一模一样的胖雪球是他们兄妹俩。阿树还亲自堆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小雪人,又特意从厨房拿了两颗鸡蛋, 端端正正安放在雪人脑袋上。

    她上下欣赏着自己的成果,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燕朝桓回首, 看到小雪人脸上那两颗醒目的鸡蛋眼睛, 一眼就看出, 阿树堆的是教诗赋课的太师。

    不由得忍俊不禁, 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斥她“胡闹。”

    话还没说话,他也噗嗤一声,跟着妹妹一同笑了起来。

    妹妹诗赋学的不好, 从小到大,总被太师故意点起来背诵诗文。背不出来就罚抄,一抄就是三十遍。

    虽然燕朝桓替妹妹完成了大部分罚抄,阿树还是很讨厌这位太师。

    太师的眼眶有些外凸, 再加上他的头部也比常人要大一些,吹胡瞪眼时模样格外滑稽。

    阿树幼时调皮,总偷偷在背后, 装模作样地学太师瞪眼睛。有一次,被来检查功课的薛皇后当场抓了个正行,直接被拎到御书房,罚顶了一下午茶杯。

    她这才安分下来。

    童年的时光总是这般无忧无虑,就连偶尔的愁绪,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好好睡一觉,第二天照旧是快快乐乐的。

    燕朝桓原以为,阿树可以就这样简单快乐的过完一生。

    可是

    他目光落在阿树背影上,火火红红的一团,看起来鲜活又灿烂。

    阿树一直蹲在地上专注的玩雪,整个身子裹在毛茸茸的披风里,倒也不算太冷。

    到了轩辕国这么多天,难得顾锦之不在身边影响她的心情,又遇到往常在大昭国从未见过的雪景,更是玩得心无旁骛,开开心心。

    她并不像燕朝桓那般,心里压抑着诸多思绪,连眉头都不自觉微蹙着。

    毕竟在阿树看来,任务进行的还算顺利。

    父皇和母后的毒解了,今日一见哥哥,他的腿伤状况也还算不错。更何况,这几日通过她的观察,轩辕国君其实并无真正出兵攻打大昭的意思,连对她这位大昭来的和亲公主,都格外地慈祥和喜爱。

    因此,下一步只要顺利把燕朝桓送回大昭国境,顾锦之就再也没有能牵制到她的地方了。

    真好。

    阿树弯了弯唇角,心情颇好。

    又堆好了个小兔子雪人,笑着挥挥手,叫燕朝桓来看。

    燕朝桓看着妹妹无忧无虑的脸,五味杂陈。时而酸酸涨涨,时而难过低沉。他甚至不敢开口问,阿树是真的开心,还是强颜欢笑只为了让他不担心。

    可他不敢问。

    正如阿树先前所说,她如今已是天下皆知的轩辕国太子妃。除非大昭国发兵,军临城下,否则燕朝桓无论有多大能耐,都无法光明正大地,将昭和公主再次带回故土。

    他走上前,默默地挡在风口,为妹妹遮挡住北方吹来的冷风,让她能在雪地里玩的更久些。

    不久后雪停,气候愈发寒冷。

    燕朝桓见妹妹面色发白,不由分说地将阿树拉进室内,不允许她继续呆在雪地里,连她撒娇耍赖也不管用。

    侍从们领着两人分别去换下沾满雪花的衣物,重新更衣梳洗后,再回到暖阁中。

    银炭在桌角燃烧,暖意融融。

    一旁紫泥火炉上温着煮好的姜茶,燕朝桓亲手倒了一碗,递给阿树。

    阿树皱了皱鼻子。

    但她看着哥哥不容拒绝的眼神,只能慢吞吞捏住鼻子,一口气闷完了整碗姜茶。

    汤里姜的味道浓郁,直辣的她面颊发红。眼眶里水汪汪的,眼泪要落不落,看起来可怜极了。

    燕朝桓见她面色逐渐红润起来,松了口气,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小娇气包。”

    阿树放下手中的碗,一把扑倒他,作势凶巴巴的,要捶他。燕朝桓连忙扯过一旁软垫压在头上,避开妹妹杀人的眼神。

    阿树和燕朝桓挤在炕上烤火,笑嘻嘻滚作一团打闹。

    门房守卫敲了敲门,隔着房门通知她,王子殿下即将进府。

    两人动作一滞,面上笑容微僵,双双安静地坐起身,相视一眼。

    窗外薄阳西斜,天光黯然。

    顾锦之来接他的妻子回家。

    他只身一人,骑着汗血宝马,将晚霞余晖踩在脚下。身后长巷里薄霜凝结,马蹄慢悠悠踏在碎冰上,发出清脆声响。

    顾锦之耐心地等在府外,没有进去。

    他知道燕家兄妹俩此时难分难舍,他若是进去了,反倒让两人不自在,不如在外等阿树自己出来。

    阿树一直都很懂事聪明,她会明白他的意思。

    顾锦之忍不住想,若他再大度宽容一些,多给她一些自由,阿树会不会再次喜欢上他

    暖阁内。

    燕朝桓为阿树整理衣饰斗篷,添好手炉中的炭火后,将她送出了府门。

    阿树恋恋不舍的告别,眼神黏在哥哥脸上,分毫不愿离开。这一次是轮到她希望,从正厅到府门的路更够再长一些,可以让她和哥哥更多相处一会儿。

    一段路终将有尽头。

    年少时亲密无间的兄妹,也终有一日会分离。

    阿树收拾好表情,提着厚重的裙子,跨出门槛。

    抬眼见顾锦之只骑了一匹马,有些诧异。

    顾锦之翻身下马,向阿树伸出手“你来轩辕国这么久,还没仔细看过北方夜色。今夜恰逢月圆,月光明亮澄澈,我想带你去城外看看。”

    阿树其实兴致不高,但转念一想,回府后和顾锦之两人在房中更显日子煎熬,便点了点头,将手放进他的掌心,由他牵着抱上高大的马匹。

    阿树问“这马叫什么名字”

    顾锦之环抱住身前女孩,她身量较小,窝在怀里卡的严丝合缝,软乎乎的一小团。

    牵住缰绳,轻轻一动。

    他笑意清浅,声音淡淡地,带着笑意道“不如阿树给他起个名字”

    “他原本没有名字吗”

    阿树耳朵很敏感,顾锦之说话时呼出温热的气息,轻轻吹拂在她耳垂处,有些细细密密的痒意。她缩了缩脖子,低头避开,抚摸马匹油光水滑的皮毛。

    “他的名字应该由主人来取。”

    顾锦之的注意力一直在阿树身上,自然能发现阿树的不自在。见女孩耳根一片通红,便知道她是害羞了,就更故意凑近了些,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他骑术精湛,坐姿懒洋洋地,也不妨碍他控住缰绳。

    阿树有些畏惧骑马,尤其汗血宝马身高马大,她坐在马背上离地甚远,怕一个不稳摔倒下马。她背脊僵直,坐姿端正,压根没注意到顾锦之的小动作。手指抓着汗血宝马脖子处茂密的鬃毛,粗硬的毛发摩擦着指间有些疼。

    骑了一会,并没有什么惊险情况。

    阿树逐渐放松下来,亲昵地揉了揉身下的宝马。

    大昭国鲜少有纯种的汗血宝马,几位皇子公主中,也只有燕朝桓拥有一匹。阿树不太会骑马,就没让昭阳帝再大费周章去为她饲养一匹宝马,显得太过兴师动众。

    眼下她也有了汗血宝马,哪怕她还是学不会如何骑马,光让侍卫牵着在马场上四处转转,也非常有趣。

    想着想着,阿树全然将自己身体虚弱的事实抛在了脑后。她甚至喜滋滋地开始畅想,她一身漂亮骑装,骑在高高的马背上,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那就叫乌寒切吧。”

    阿树很容易为生活中的小事感到欣喜,也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情绪。她侧头对顾锦之灿烂一笑,眉眼弯弯如月钩“我以前养过一匹马,叫安安。说文解字里,乌寒切是安的注音,我想给他取这个名字。”

    “好名字。”顾锦之夸她。

    阿树脸一热,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我读书作诗都不太行。”

    她从小就庆幸,自己是生在天家的公主,金尊玉贵,不需要像普通官家子女那般苦读诗书,练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一身好本领,在京城博得才女的好名声,为未来嫁人打基础。

    诗词歌赋她是真的做不来,弹琴她也只能做到形似神不似。但若哪天京城贵女圈子里举办个讲故事大赛,她必能摘得桂冠。

    在这一点上,她能毫不谦虚的自夸,京城东市街头巷尾贩卖的话本,她每个故事都能如数家珍,讲起故事来头头是道。要她复述话本志异里的故事,那真是手到擒来。

    然而,从来都没有人愿意举办这样的比赛,就连燕朝桓都嘲笑她。

    见女孩羞怒脸红,顾锦之哑然失笑。紧了紧环抱她的双手,慢悠悠骑着马,挑着干净静谧的小巷子走。

    他很享受此刻和阿树闲聊的时光,不希望有旁人打扰。

    仿佛岁月悠悠流淌,一直白头到老。

    但阿树并不如他所愿。

    她问道“我哥哥什么时候可以走”

    顾锦之笑意微敛,停了一瞬才回道“这几日恐有暴风雪,待天气好些,我会派人送哥哥到大昭边境。”

    “哦。”阿树呐呐应了声。

    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破坏气氛。

    顾锦之的面色明显比方才显得冷硬起来,虽然同她交谈时,还是一副温和的模样。但他不再将下巴靠在她头侧,浑身像没有骨头似的倚在她背上,而是坐直了身体,抿着唇直视前方。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嘛。

    阿树瘪了瘪嘴,莫名生出了一些委屈。

    他一边厚颜无耻喊燕朝桓哥哥,一边又对她提到哥哥感到不高兴,情绪多变起来,比她父皇的妃子还难讨好。

    这条鱼真难伺候。

    阿树本来就不太会同别人聊天,也不好意思主动舔着脸哄他。她现在尴尬地坐在顾锦之怀里,两人静静不说话,愈发别扭起来,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气氛冷凝,阿树犹犹豫豫,几度想要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知道,不能真惹顾锦之生气,给燕朝桓回大昭的事情平添麻烦,也让她的任务进度受到干扰。

    好在顾锦之很快自己调整过来,捋顺心中翻腾的郁气。

    方才那一瞬间,他竟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前些日子他本就受了伤,灵力大空,甚至有几日都险些藏不住鲛人的形态。

    他的骨血里有一半是鲛人皇族,天生注定了的性子暴戾和独占欲强烈。

    正常的时候还好,一旦情绪产生过多波动,都会被无限放大。若是真的放纵兽欲压过人性的理智,他自己都不敢肯定,会做出什么事情。

    那一瞬间脑中血气涌动,耳畔喧嚣吵闹。

    对于女孩离开的恐惧情绪被无限放大,就像梦里无限次出现的场景他最终拼尽了一切,也未能留住她。

    若是真的能将阿树锁在屋里,用长长的链子限制她的活动,该有多好。

    从此以后,小姑娘干净漂亮的眼睛里,就只能映出他顾锦之一个人了。

    顾锦之垂下眼。

    怀里女孩面色局促不安,下意识咬着嘴唇,偷偷透过纤长浓密的睫毛,无声谨慎地观察着他的神情。就连握住马鬃的小手也捏得紧紧的,指骨泛白,看起来无比脆弱怜人,懵懂又稚嫩。

    他在做什么呢

    顾锦之十分懊恼,扶了扶额头。

    他竟然吓到他的小姑娘了。

    明明只希望能注视着她,看她高高兴兴的小脸,就满足了。

    他的底线被一再压低,曾经奢望两情相悦,现在只期望天长地久。她如果能稍微喜欢他一点点,他就觉得很幸福。

    他可以将世间一切捧到她的面前,答应她任何要求,只除了

    离开他。

    顾锦之缓了面色,伸手揽住阿树单薄的肩膀,将她全身笼罩在自己的气息里。尽管两人间还隔着阿树的斗篷和厚衣物,但只要能够拥她在怀间,顾锦之就已经心安,相信女孩是真是存在的。

    他歉疚的吻了吻女孩的发顶,目光无限缱绻痴迷“对不起,我有些昏头了。”

    气氛缓和。

    阿树悄悄松了口气,看来不用她厚着脸皮求抱抱了。

    方才危险感锐增,连汗毛都要竖起来了。阿树绞尽脑汁在脑子里精挑细选,试图挑好一个话本,给顾锦之讲个志异传说,来哄一哄这条快要爆炸的鱼。

    这是她能够做到的,最不觉得羞耻的哄人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燕家小树苗的故事快要结束了和燕哥哥道别,从此他只会出现在回忆里。

    倒计时3

    我曾想过,再相遇的时候,哥哥会变成什么样

    会强大到风轻云淡,运筹帷幄,顺利带走他的妹妹

    还是被命运打击的脆弱凋敝,但仍咬牙坚持继续向前。

    最终我认为,第一种不合适燕朝桓的背景设定。他和阿树一样,堪堪14岁的少年,哪怕身为太子,自小受到最好的皇室教育,然而满腹经纶都只是理论经验,纸上谈兵。他的童年里,父皇母后威严慈爱,皇宫虽然有无数争权夺利,但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在阴谋诡计上,他比不过身世更加坎坷崎岖的顾锦之。

    但无论如何,他爱妹妹的心永远不变。

    亲情亲情这次的故事里没有骨科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看到评论里有小宝贝的问题,惊得瞌睡都没了

    今年清明节和复活节撞上了,朋友和我开玩笑说,“注意复活顺序”哈哈哈。

    反复去世,无限复活这不就是峡谷里的我吗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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